第878章 手中無劍人即劍
不過在這個時刻,張雪瑤心心念念所想的卻不是什麽家國大義,對於她而言,無論是張家也好, 還是衛國也罷,家國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蕩然無存了,如今的她不過是身在異鄉為異客。值此大敵當前且生死一線之際,她不知何故想起了年輕時的那一夜,兩名落魄不堪的年輕男女在東湖別院中,沒有媒人,沒有喜宴, 甚至沒有高堂和證婚人, 唯有天地明月和兩隻龍鳳喜燭, 那一夜,兩人什麽也沒做,就是守著那對龍鳳喜燭到天亮,看著它們一點點燃盡,化作燭淚。
張雪瑤記起了許多過往舊事,正值壯年時,夫妻兩人都是年輕氣盛,互不相讓,最終導致公孫仲謀出走江都,遊歷天下。那時候,她因為女子的矜持,也因為置氣,始終不曾主動服軟,竟是在不知不覺間, 公孫仲謀由當年的風流公子變成了一位滿頭霜發的老人,然後更是先她一步離開了這個世間。
以往寂靜無人時, 張雪瑤也曾想過這些, 難免有些難與人言的悔意, 若是她當初能退後一步,服軟一回,也許有許多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那該有多好。
只是今日她卻不再這麽想,更不曾後悔,因為這就是張雪瑤,這就是公孫仲謀,只有這樣的張雪瑤才能和這樣的公孫仲謀走到一起,若是退了,那她就不是張雪瑤,他也不是公孫仲謀了。
我張雪瑤面對自家夫君公孫仲謀都不曾後退半步,慕容玄陰又算什麽?
我憑什麽退?
張雪瑤在這一瞬間念頭通暢,如同拭去浮塵積埃。
正如當年師尊上官仙塵戰於紫塵時曾經留下一句偈語:我有青鋒三尺,久被塵牢關鎖。一日塵盡光照,照破山河萬朵。
一刹那之間,張雪瑤劍心通明。
劍三十四猛然下壓三分。
鑄就不滅金身的慕容玄陰第一次流露出頹然之色,眉心處鮮豔欲滴,如同一只會隨時滲出血絲的豎眼。
城外長樂亭中,已經開始閉目養神的冰塵猛然睜開雙眼,眺望向江都城方向,在她懷中的斷貪嗔同樣似有所感,顫鳴不止。
塵葉的臉色略顯凝重,歎息道:“這就是劍宗中人的不可理喻之處,莫名其妙就能再上一層樓,越境而戰更是家常便飯一般,越境一重尚且不夠,還要一躍二重樓,這就不講道理了啊。”
冰塵扯了扯嘴角,“一口一個劍宗,說白了就是上清一脈,都是道祖弟子。那些所謂的千年宿怨,歸根究底還是列位祖師大道君的恩怨,還輪不到我們這些後人去說三道四。”
塵葉搖頭道:“不說這個,說正事。現在江都城中出了狀況,我本以為慕容玄陰可以穩拿下江都城,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徐北遊,哪裡想到張雪瑤竟是在此關頭再上一層樓,雖說不至於敗退慕容玄陰,但足以讓慕容玄陰心生忌憚,若是慕容玄陰因此而生出退意,就要變成我們親自上陣,先不說損失如何,就是一個徐北遊也要讓我們費上好大一番手腳。”
冰塵譏笑道:“怎麽,知道徐北遊晉升地仙十八樓之後,覺得自己不是徐北遊的對手了?你要是如此心境,就算徐北遊沒有誅仙,你也同樣不是他的對手。”
塵葉灑然笑道:“我輩修士修道,本就不是為了爭狠鬥勇,而是為了證道求長生,休說是徐北遊,當年上官仙塵又如何?還不是死在了這大江之畔。”
冰塵冷笑道:“你想做第二個天塵?”
塵葉一笑置之。
城內,張雪瑤低頭看了眼兩隻交疊大袖袖口上所繡的繁複花紋,眼神恍惚。今日所穿之衣即是當年她成親時的衣物,自從公孫仲謀離開江都之後,就被她鎖入箱底,今日又被她鬼使神差地從箱子底翻了出來,好在還算合身。
張雪瑤微微一笑,不再壓抑胸口的翻騰鮮血,吐出一口鮮血之後,輕聲道:“你總說我練劍不如你,說我自四十歲之後就愈發憊懶,那你今日就看看我這一劍。”
血染衣襟。
這件喜袍並非是傳統的紅色,而是一件素雅的白衣,只因當時兩人實在是落魄了極點,沒辦法專門定做一件嫁衣。
當年,張雪瑤雖然嘴上不說,但在心底還是覺得遺憾。
如今,張雪瑤不再有半分遺憾,隻覺得此生再無遺憾。
白衣染紅血。
張雪瑤交疊的雙手血肉模糊。
袖口染紅,如嫁衣。
劍三十四的氣勢一漲再漲,生生將慕容玄陰的身形下壓三尺。
天地色變,風起雲湧。
及至後來,不見劍身,也不見扛下這一劍的慕容玄陰,唯有劍氣橫生四溢,浩大沛然。
萬萬沒有料到張雪瑤會有如此一劍的慕容玄陰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不得不屏息凝神,強行運轉氣機,將自身畢生所學熔鑄於一爐,眉心處猛然爆裂開來,沒有鮮血流出,只有血光四溢,就像一隻血紅豎眼。
慕容玄陰雙手舉起,顧不得袖口破碎,顧不得發絲被劍氣割斷,強咽下一口已經湧到喉間的鮮血之後,再次強行舉起雙手,止住身形頹勢,生生撐起了這一劍。
不過也就在此時,城外攀升起一股浩大劍意,絲毫不輸於城內的劍三十四。
城外,徐北遊反手拍了拍自己背後的劍匣,輕聲道:“老夥計,幾位長輩已經盡力,接下來就該是咱們出手了。”
徐北遊一踩地面,開始狂奔。
這一次,徐北遊沒有出劍,因為他本人即是一劍。
徐北遊衣衫白發一起飄飛,一掠長虹。
這一劍堪稱獨步天下,生生撕裂開張雪瑤的劍三十四,不僅不傷及張雪瑤分毫,反而是幫張雪瑤脫離開與慕容玄陰角力的境地,避免了力竭而亡的下場。
這一劍速度之快,以至於仍舊硬扛著劍三十四余韻尾聲的慕容玄陰根本沒有絲毫躲避的可能。
慕容玄陰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功虧一簣的惱怒不甘之色。
他沒有料到張雪瑤會用出如此一劍,讓他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也沒有料到徐北遊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他,而非守在城外的道門中人。
他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了三個字眼。
“徐北遊!”
下一刻,赤手空拳的徐北遊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手中無劍又如何?
人至即是劍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