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莫道男兒心如鐵
承平二十二年,初春。
年關的爆竹聲還未散盡,空氣中還彌漫著爆竹炸開後遺留下來的淡淡硝煙味道,江都周圍的百姓們又開始湧入江都, 原本因為年關而略顯冷清的江都市面又重新人聲鼎沸。
多事之秋的承平二十一年終於過去,迎來了新的一年,在這新的一年中,有起有落,看門前的境況就差不多能分辨一二,車水馬龍者有之, 門可羅雀者亦有之。
逢年過節,衙門都有懸印封衙的規矩, 只是上面的官老爺可以回家過節, 下面的小卒子卻仍要堅守崗位,所以只要江都的城門一日開著,守城的甲士就一日不得歇息。
一名滿身風霜的男子沿著寬闊的官路來到江都城前,抬頭看了眼城門上方的兩個大字,然後朝著門禁緩緩走去。
江都,與帝都合稱為南北二京,北有帝都,南有江都,繁華鼎盛。
越是繁華鼎盛的地方,水也就越深,海也就越闊。水深則藏龍,海闊憑魚躍,魚龍混雜,想要在這兒立足, 一定要長住了眼。
誰是別人嘴邊的蝦米, 誰是搖頭擺尾的小魚,誰是逍遙自在的大魚, 誰是張網垂釣的漁夫,誰是翻江倒海的怒蛟,誰又是深藏不露的真龍,這都得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則下場就是淹死在這片海裡。
來來往往的升鬥小民是蝦米,渾渾噩噩,忙忙碌碌隻為一口飯吃,不知哪天就要被連皮帶骨全部吃掉。
稍微有幾分地位的小吏、商賈、青皮混子是小魚,平日裡吃幾個小蝦米便不知自己輕重,搖頭晃腦,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最終也是被大魚吃掉的下場。
入了品級的官員、大商賈、士紳是大魚,不上不下,做不了大事,卻極為擅長明哲保身,在江都這汪大海裡勉強算是逍遙自在。
再往上的三司大員就是海面上泛舟捕魚的漁夫,他們並不在江都久住扎根,為官一任之後便可以調往他處,所以是浮在海面上的漁夫,專心張網捕魚、魚竿釣魚,海面下如何與他們無關。
接下來就是以李師道等人為首的江南世家權貴,他們扎根於此多年,根基深厚,不說小魚小蝦,就是海面上的漁夫也絲毫不怕,稍有動作便能讓海面驟起波瀾,甚至可以翻江倒海,掀翻漁夫的漁船,只是距離真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還差了一線,所以只能是蛟而不是龍。
至於真龍,何為龍?可大可小,大則翱翔於宇宙,小則藏身於須彌;能屈能伸,屈則審時度勢,伸則雷霆萬擊。比起蛟,龍更不顯痕跡,甚至小魚小蝦都不知龍是否真的存在,可實際上龍確確實實存在,就在海底深處蟄伏,正因為有了龍,蛟才不敢真的翻了天,這大海才能有風平浪靜的時候。
一身風霜的男子入城之後,徑直去了一座華貴府邸,在正廳中見到府邸主人後,開門見山問道:“偌大一個江都,誰是真佛?”
府邸主人是個富賈打扮的高大老人,端起茶水輕抿一口,道:“江都這地方,沒有救苦救難的佛陀菩薩,只有日啖魚蝦三萬斤的蛟龍。”
男子問道:“到底是蛟?還是龍?”
富商道:“蛟乃龍屬,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無角,曰螭龍也。所謂螭龍即是蛟,正所謂百年為蛇,五百年為蛟,千年為龍,所有的龍都是從蛟過來的,這江都城中,每條蛟的後頭都住著一條真龍。”
男子又問道:“想見真佛,要先過廟門,想見真龍,又當如何?”
富商笑道:“真龍不是想見就能見的,要不然他們養這麽多蛟是做什麽的?要見真龍,得先見蛟龍,不知客人想見哪位真龍?”
