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是羅斯柴爾德城堡的一號書房。
相比於剛才的宴會大廳,整體裝飾效果顯得異常莊重威嚴的書房內只有三個人。
雄,漢斯,以及王複興。
甚至連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嵐都沒有出席這一次的密談。
書房內氣氛凝重。
一片肅靜中,只有漢斯品嘗著紅酒偶爾發出的一聲輕歎的聲音。
他似乎是完全的局外人,眾目睽睽之下將王複興從宴會大廳中帶了出來,強行乾預終止了那一場雙方都不可能妥協的對峙之後,就自作主張的在書房裡開了一瓶紅酒,時間不長,大半瓶的殷紅液體已經下肚。
他在這次的事情中似乎給了自己一個非常明確的定位,在剛才那種尷尬的情況下幫王複興脫身,就像是他自己的兩個好朋友在打架,而他在拉架一樣,將兩人分開之後,就無所事事了,接下來的談判,還是需要兩個主角說話的。
“你的做法讓我非常意外,小夥子,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
雄主動開口道,聲音緩慢,他的位置略微有些背光,加上書桌前並沒有打開那盞幾乎可以算是古董的台燈,所以從王複興的方向看過去,雄整個人似乎坐在一團陰影中,只有一雙凜然而凌厲的眼睛,在陰暗中閃爍著異常敏銳的光。
王複興沒有開口,只是很平靜的看著雄,臉色淡然,沒有一個做錯了事的人應該有的忐忑和不安。
“你為什麽要殺了他,殺了對羅斯柴爾德家族來說非常重要的一個繼承人?”
雄繼續問道,聲音愈發緩慢低沉,仿佛從他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單詞,都帶著一種壓抑的力量。
“因為他該死。”
王複興淡淡道,語氣從容的理所當然,並沒有任何多余的解釋。
他的內心始終堅定的認為,沒有做錯的事情,不需要解釋,該如何,就如何。
雄眼神中的幽幽冷光在微微閃爍,視線牢牢鎖定著王複興的臉龐道:“這不是理由,有些人,就算該死,也不應該立刻去見上帝,時機不對。”
“嘿,我說兩位,如果你們確定不會爆發出肢體衝突的話,我想我可以離開了,我無意聽到某些機密的談話,雄,我的朋友,你是知道我的,也應該知道拍賣會的風格,我對這些不感興趣,這些東西,實在是太無聊了,只有你們這群有野心的家夥才會喜歡,而我,隻喜歡拍賣落錘的那一瞬間的感覺。”
漢斯突然插口笑道,眼神轉動的異常靈活,明死亡的消息究竟是會引起激烈的連鎖反應,還是會在不動聲色間變得風平浪靜,目前誰也不好推斷,但站在漢斯的立場上,有些對話,他確實是不適合聽到的。
僅僅憑借剛才雄的那一句時機不對,就足以引起漢斯的警惕了。
明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今晚死,這不是合適的時機。
這是雄的立場。
而這個立場,漢斯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知道。
雄不會完全的信任拍賣會,但他當著自己的面將他的立場表達出來,漢斯就有理由相信,這個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老狐狸已經開始算計拍賣會要如何為他出力了。
而且這種出力,似乎還是免費的。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賠本的買賣做出來,是會被人打爆他這顆烏黑油亮的光頭的。
王複興微微皺了皺眉。
因為漢斯的反映太快了些。
而且,雄剛才的那句話,是用中文說的。
雄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但卻並沒有多說什麽,從座位上站起身,笑道:“哦,抱歉,我的朋友,我非常滿意你今晚的表現,也許現在,你不適合在這裡浪費時間,宴會還在繼續,那裡有很多美麗漂亮的貴婦,我想她們很願意和漢斯先生單獨的聊聊天的。”
漢斯哈哈一笑,跟王複興點了點頭,徑直走出了書房。
“我和漢斯是老相識,算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們也曾經有過偶爾的幾次生意往來。”
雄的眼神看著房門,語氣近乎是自言自語,他突然輕輕笑了笑,繼續道:“但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竟然也懂得中文。”
“也許他不懂,只是巧合。”
王複興淡然說了一句,身體緩緩靠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沙發的扶手。
“我從來都不相信所謂的巧合,那太鬼扯了,有個朋友曾經告訴過我,任何看起來巧合的東西,其實都是一種必然。”
雄說著,揚起手來揮了揮,重新坐下來:“好了,小夥子,我們今晚不說這些,我對今天的事情非常意外,所以我需要一個解釋,合理的解釋,我希望你接下來對我說的話,我可以拿出去堵住明背後一些人的嘴巴,這不止是緩解我自己的壓力,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保證你的安全。明或許該死,但這不是你的理由,如果你堅持說這是你的答案的話,那麽,盡管我不情願,但我還是不得不讓你付出一些代價。好了,現在,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殺死明?”
