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名從軍的軍學校畢業生,在登萊一帶,馬定國他們是來的時間最久的一批,年輕已二十來歲,最年輕的是今年調來的,才剛剛十八歲。
從一開始的十幾名,到數十名,漸漸擴充到兩百名,數年的時間人來人往,馬定國他們被提拔為哨官,隊長,是核心的人物。
論身份,他們是學長,論軍中職位,他們是除了楊春之外,職位最高的人。
可見軍司並沒有重視登萊,隻當做了培養畢業生的地方。
兩百名有經驗,有能力,文武兼備的軍事人才,放在這個時空,眾人集思廣益,能發揮出多大的力量呢?
年輕人證明了他們的能力。
一群流民麻木的靠近蓬萊城城門,他們行動緩慢,穿著破爛,手裡撐著木棍,和尋常乞討的流民別無二致。
門丁們不耐煩的驅趕。
“滾滾滾。”
上面有令,不許放一個流民進城乞討,門丁們嚴格執行,但是每天都有流民入城。
十幾步遠的牌坊上的告示,不是流民能看得懂的,日複一日的驅趕,讓門丁們很厭煩。
“嘿,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啊。”
門丁見到流民們不聽話,破口大罵上前要動手。
人群中的幾名年輕後生抬起頭,露出凶光,嚇得門丁停住了腳步,內心一陣突突直覺不妙。
“娘呀。”
隨著流民露出了真面目,門丁掉頭就跑,城門口的幾十名門丁一哄而散。
“衝。”
看到遠處同伴們順利佔領了城門,躲藏的馬定國立刻下令,他們拉攏了上千名熟流民。
上千人的隊伍,對於蓬萊城不具備太大的威脅。
但是馬定國他們直撲衙門,不給官員反應的時間,三下五除二就佔領了衙門,抓住了蓬萊知縣朱燮文。
然後分出人手去突襲倉庫,拿下這兩處,就成功了一半,群龍無首的蓬萊縣,亂作一團失去秩序。
等龍山大營得到消息的時候,蓬萊縣已落入了他們的手中。
營中。
吳兆元冷著眼一言不發,王伉低著頭,余光看到總兵大人的手在顫抖。
“去打探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金江軍有多少人馬。”
吳兆元內心慌了。
龍山大營剛被忠順王抽調了一萬主力離開,大營中只有不到五千人馬。
如果金江軍這時候來攻,他連召集各地守備兵的時間都沒有,隻憑借手裡的五千人,如何能抵抗的住金江軍。
營總王伉提醒道。
“應該把探哨派出去,防備金江軍偷襲我們。”
“對對對。”
吳兆元畏敵情緒,讓他錯失了奪回蓬萊縣的機會。
最靠近蓬萊的龍山大營沒有動,隔壁萊州府的萊山大營還沒有聽到軍情,傳令兵還在路上。
打的就是個時間差。
馬定國他們制定了詳細的計劃,每一步都做了派遣,人人都有任務,爭分奪秒的搶時間。
一千流民被武裝了起來,又去召集兩千流民,準備征集三千人馬,正好符合一營的軍製,由他們兩百人為骨乾。
他們有這個便利,靠著在流民區維持秩序的威望,每個人都認得些值得信任的流民,合起來剛好。
而他們兩百人的構架,正好為一營。
三千人足夠守蓬萊縣,過猶不及,人多了反而容易失去控制,導致戰鬥力下滑。
還有物資軍備等等,可謂考慮的極為周全。
楊春被蒙在鼓裡,一頭霧水的被請進了蓬萊縣,臉色大變,滿心憤慨。
“你們膽大妄為,安敢如此。”
學生們感到委屈。
他們可是兩百人就佔領了蓬萊啊。
蓬萊城不是小城,是登州的重中之重,也是山東的經濟重城,明周兩朝都是軍事要城。
以前供應遼東的物資,除了走山海關,另外就是走蓬萊,運船到金州。
如此功績,不但沒有得到讚賞,反而不被認可。
他們連如何反攻龍山大營都做出了完善的計劃,等拿下龍山大營,整個登州就失去了力量,可以逐步被他們攻陷。
“你們。”
楊春恨恨不已,說不出話來。
事已至此,他能怎麽辦,都是他的學生啊。
“你們就等著被抓回去,聽候軍法處置吧!”楊春的話,嚇住了眾人。
年輕人是衝動的,是不顧後果的。
顧後果,很多事就不敢做了。
正是因為年輕人們的不顧後果,敢打敢衝,為民族的歷程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但是不顧後果,不代表事到臨頭不害怕。
楊春的斥責,讓他們終於畏懼,擔憂的氣氛升起,臉上再也沒有了興奮與得意。
“為了將軍。”
沉寂的屋內,馬定國的聲音堅定不移,緩緩的升起,響徹房梁,鼓舞了人心。
“我們什麽苦都可以受,將軍言金江鎮以人為本,我們所學,皆是如此。”
“可我就是不懂。”
馬定國滿眼淚水。
進入金州的流民,他們是幸福的,可是在登萊等候的流民們,他們是黑暗的。
金江鎮上下皆知流民,把流民之苦掛在嘴上,可誰真的懂流民的艱辛?