男子沉默片刻,緩緩吐出兩個字,“劍宗。”富商臉色微變,輕聲道:“那您得去見徐公子。”
“哪個徐公子?”
“自然是榮華坊公孫府的徐公子。”
——徐公子,自然是徐北遊這位外人眼中的大紈絝公子。
沒人關心徐北遊走到今天到底付出了多少,他們只知道這位從北邊過來的徐公子是當朝次輔大人的義子乾兒,是公孫先生的傳人弟子,於是徐北遊能有今日的地位在他們眼中就變得理所當然。
要是我有他那樣的老子,我也能如何如何,許多自以為懷才不遇的人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於是徐北遊就成了躺在長輩功勞簿上的膏粱子弟,甚至從北邊過來的也被傳成從帝都過來的,許多“清高”之士不免要故作不屑,然後酸溜溜地說一句紈絝子弟。
現在江都城中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知道城中多了位徐公子,是從帝都那邊過來的世家子,很是厲害。換句話來說,徐北遊終於算是在江都站穩了腳跟,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此時他正在千金樓中,沒有一擲千金,而是要見一位通過中人介紹過來的客人。
千金樓,江都第一等的行院,這兒可不僅僅是操持皮肉生意那麽簡單,同時也是許多達官貴人交際應酬的場所。
一些談不上熟識的客人,徐北遊不好讓他直接去公孫府,於是就安排在這兒,畢竟這兒是秦姨名下的產業,由羅夫人的人負責打理,算是半個自家地盤。
除了徐北遊這個主人,還有兩名陪客,分別是多寶閣大掌櫃郭漢軒和這次作為中間人的李師道,至於客人,據說也是從北邊過來,不過可不是西北的北,而是北直隸的北。
除了他們幾人,再有就是四名陪客的女子,今天羅敷並不在千金樓中,不過掌班的卻是極有眼力價,知道這位徐公子和東家的關系不一般,把樓裡最出彩的四個清倌人都派了過來。
四名清倌人,相貌自不用多說,必然是一等一的美人,關鍵還多才多藝,琴棋書畫只是等閑,就是詩書禮義也是尋常,徐北遊就萬萬沒想到自己身旁的這個溫婉女子竟然能跟自己談論張江陵的陳六事疏,而且還頗有見解,這不由讓徐北遊頗感震驚。
江南這地方多的是什麽?是士子和書生,許多書生也許不愛金銀,但很難不愛女色,尤其是這種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戲碼,更是這些騷客文人們難以拒絕的,這等清倌人,誰不想娶回家做一房美妾?
不過既然是清倌人,那就鐵定是賣藝不賣身,千金樓不比那些掛著羊頭賣狗肉的二等行院,規矩極大,說清倌人就是清倌人,像今日這般陪酒差不多就是極限了,想要再進一步,抱歉了,這事您得去問大東家秦穆綿和二東家羅敷,只要這兩位點頭,您想怎麽著就怎麽著。
好在徐北遊三人都不是什麽色中餓鬼,叫來女子相陪也只是略微調劑而已,徐北遊甚至沒有碰那個女子一下,而且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心底便不再起半分漣漪。
這倒不是說他假裝道學先生,也不是說他不好女色好男風,而是因為韓瑄曾經教導他有酒色兩戒,如今他已經破了酒戒,不希望把最後的一戒也給破掉。
負責相陪徐北遊的女子在四名清倌人中姿容最好,她在千金樓的花名叫做蘇青奴,對於這位徐公子也算是早有耳聞,只是未曾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與這位很是神秘的徐公子有了交集。
蘇青奴也算是閱人眾多,看得出來這位徐公子不是雛兒的拘謹,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有定力,對自己沒有別的想法。
在她看來,這樣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自古以來多少英雄人物倒在了女人溫柔榻上?如果一個正常男人可以做到對漂亮女人無動於衷,那該是多狠的心腸?
這樣的男人,殺人都不眨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