一段冠冕堂皇的說辭。
說白了,雄是在要求王複興,和他對一個口供。
就是這麽簡單。
他並不想殺死王複興,但卻要有一個過硬的理由,雄在羅斯柴爾德家族內部的地位不是一言九鼎的至高無上,而是佔據著主動權的最大協調人。
他需要協調其他四大勢力的平衡,讓帝國處於在大方向上始終可以共同進退的狀態。
一個完整的羅斯柴爾德,才可以更好的掌控精英俱樂部。
所以他需要王複興給出一個他不得不殺死明的理由,然後他按照這份口供,去做接下來的協調工作,也就是堵住一些人的嘴巴。
“我說過了,他該死。”
王複興笑的有些狂傲:“家主先生,我堅持我的看法。”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繼續道:“而且,我拒絕支付那怕一絲一毫的代價。我隻想糾正兩點,第一,堵住別人的嘴巴,需要的不是一個冠冕堂皇可以說的天花亂墜的理由,而是實力,可以獨裁的實力!第二,我只要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的安全,不是嗎?”
雄緩緩挺起了身體,眼神威嚴的注視著王複興,冷淡道:“這裡是羅斯柴爾德,王先生,不要忘了,半個小時之前,你還殺死了我的一名繼承人,我最正確的做法,是立刻殺了你,而不是坐在這裡跟你進行什麽見鬼的談判,因為你讓我承受了很大的損失,你…”
“拜托,先生,你看,這裡並沒有外人,沒有外人,懂嗎?只有你和我。所以,那些見鬼的家族立場,你完全可以拋開,我需要你明確的告訴我,明死亡,你個人是什麽感受?”
王複興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雄的話,在客廳轉圈的腳步也停了下來,看著雄的眼睛。
雄也在看著他。
“verygood。”
雄沉默了一會,才聳了聳肩膀,異常坦誠道。
王複興哈哈大笑,身體前傾,撐住了雄面前的辦公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我同樣認為我做的非常好,你們都很滿意,不是嗎?所以我在這裡,你們不能殺我,反而還要保護我,對不對?”
雄靜靜的看著王複興,沉默不語。
“看,現在問題非常非常的簡單。”
王複興搖頭歎息道:“要麽,現在殺了我,然後你們準備面對一些我們雙方目前都還不清楚但卻極有可能存在的瘋狂報復,當然,最後羅斯柴爾德也許會勝利,但勢必也會傷及根本,時隔二十年後,又有人跳出來再一次撼動羅斯柴爾德的威嚴,很有趣,不是嗎?或者,你們要保護我,並且,一直保護下去,直到我離開歐洲。”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雄突然笑了起來,看著王複興的眼神也有些複雜:“你是故意在所有人面前殺死明的,對不對?嵐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瘋子,一個非常理智的瘋子,但我的女兒似乎忘記告訴我了,你不止理智,而且,有時還非常聰明,並且你懂得利用你的理智和聰明,站在一個最瘋狂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說的太高深了,聽不懂。”
王複興擺擺手隨意笑道,表情很是矜持。
有那麽一瞬間,雄無比堅信以及肯定,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貨,絕對是個賤人!
