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昆指著自己傷痕斑駁的臉,“我就是從狼群中逃出來的,這些疤,一半是刀劍留下的,一半是狼留下的。世人皆言狼心狗肺,可人心,有時比狼凶狠多了。我若尋了你,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趙寅隱約感覺到,這件事或許跟舅父岑大將軍有關。
他問,“喬將軍,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年岑大將軍給我三千兵馬派我出戰,言斥候來報,北燕兵馬不足兩千。我本再欲探查,他卻一句軍令如山命我即刻出發。可實際上,對方卻是有三萬兵馬,裝備精良。我們苦撐了半個多月,也沒等到岑大將軍的援軍。”
喬昆看著眼中滿是震驚的趙寅,冷笑道,“岑大將軍和孫田隨後帶兵馬去把所剩無幾的北燕殘軍給滅了,為自己和孫田報了軍功,又上奏彈劾我好大喜功,擅自領兵出戰遭了埋伏。幸得他們趕到及時,全殲了北燕軍。”
趙寅不可置信地站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的,正是喬昆後面說的這些。舅父和孫田因著那場大戰升官加爵,風光無限。
而喬昆戰死沙場,卻還是被削官抄府,男丁處決,女眷發賣。
舅父若是知道他還活著,定然會斬草除根。他投靠太子尋求庇護,是最好的出路了。而太子,也樂得抓住這個岑大將軍的把柄。
那麽前幾日,舅父那般果決要處決孫田,也是為了順勢將知情人滅口吧。
許久之後,他道,“你們二人北境雙雄,舅父他何至於此!”
喬昆譏諷一笑,“三皇子說出這話,當真是可笑。當年我百戰百勝戰功累累,有逼壓岑大將軍之勢,他深知如此下去很快就無法完全掌控定北軍。那麽三皇子你,就失去了定北軍這個背後勢力,想參與爭嫡是想都別想了。”
趙寅重重歎了口氣。
果真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造了孽。三千兵馬,喬昆闔府,竟是因他而枉死。
他從未想過爭嫡,可不代表他舅父不想,不代表他母妃不想。甚至他的部屬、他的侍妾,也在暗暗期望他更上一步。
趙宸看著他,淡聲道,“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造的孽,可不止這些。喬昆的妻女,你知道被誰買走了?”
趙寅緩緩搖頭。
他已經無法想象,到底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在等著他。
趙宸道,“被永平侯買走了,供他狎玩。目的就是,若是喬昆還活著,逼他露面。若不是孤出手,喬昆可能就被永平侯給抓住了。”
喬昆猩紅著眼,情緒激動,“我兩個女兒,當年一個十五歲,一個只有十二歲!永平侯那個禽獸……我後來再去試圖營救時,她們母女三人,都已經自盡身亡了!三皇子,你在這裡同情韓清婉,那誰來同情她們!”
趙寅閉了閉眼,臉上陰雲密布,“永平侯……他和岑大將軍私下裡有來往?”
趙宸淡掃了院門口一眼,說道,“你不會不知道,你一直是永平侯的備選吧?要不然,韓清婉為何要多番接近你?孤若不娶,還有你,總會有人娶她。誰娶她,誰就是未來皇上,來保永平侯府永世不倒。即便是現在,你若是帶韓清婉出了公主府,說不得永平侯留下的勢力就會助你奪嫡。”
趙寅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清明,及時遠離了韓清婉,沒有惹來禍端。可原來,自己竟然還在太子的算計中。
若是哪日他將韓清婉從太子府帶走了,恐怕當日便是面臨滅頂之災了吧。
他的皇兄比永平侯也是不遑多讓,當真是算計一重又一重,無論他如何應對,都是被困局中,擺脫不得。
“皇兄說這麽多,無非是說臣弟該死。可這些都是你們的一面之詞,時隔多年無憑無據的事,事關重大,無人敢信。”
趙宸淡聲道,“三弟怕了。”
趙寅苦笑,“螻蟻尚且貪生,臣弟還想活。”
“朕不知,自己被瞞了這麽多事。”
慶明帝身著常服,從院門外走了進來,臉上陰雲密布,威勢森然。
趙寅臉色大變,單膝跪地,“父皇!”
慶明帝低頭看著他頗為看重的兒子,他千防萬防,沒想到讓趙寅身後的人起了這麽大的貪念。
恐怕永平侯埋的那些暗子,至少半數是圍繞三皇子設置的吧?
說不定,岑大將軍,就是他的一顆暗子。
慶明帝問,“這些事,你是不知,還是佯裝不知?”
趙寅拱手道,“父皇,兒臣素日醉心軍務,別無雜念,這些事一概不知!”
慶明帝淡聲道,“你自然是不承認了。幾千條人命,沒有人能擔得起。”
趙寅跪在那裡,恍然意識到,這也是太子算計中的一環。
父皇本已因孫嬪的事對他起了殺心,可想必也下不了決斷,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都沒有傳召他進宮。
再加上這件事,父皇對他的殺心就更重了。
雖說這些只是喬昆的一面之詞,若要取證極為艱難,畢竟,當年跟他上戰場的人都死光了。而後來,岑大將軍又是確確實實去了戰場。要不然,太子也不會拖了這麽多年也沒將此事抖出來。
可現在,剛剛鬧出孫田搶佔軍功之事,還有父皇對自己又是萬分不信任,喬昆的話可信度就變得很高。
趙寅頹然低頭,“兒臣百口莫辯。即便兒臣不知情,可岑大將軍的貪心也是因兒臣的存在而起。兒臣不敢推卸責任。”
他如此說,慶明帝沒再責難於他,而是看向跪地的喬昆。
“喬將軍,你受委屈了。”
喬昆眼眶泛紅,拱手道,“罪民不敢當皇上如此稱呼,當年罪民是戴罪之身,不敢面聖,求皇上恕罪!”
慶明帝沉聲道,“你既冤枉,又何罪之有?當年讓北燕軍聞風喪膽的喬將軍,是有能耐以三千兵馬戰十倍之軍的。即日起,你便官複原職。朕,會還你一個公道。”
“謝皇上隆恩!”喬昆跪地磕頭,他道,“只是草民遠離沙場多年,又面如鬼魅,恐無心力再去領兵,怕要辜負皇上一片愛重。草民如今,隻想安心做個侍衛,了此殘生。”
慶明帝摩挲著玉扳指。
如今喬昆顯而易見是太子的人,他若重掌兵馬,而岑大將軍……恐怕定北軍頃刻間便成為太子的勢力了。那太子近日所為,倒要讓人沉思了。
“你既志不在沙場,朕也不再勉強。朕會補償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