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摩睺羅孩兒
辛夷心下微微一動。
“從揚州到汴京,這山高水遠的,會不會夜長夢多?”
有宋以來,州級地方官司機構就擁有判決並執行刑罰的權利。只是死刑在執行前要經提點刑獄司審核複奏,再報請皇帝批準。但對於部分重案、要案、疑案,地方可以“奏讞”,中丨央司法也可以酌情要求地方交到汴京裁斷。
傅九衢輕輕歎口氣,“高明樓一案當數重大,初始案情又發生於汴京,押解回京審理合乎情理。”
辛夷心下本有些埋怨,突然想到一樁事。
“沒有說什麽時候押解回去吧?”
傅九衢察覺她表情的異常,略一遲疑。
“高明樓在揚州、汴京兩地犯案。揚州府要將案由、刑名、證物一一查實,再將案牘和人犯一並移送京師。”
“明白了。等你查實核案,再整理好卷宗文書不得好幾個月?到那時再要押解回京,那就押吧,倒也合適……”
辛夷變臉就像變天一樣,方才還滿臉不悅,轉眼就雨過天晴。
她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格外靈動。
傅九衢看得糊塗,“為何那時就合適了?”
辛夷雙眼微亮,“那時候,坐鎮開封府的就是包大人了呀,包青天!”
傅九衢:“???你為何獨獨對包拯如此信任?”
辛夷眨了個眼睛,“因為包大人鐵面無私,一個連皇帝都敢噴唾沫的人,斷然不會徇私舞弊。”
“……”
包拯人設不倒,自然還是那個秉公辦案的包青天。辛夷對他有濾鏡,但不便和傅九衢多說,只是抿嘴一笑,撫了撫發鬢釵環,慢悠悠坐下來。
“你明兒要是得空,陪我去送禮吧?”
“送禮?”
傅九衢眉頭一動,就聽到她嬌俏的笑聲。
“通判大人呀。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莫非忘了湄娘子不曾?”
看著她擠眉弄眼地調侃,傅九衢心下一歎,為免小娘子生氣,多一個字都不敢說,隻好由著她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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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份大禮要怎麽包裝,怎麽送出去,又要達到什麽效果,辛夷都細細地思量過了。對葛庸和陳氏會有什麽反應,她也都做好了周密的計劃,只等時節來臨。
次日是七月初七,乞巧節。
宋人熱愛過節,七夕這天也很熱鬧。
大戶人家搭彩樓、擺宴席,尋常人家也會灑掃庭院,置辦出一桌精巧的美食,闔家圍坐。
最特別的是,這個節氣上,大街小巷到處都在售賣一種土木雕塑的玩偶娃娃,名叫“摩睺羅孩兒”,民間又叫摩喝樂。大小不一,材質不同,造型更是各有千秋。
好的摩喝樂不僅製作精良,其身形、五官、甚至連毛發都栩栩如生,再配上各色各樣的華衣美服,昂貴到叫破天價。
翌日上午,葛庸就被傅九衢請到了十二樓吃酒。
辛夷則是派人請了葛夫人陳氏,一道出街。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各種綾羅綢緞、胭脂水粉盈滿集市,小商小販鱗次櫛比,人人都在購物、狂歡,絲毫不亞於後世的雙十一。
辛夷今兒特地選了一條水湖藍的裙子,這顏色襯膚色,讓她冷白的肌膚更顯柔嫩水滑,靚麗嬌媚。
陳氏心下並不喜歡她,但見她這般也忍不住誇讚起來。
辛夷一路長籲短歎,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夫妻不睦,最近郡王常常神出鬼沒,夜不歸宿,也不知是被哪個小妖精勾了魂。
陳氏心裡咯噔一下,賠著笑勸她寬心。
辛夷轉眸就問:“我記得夫人有一個叫鬱湄的乾閨女?那會兒還想送給我們家郡王來的?”