房間內再次沉默下來。
雄眼神閃爍,沉默不語,但腦海中卻變得清晰起來。
嵐向王複興求助的事情,他自然非常的清楚,而且他可以肯定,站在男人的角度來講,根本沒人可以拒絕自己女兒的求助。
王複興殺掉海和明兩個最大的對手,玷汙靜,只要這個任務可以完成,帝國內部將再也沒有可以跟嵐競爭的年輕人,帝國主人的寶座,嵐算是提前坐穩了。
王複興在嵐的計劃中確實非常重要,但最重要的部分,嵐還是希望王複興可以幫助她坐穩家族第一繼承人的位置。
至於其他的一些事情,雖然同樣重要,但並非不能延緩,甚至並非不能放棄。
只要王複興幫助嵐完成任務,那麽家主系到時完全可以等待其他幾個大派系的反映,如果可以壓下來保住王複興,自然是最好,如果真的鬧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反正該死的人都死了,順手把王複興交出去,也可以平息其他派系的怒火。
最主要的是,帝國的繼承權,已經被他們父女牢牢掌控在手中了,犧牲王複興,或許遺憾可惜,但絕對值得。
就算王複興背後如同雄懷疑的那樣,還隱藏著某一股龐大的勢力,但有些事情,只要做的隱蔽些的話,那麽那股大勢力只會把仇恨轉移到其他派系身上,任由他們打鬧,羅斯柴爾德或許會削弱一些,但卻可以更好的集中家主系的權利,這簡直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王複興如此果斷的行動,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明死了。
死在了家主系的城堡中,而且是當著無數歐洲大人物的面,死在了宴會大廳裡面。
雄沒由來的一陣頭疼。
王複興這一手看似瘋狂的毫無理智,但實際上卻冷靜到了極點。
這等於是這個來自天朝的年輕人,直接給家主系出了一道大大的難題。
在眾多大人物的目睹下,當場將明擊殺在家主系的城堡內。
作為帝國主人的雄,必須要以最迅速的速度做出反應,要麽,死保,要麽,嚴懲!
死保?
明剛死,這樣一來,家主系將徹底得罪明那一系的勢力,雙方甚至有反目成仇的可能,說不定其他派系也會聯合在一起。
雄父女二人野心雖大,但目前還沒有做好內戰的準備。
嚴懲?
如果王複興身後真的有故意隱藏勢力,那麽王複興今晚一死,對方肯定會將這筆帳記在雄和嵐身上,到時雙方開戰,其他派系是否會施加援手,雄並不確定,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削弱家主系的機會,只有家主系被削弱,他們才有機會趁勢而起。
不能保護,不能懲罰,先拖著再殺?
別開玩笑了,不能迅速對今晚這件事情做出反應的話,羅斯柴爾德明天就會成為一個笑柄,實力雖在,但威望卻會受到打擊,而且如果最後王複興還是死了,那整個羅斯柴爾德,都是被懷疑的對象,一旦弄不好的話,雄和嵐父女二人很可能裡外不是人。
焦點就在於王複興背後有可能隱藏的那一股龐大勢力身上。
是的,僅僅是有可能。
雄想利用這股可能存在的勢力削弱其他四大派系,但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其他四大派系,很可能也會利用這次機會削弱家主系。
不能進,不能退。
雄內心愈發煩躁,忍不住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王複興。
他終於見識到了這種獨特的,不同於大部分人的典型王氏思維,瘋狂的,劍走偏鋒的,帶著賭徒性質的思維方式。
是賭博,但卻十拿九穩!
“你在威脅我?小夥子,你今晚的做法是威脅我嗎?是逼我表態?打算切斷我的後路?哦,上帝,我保證,這麽多年來,你是第一個這樣逼我的人,所以,恭喜你,來自東方的年輕人,你成功的惹怒我了。”
雄陰森森的冷笑道,語氣中殺機四溢。
王複興的表情依舊平淡如水,他看了雄一眼,突然笑了笑,靜靜道:“那又如何?先生,你現在沒有退路,但起碼還有選擇。而我,沒有退路,同樣也沒有選擇,不是嗎?”
對別人狠不算什麽,對自己狠才是狠人。
站在王複興這個高度上,能隨時準備把自己放在絕境上背水一戰的人,簡直少得可憐了。
甚至只有他一人都說不定。
王複興輕輕抖了抖袖口。
天花板上吊燈的照耀下,一把渾身泛著黝黑詭異光芒的蝴蝶刀輕輕落在王複興的手上。
雄瞳孔微微一縮。
王複興打開蝴蝶刀,伸出手,輕輕將刀推到雄的面前,笑道:“我很羨慕你,你有選擇的余地,我保證我今晚不還手,所以,家主先生,現在是你選擇的時間,要麽,殺了我,要麽,保護我。”
雄微微抬起頭。
這一次,王複興的笑容不在平淡。
雄第一次從這個年輕人的笑容和眼神中看出了一絲邪氣。
邪惡的讓人膽戰心驚。
“你必須要盡快做出選擇。”
王複興微笑著再次把刀往前推了推:“你沒有多少時間了,不是嗎?我相信,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這一次,一向都平平靜靜的羅斯柴爾德帝國的主人,終於徹底的變了臉色。
巨大的震驚中,他猛地從位置上站起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的看著王複興的表情,眼神中帶著濃濃的警惕。
“什麽意思?”
