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青雲步步江南亂
這幾天,徐北遊隻覺得身心俱疲,比練劍和讀書還要累上數倍,因他既要根據蕭知南的意思去接觸墨書, 又要應付不請自來的謝蘇卿,而且這兩人都是老狐狸,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一言一行都要費盡心思去揣摩斟酌,身累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累。
波瀾壯闊的世面和坎坷崎嶇的挫折是讓一個男人快速走向成熟的最好肥料, 在蕭知南看來, 坎坷崎嶇的挫折有鎮魔殿甚至是道門就已經足夠了, 她只要為徐北遊提供足夠大的世面即可,這是公孫仲謀曾經一直做的,現在公孫仲謀死了,由她來補上。
人世間最大的世面不是風景,而是一個個位居高位的人。
白身布衣,公門小吏,功名在身,清水散官,七品縣令,四品知府,一州三司,封疆總督,六部九卿, 內閣大學士。
不記名弟子,記名弟子,外門弟子, 內門弟子,嫡傳弟子, 真人,尊號真人,大真人,殿閣之主,峰主。
這是朝廷的文官體系和道門的弟子框架,幾乎就是一步一門檻,也是一步一登天,其攀升難度更是超出常人的想象之外。
就拿齊仙雲來說,有一個掌教真人做師父,本身也是謫仙大材,可如果不論師承背景這些因素,她在道門中大概也就是處於尊號真人這個層次,在其上還有三十余位大真人,五殿十二閣之主,以及八脈峰主。
更不用說那位屹立於當世巔峰的掌教真人。
天高地厚,道門巍巍然立於世間,已經是近天之高。
今天謝蘇卿又來謝園,他與蕭知南和墨書都是老熟人,沒打招呼就“順道”來了徐北遊這邊,泡了一壺熱茶,也不講究什麽茶道茶藝,一兩一金的雨前茶喝起來就像一文錢一碗的劣茶,在懂茶的人看來,這幾乎就是暴殄天物。
謝蘇卿很是隨意地給徐北遊倒滿一杯,嫋嫋的熱氣隔擋開兩人的視線,緩緩說道:“北遊,如今你也是及冠的年紀,該取個表字了。”
徐北遊虛扶著茶杯,道:“如今家中長輩只有先生,只能等到再見先生時請他為我取個表字。”
謝蘇卿一杯茶飲盡,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感慨道:“年輕好啊,畢竟能像韓公這樣歷經大起大落後仍舊能東山再起的終究只是少數,大部分人在不惑之年就已然成為定勢,再無分毫前進余地,所以要趁著年輕多闖一闖,哪怕是吃些苦頭,栽幾個跟頭,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年輕人的身子結實,經得起摔打,反倒是年老以後,身子骨大不如從前,可能一個跟頭就再也爬不起來。”
謝蘇卿頓了下,然後笑道:“都是些老生常談,年紀大了難免感慨嘮叨幾句,北遊你可不要不耐煩啊。”
“謝先生所言都是金玉良言。”徐北遊輕輕搖頭說道。
謝蘇卿笑了笑說道:“北遊,你是不是有些疑惑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其實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有所體會,我們這些所謂的世家最是看重門第二字,其實說白了就是門生故吏。”
“拿當下的朝堂局勢來說,藍相是臣,陛下是君,可為什麽陛下遲遲不敢動藍相?就因為藍相的門生故吏遍布朝野,這些年來拜藍相為座師的士子不知凡幾,被藍相提拔的官員更是數也數不清,這些人構成了廟堂上的一座大山,難以撼動,有人稱之為藍黨。”
“高山仰止,我不奢望能有藍相這樣的氣派,只是想著看到有意思的晚輩,便出手幫襯一把或是點撥一二,結個善緣,若是真能出幾個大人物,我到老了也能多點跟晚輩吹噓的本錢。”
徐北遊也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笑道:“如此說來,謝先生是對我徐某人抱有期望了。”
謝蘇卿眯眼笑道:“試想多年之後,老夫能對孫子如是說,爺爺當年可是指點過那位大劍仙的,豈不快意?”
——蕭知南為徐北遊整了整衣襟,然後又後退一步上下打量一番,像極了一個正在為丈夫收拾打扮的妻子。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上心地對待一個外人,不單單讓徐北遊受寵若驚,就連跟隨在旁的銀燭也是一副見鬼的神情。
銀燭見公主殿下沒有讓自己搭手幫忙的意思,索性就開始偷偷打量徐北遊,這次她第一次近距離仔細觀察徐北遊,中等偏上的個子,比公主殿下高出大半頭,身材差不多算是修長,至於長相嘛,在她看來還算可以,總之是各花入各眼,這就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反正不醜。再加上忙活了大半天的收拾,還真有點的世家子的風范。
不過銀燭有一點想不明白,帝都中最不缺的就是所謂世家子,她可是沒瞧出徐北遊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更看不出哪裡出類拔萃了,偏偏公主殿下像中了邪是的,對他無比上心,郡主和康樂公也是如此,銀燭輕輕歎了口氣,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最近這段時間徐北遊一直安居謝園之中養傷,對於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直到前幾天才從謝蘇卿口中得知,江南的形勢竟是一日嚴峻過一日。
這段時間裡主要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就是平安先生張百歲對江南道門驟然發難,搜集證據羅列罪名,一連查封道觀二十余座,緝捕道人三百余人,一時間除了位於江都城道術坊內的紫榮觀,江南其余大小道觀都是風聲鶴唳。不知是不是出自蕭知南的授意,端木玉與南方鬼帝私下勾結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張百歲雖然沒有撕破臉面,但還是奪了端木玉手中的權柄,換句話來說,端木玉再想調動江南暗衛府來針對徐北遊已經是不可能了。
不出意料,道門那邊迅速做出反應,鎮魔殿中三號人物,第二大執事酆都大帝與另外兩位大真人將不日抵達江都,親自面見張百歲,為此謝蘇卿這位暗衛府的都督同知已經好幾天見不到人影。
至於另外一件大事,現在還是捕風捉影,不知真假,坊間盛傳玄教教主慕容玄陰將在近日重返江南,這次沒了公孫仲謀的居中調停,這條過江強龍與眾多江南地頭蛇之間必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至於徐北遊?現在的他還沒有說話的資格,居中調停更是無從談起,遠遠看著就好。
這些刀光劍影距離徐北遊太遠,反倒是讓他迎來了難得的閑暇,今天就是蕭知南兌現自己的承諾,準備領著徐北遊領略江南風光。
蕭知南除了幫徐北遊打扮一番,自己也是精心妝扮,一身藍白色素雅宮裝,略施淡妝,如出水芙蓉,顛倒眾生。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蕭元嬰和張無病隨行,以防在如今這個江南的多事之秋出什麽岔子。
幫徐北遊收拾滿意之後,蕭知南緩緩後退幾步,與徐北遊拉開一段適中的距離,雙手交疊在小腹處,整個人端莊典雅,道:“張病虎和元嬰已經在等著了,我們也走吧。”
徐北遊張開雙手,大大地袖子垂落下來,他低頭打量著自己,一身白色繡淡黑紋的大袖鶴氅,搭配白底黑面白紋雲履,行走之間衣袂飄飄,年輕者著之風流瀟灑,年老者著之則仙風道骨,乃是當下江南最為時興的名士裝扮。
“走吧。”徐北遊有些感慨地說道,沒想到人生的大起大落是如此之快,自己從布衣到錦衣華服不過才用了一年時間而已。
兩人並肩向外走去,銀燭跟在後面。
一路上蕭知南沒再做出什麽出格舉動,與徐北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徐北遊在暗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難以與人言說的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