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婼被說服,長久地閉上了嘴。
別人說這話,她還要存疑三分,可是呂凌的眼力她是驗證過的,他說張昀的筆跡,那就一定是張昀的筆跡,不會是他姓人,哪怕是張家其他人的筆跡也不會是。
這麽說來,那畫像中的女子確實是張昀的祖上?
可是能用到薨這個種字眼的,不是皇室本家人,也一定是嫁入皇室的,再不濟也得是個外姓的王爵,這畫上的貴婦,屬於哪一種呢?她實在是沒有聽說過張家關於這方面的任何傳聞。
很顯然呂凌也是沒聽過的,包括他那負責過多次皇室祭祀大典的光祿寺卿的父親。
因為他必然也是向身邊人側面打探過,才會來向她求證。
這就更加證明,張昀有位祖先身份非凡,是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了。
“對了,”她忽然想到:“你剛才說還有一幅畫像,也是這位女子的?”
“不是,另一幅畫像,是幅講學圖,背景是岩松之下,先生模樣的人坐於石上講學,弟子們則在石下坐著,形態各異,我來不及仔細看,但約摸有十來人吧。同樣是張閣老的落款,不過倒未再提及什麽信息,僅僅是落了個年號。
“兩幅畫像紙張差不多,看色澤卻應該是不同時期所作,女子畫像有些發黃,應該少說都畫了有二十年往上了。”
蘇婼聽完坐了一陣,而後側目向他:“難怪你能得張閣老青眼,外頭對你的褒獎也不絕於耳,你竟能在匆匆幾眼之下把這些記得如此清晰,實在是非常人能及。”
呂凌耳朵尖兒眼見紅了:“你這麽誇我,我怎生受得了?我讀了這麽些年書,若是連這些本事都沒學到,那我功夫豈不是白費了?你去問韓世子,他習武多年,不是也修得一身本事?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我怎敢在你跟前自恃有才?”
雖是如此,但讀書多年,到頭來卻一事無成的多了去了。
只是蘇婼不再深談這個話題。“你既找到了我,我自然想辦法幫上你。只是我還得去印證印證,回頭我再告訴你。”
“那我先多謝了!”呂凌說著起身,拱了拱手。轉身告辭時卻又頓了一腳,說道:“其實,你不妨親自去張家看看。雖然我是為了借張閣老升任首輔的東風而關注到了此事,但我總覺得,張閣老的祖先是皇室中人,而你們家作為張家至為親近之人,居然不知道,而且還有皇上顯然都不知道,這不奇怪麽?”
蘇婼抬起深如幽泉的雙眸,燦然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呂公子能否順道搭把手?”
“在下悉聽尊命!”
呂凌鄭重地拱起了手來。
“那好。”蘇婼緩緩起身,“明日上晌,你我便就上張府拜訪拜訪。”
……
蘇綬入了公事房,韓陌後腳跟進來。
“千福齋那邊接連幾日都沒有等到孫雄,這個時長已經超過了他之前的任何一個取鞋的時間,我懷疑,楊燮他們提高了警惕,方方面面都蜷縮起來了。”
“之前約定好放出去的風聲呢?如今已進展到什麽程度?”蘇綬坐下來喝了兩口茶,旋即問起來。
“茶樓酒肆都傳到了,城內好些被案情延誤了出城時機的商販都開始準備起出城來。”韓陌接了衙役的茶,喝了一口後也在旁側椅子上坐下來。“我怕過猶不及,引起對方懷疑,下晌已讓人重新拿捏了分寸。”
蘇綬長吐氣:“此番能不能如願,希望就在常賀身上了。以三日為限吧,靜觀其變。”
韓陌稱是,把茶放下來,卻沒有走的意思。
蘇綬望著他:“世子還有事?”
“噢,”韓陌抹了下鼻子,“晚輩奉家父之命,特來請大人今夜至鄙舍用個小宴,還請大人務必賞光。”
蘇綬上下瞅他:“無緣無故,國公爺為何如此盛情?”
“也沒別的,就是新近府裡有人自徽州回來,捎了好些土產,家父說,最近大夥為了這案子都挺辛苦的,故而請大人過府小酌幾杯,順帶議議這案情。”韓陌說完再次補了句:“眼看要天黑了,大人不如這就隨晚輩前去吧?”
生怕他飛了似的!
蘇綬眉眼間浮上一層淺薄的不待見,說道:“多謝世子盛情,今日我卻想早些回府歇息,改日得閑再且當面謝過國公爺厚意。”
“大人……”
“大人,此處有份兩江水災相關的文書,須當與張閣老面稟核實,今夜就得呈交至宮中,但下官前往禮部時,屬官卻說張閣老已下衙歸府。下官人微言輕,怕是進不去張府,您看這——”
韓陌正待勸說時,門外一位官員匆匆拿著份文書走進來。
蘇綬接在手上,當下起身:“我去罷。”
韓陌把他攔住:“還是晚輩去!晚輩腿長,走得快!您還是賞個面上馬車罷,家父已然在府等著了!”
昔日京城人眼裡鬼見愁的小閻王,此時竟像個孩童般耍無賴地展開雙臂擋起了蘇綬去路,不誇張的說,旁邊的官員瞧著這幕都快驚掉了下巴!
這廝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蘇綬纏不過,也只能沉氣妥協:“待我自張府出來,再去領國公爺與世子這番美意。世子先行一步罷!”
韓陌咧嘴:“那大人可不許食言。”
蘇綬無語。這是當他什麽人呐!
……
兩廂在衙門外頭分了道,蘇綬駕馬往張府來。
燈市街口左拐,便是張家胡同,因張家佔了大半條胡同的地盤,胡同故而得此名。
蘇綬少年時起就在張家胡同裡走動,這條路就如同刻在他腦子裡一般熟悉。
說是少年,具體幾歲?他已記不確切了,只知道那會兒已經讀了有好幾年書,也開始研習鎖道,忽然有一日,父親拎著束脩,帶著他進了這條胡同,在張家敞開大門的歡迎之下入內拜師。
那日蘇綬最先見到的,是張家時任巡鹽禦史的大老爺,也就是張閣老的父親張潼。
那時候張潼已經年邁,未久就已去世。
——哦,去年張家才給老太爺做過十七年之祭,這麽算起來,那離拜師之日過去至少有十七八年了,他應該是十五歲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