陳氏尷尬地道:“哪裡是什麽乾閨女?只是與我娘家是街坊鄰裡的關系,我看她生得好看,性子又柔順,這才想做個好事……”
辛夷長長哦一聲,點點頭,又聽陳氏歎口氣。
“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家裡突逢劫難,許是想不開,前些日子不聲不響地走了。”
辛夷假裝不知情,疑惑地問:“走了?去了哪裡?”
陳氏搖搖頭,“許久不見了,我不知她去了何處。只聽外面傳了些風言風語……”
她看一眼辛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郡王妃還是不要問了,那些話不中聽,說是你們家郡王……”
辛夷沉下臉,“與郡王何乾?”
陳氏打住話頭,意有所指的笑一聲。
“說她跟了郡王,我也是不信的。但相識一場,我也盼她當真是找了一個如意郎君,由此脫離了那苦海吧……”
辛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陳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兩個人有說有笑,往十二樓的方向走。
剛到橋頭,只見前方一行十余人推著一台平頭車,上面放了個足有七尺的大木箱,搖搖晃晃地行駛過來,一邊走一邊吆喝。
“讓一讓,讓一讓!”
街上人多擁擠,平頭車佔了不少位置,引來人群不滿,也少不得有人出聲詢問箱中拉的是何物。
那人便大聲道:
“天下第一摩睺羅孩兒。名匠打造,精工雕琢。宛若真人,奢居之美……”
眾人皆歎。
滿街都有摩睺羅孩兒在售賣,但哪有這麽大一尊,還說什麽宛若真人的?
“你這個摩喝樂多少銀子?”
“說出來怕嚇著你!”
“是哪個大老爺家的?”
“揚州通判葛庸葛大人家!”
陳氏一聽,當即變了臉色。
辛夷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陳夫人真會過日子,平常總為葛大人叫苦,看看這排場,哪家哪戶比得上?”
陳氏又是一陣尷尬,“郡王妃切莫相信。不知是哪個混貨開的玩笑。我家老爺斷不會花這份冤枉銀子……”
辛夷抿嘴而樂,“我們也看看去吧?”
橋頭兩側擁擠不堪,平頭車走到這裡便挪不動了,那些押送的力夫也好似有些累,在十二樓的門口停了下來。
更多人擁上來圍觀,四面八方地打量這個“天下之一”的摩睺羅孩兒。有幾個大膽的小子甚至高聲吆喝,讓抬箱地拆開來看一看,是不是當真天下第一。
幾個力夫極為蠻橫,揮著手像拍蒼蠅一樣趕人,大呼小叫。
“往葛通判家裡送的大禮,是你們這等賤民能看的?”
“走開走開,都走開,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麽東西。天下第一。名匠打造,精工雕琢,宛若真人……哪一個是你們配看的?你們配看嗎?!走遠點,不要擋道!”
這些人張牙舞爪,實在挑事得很,那些話當即引來圍觀的不滿,與他們對罵起來。
一時間,街上嘈雜四起,喧嘩陣陣,更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起哄著推掇平頭車,吼著叫著要他們開箱。
葛庸正在十二樓舍命陪君子。
廣陵郡王這人不好交道,今日卻破例請他來吃酒,葛庸懷疑是為了高明樓的案子,心下早生警惕,可傅九衢只顧著喝酒,一派雲淡風輕,不談正事,讓他越發拿不準此行的意圖。
聽到樓下的喊聲,他朝小廝使個眼神。
“去看看怎麽回事。”
小廝應一聲,急匆匆出去,很快又大驚失色地回來了。
“老爺,那,那是送到我們府上去的東西……”
小廝說了原委,見葛庸變臉,又小心翼翼地道:“那些人說是大公子差人送過來的,給老爺過乞巧,盡盡孝心……”
葛庸和陳氏生的那個大兒子,是府上唯一的嫡子。這家夥從小被陳氏嬌慣,驕橫放肆、目中無人,在揚州府的地界上橫著走,無人敢惹。
在傅九衢上任前,葛庸怕這個逆子會犯到廣陵郡王的手上,到時候不好收場,特地差人將他送到泗洲的祖宅,說是讀書修性,其實也是避開廣陵郡王的鋒芒。
一聽事情的緣由,葛庸差點氣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