他在登萊四年,看盡了流民的悲慘。
他是誰。
他是愛國軍人馬玄之子,從小受父親教誨,以嶽爺爺為志向,忠君愛國,愛護百姓。
父親舍身取義,戰死沙場。
馬定國不認為朝廷的昏君是他的君,他的君只有將軍。
提出以人為本,把百姓當做最重要的將軍,才符合他內心仁君的定義,才是值得他舍身報效的對象。
不要嘲笑他。
在當下的時代裡,君就是國家。
所以儒家提倡仁義道德,愛護百姓是明君的準繩,不然就會背負罵名,以此來束縛君主。
殘暴的君主,儒生們會罵他,當面斥責君主。
哪怕棍棒刀劍加身,儒生們也不會畏懼,反而以此為榮,願意為道義而舍身取義。
為什麽馬定國的眼睛流淚,因為他太熱愛這片土地。
父親用死亡來教導他學會了忠義,軍學堂十年如一日的灌輸以人為本的理念。
所以同學們尊敬馬定國,願意圍著他。
因為馬定國是一個真正的有理想的軍人。
二十二歲的馬定國,已經開始知行合一,堅定不移的行動,為心中的仁義。
“軍司重外不重內,不顧國內百姓們的悲慘,隻以利益最大化為目標。”
馬定國堅定的看向楊春。
刺眼的目光,讓楊春下意識的別過頭,不與自己的學生對視。
“殊不知,與將軍提出的以人為本背道而馳。”
“解決百姓於水火,才是我們當下最應該做的,而不是把精力投入到外面。”
登萊的流民都生活的如此悲慘,馬定國無法想象國內的流民是怎麽活下來的。
每一日。
有無數的流民悄然無息的死亡。
“今日之事,全是我一手策劃,責任全部在我,軍司怪罪,由我一力承擔。”
馬定國不是投機之人。
他知道今日之事,鬧不好會讓他人頭落地,但他還是無怨無悔,只要能引起軍司的重視,但凡能逼迫軍司改變戰略,那他就死得其所。
年輕人不怕死。
當有了理想的年輕人,他們就是天下間,最堅定的殉道者。
馬定國身邊的同伴們,露出熱烈的視線,崇拜的看著自己的學長和同學。
他們都是普通人,不像那些二代子弟,但也為靠近偉大而興奮,因為他們尋到了心中的正義。
世俗還沒有侵蝕他們的理想。
和當年以復仇為志的金江軍不同,這些軍校生開始了追求理想。
這就是教育的成果。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金州軍學校開始散發光芒。
“呵呵。”
楊春發出了嘲笑聲。
“我也不懂,你們做了點事,就覺得自己委屈,都是乾著金江鎮的事,偏偏你們覺得自己對。”
“憑什麽就覺得自己乾得多?見了些世面,就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大?”
“節度府多年來收攏了許多的流民,你們視而不見?為此興修水利,修渠修河,平整土地,開挖溝道種種事宜你們看不到?”
楊春雖然只是負責武的教官,但也不會被學生們牽著鼻子走,三言兩語就把學生們的氣勢壓了下去。
“將軍為流民的付出,你們看不見了是吧?”
“你。”
楊春看向馬定國。
“你有什麽資格來要求軍司?軍司肩負整個金江軍的重任,何處不重要,何處可以放棄?”