他問道,嗓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呼吸也有些粗重。
王複興淡淡的看著他,這一次,他問的更加直接:“你還能活多久?”
沉默。
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後。
雄頹然的坐在椅子上面,嗓音沙啞道:“你讓我感到威脅了,年輕人,讓你活著,也許是我的一個錯誤,你知道些什麽?”
“你的動作太急了。”
王複興淡笑道:“嵐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就算按部就班,她佔據著巨大優勢,時間長一些,未必玩不過其他幾個人,但即便是這樣,她仍然向我求助,這就可以看出,她非常迫切的希望可以盡快坐在家主的位置上面,我聽到嵐向我求助的第一反應,就是你的身體出了問題。而後我來到這裡,以貴賓的身份住進城堡,其他幾個派系毫無反應,這可以看出是你在其中協調的結果,你或許做出了犧牲,但你肯定覺得這值得的,做出些許犧牲,殺掉對你女兒最有威脅的幾個人,穩賺不賠的買賣,再有,你是在選擇冒險,因為誰都不能肯定,我殺死那幾個人之後,羅斯柴爾德會出現什麽樣的狀況,但你還是這樣做了,嘖嘖,很急切,但同樣很無奈,不是嗎?所以我可以肯定,你的身體出了狀況,也就是說,你的時間不多了。”
他繼續笑,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煙點上,深吸了一口:“所以我先殺死了明,如果我是你,我會暫時留住海,集中精力,利用我和家主系的力量,全力打壓明那一派,擴大實力後,在對付其他人,畢竟,你不是明天就會死亡,不是嗎?”
雄的呼吸愈發粗重,他也不說話,只是死死的盯著王複興。
王複興笑著將煙盒推到了花斑面前,看著雄,輕笑道:“來一支?”
“你也許會成就羅斯柴爾德,但更大的可能,是你會親手毀掉這座帝國,你太可怕了,讓人不安。”
雄緩緩道,伸出手,放在了香煙和花斑之間,似乎在猶豫著,到底拿哪一樣。
香煙代表的是善意。
花斑,毫無疑問代表的是殺意!
“如果嵐可以成為我的秘密女人的話,那麽我只會幫助他,這一點,不需要我做出任何形式的承諾。”
王複興瀟灑的彈了彈煙灰,直接彈在了地上,動作放肆。
雄對王複興這句公然蔑視羅斯柴爾德家規的話無動於衷,而是突然抬起頭來問道:“我現在殺你,你真的不還手?”
王複興輕輕眯起眼睛,沒有說話,微微搖了搖頭。
這是什麽意思?
是不會還手,還是不可能不還手?
他仔細的盯著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但最終卻只在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看到了濃濃的奸詐和玩味。
雄輕輕歎息了一聲,拿過了香煙的盒子,掏出一根點燃,沉默了一會,才自嘲一笑,道:“年輕人,有些事情,你不會懂的。”
王複興禮節性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知道嗎?我其實很佩服你。”
雄繼續笑著說出了一句恐怕誰都不會相信的話:“我佩服你,不是因為你的極端理智和瘋狂的性格,也不是你的聰明,而是你的成就。”
“羅斯柴爾德帝國的主人會佩服王家的成就嗎?”
王複興笑著反問道。
這事太滑稽了。
雄深深的看了王複興一眼,喃喃道:“不一樣的,真的不一樣。”
“哦?”
王複興帶著疑問句應了一聲。
“王家現在或許不會強大,但卻始終在成長,小夥子,知道我最佩服你什麽嗎?那就是只要有你在,在你活著的時候,你的家族無論強大到什麽程度,你都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控,一言九鼎!”
雄的語氣有些苦澀,帶著濃濃的自嘲:“而不像我,一個被擺在了台面上的協調人而已,很多事情,我都沒有權利去決定的,只能經過辛苦的談判,甚至是博弈來達成目的,這種滋味,真的不美妙。”
“這也是一種榮耀。”
王複興眼神略微鄭重了一些,淡淡道。
“是的,榮耀。”
雄輕聲道:“但是這種榮耀,太累了,累的讓我想休息一下…”
王複興漠然。
“好了,我的朋友,你可以先離開了,有些事情,我要好好的考慮一下,謝謝你的香煙,味道非常不錯。”
雄沉默了一會,輕輕擺了擺手。
王複興笑著站起身,將花斑收回來,將煙盒再次向前推了推,笑道:“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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