“天下蒼生幾個字,你憑什麽認為你擔得起?你用什麽來擔?還不是指望節度府。”
“想要出頭,還輪不到你來說。”
楊春把馬定國罵的低下頭,才滿意的看向別處,人們看不見的眼神裡,對馬定國的疼愛一閃而過。
“打出金江軍的旗幟,以穩固蓬萊縣為主,做好龍山大營來攻的布置,清點城內的糧食……”
人們紛紛露出錯愕的視線,不可置信的看向教官。
“看什麽看,還不趕緊行動起來?時間有多緊張?小兔崽子們。”
楊春的罵聲,不但沒有讓他們生氣,反而讓他們露出了笑容,仿佛又恢復了活力。
“老師。”
馬定國沒有走,他明白教官的用意。
楊春搖了搖手。
“什麽話都不要說了,你有你的正義,但是軍司有軍司的正義,事已至此,你是我的學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後果由我來承擔。”
作為軍學校資格最老的教官,楊春不會放棄自己的學生,他怕被同僚們嘲笑。
天下間,哪裡有老師放棄自己學生的道理。
馬定國聲音梗咽。
父親性格孤傲,不肯同流合汙,因此不受同僚待見。
戰死後,他們家不但沒有得到恩賞,反而遭到排擠,本就勉強為生的生活,一落千丈難以為生。
後來被凱武叔派人找到他們,把他送去了軍學校,十余年來,從童子到青年,他最親近的長輩,除了凱武叔,就是教官楊春。
楊春摸了摸這名他內心認定的得意弟子的腦杓,就像馬定國小時候不聽話,惹是生非闖禍的時候那般。
剛到軍學堂的馬定國像個刺蝟,動不動和同學打架,屬於一點就炸的脾氣。
陳凱武親自登門拜訪,把馬定國的父親介紹了一番,請求楊春多關照一番,楊春聽聞後滿臉動容。
這種軍人養育出來的兒子,絕對不是性格頑劣的人。
現在。
長大了的馬定國很久不闖禍了,但是一鬧就是一件大事,掉腦袋的禍事。
楊春派遣了諸事,拿起紙筆,默默的寫下經過,以及對國內諸事的看法。
“將軍,時機已到。”
時機真到了嗎?楊春不知道,但是他把責任劃到了自己身上,是他組織的行動。
~~~~~~
登萊的書信,第一時間送到了唐清安手中。
“時機已到。”
“放屁。”
唐清安煩悶的把書信丟到案幾上,他不信這件事會是楊春的策劃。
楊春算得上是老人,唐清安很熟悉楊春的性格,他不會是做這種事情的人。
謝有成撿起書信,默默的看完。
“軍學生很好用,但如將軍所言,任何事都有利弊,軍學生的弊端就是不易控制。”
聽到謝有成的話,唐清安沒有反駁。
他前世當了半輩子的教師,比謝有成更懂學生。
學了知識就是為了打破舊觀點的。
質疑一切。
質疑,論證,實踐,再質疑,再論證,再實踐,周而複始,一直偉大。
西方的文藝複興,本質就是對舊觀點的質疑。
已經到了變革的時代。
誰不變,誰墨守成規,誰就會被淘汰。
老祖宗從來不會是墨守成規。
夏商周,朝朝都在變化,周天子分封天下諸侯,有了春秋戰國,各國開始了變法。
趙國的胡服騎射,秦國的商鞅變法。
漢朝的儒法,唐朝的科舉,宋朝地主階級的興起,明朝的恢復華夏衣裳,開始重建文明。
“這件事的責任,是我的疏忽。”
謝有成說道。
連日來他想了很多,夜不能寐,最後選擇出來承擔責任。
“登萊的事情,我處理的不夠完善,導致於今日之禍,是我沒有重視。”
“不要談責任,現在該如何解決登萊?”
唐清安一則擔憂登萊的安全,二則憂慮登萊流民之事。
本來金江鎮和山東地方官員達成了默契,此次的變化,會讓地方官員們驅趕流民,不會再讓流民流入山東。
而且第一鎮的事情還未決,第二鎮還在和朝鮮對抗,第三鎮第四鎮都是大麻煩。
楊春搞出的事情,破壞了金江鎮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