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代,王複興一直都是一個很聽話的乖孩子,偶爾叛逆,做錯事了,被打板子了,只會咬著牙一聲不吭,但大多時候,一般都很聽長輩教導,年少便沒了父母,幾乎是爺爺一手將他撫養長大,所以看著老人日漸蒼老的白發和臉頰,以及他眼中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王複興最是容易感受到老人的心酸和不易,隨著時間的推移,越長越大,越長越高,也就越來越少違抗老人的意思。
真正跋扈過輝煌過落魄過的老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那一年,王複興十九歲,剛上大一,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不肯閉眼,等孫子來到他的床前,將那把漆黑的蝴蝶刀與筆記本交給他,說完那一番話,看到孫子點頭後,才安詳的撒手。
事後王複興果然聽話,並沒有將那一本筆記本拆開,按照爺爺那番話的意思,自己遠沒有達到那種可以輕松放下臉皮和尊嚴後在隨意提起的圓潤成熟的境界,那一柄花斑經常被王複興把玩,可作用已經被如今的狂潮取代,至於這一本藍色筆記本…
如果不是王複興如今著實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的話,說不定還會老老實實的躺在箱子裡等著主人去翻看。
王複興仰躺在床上,神色平靜,額頭卻滿是汗水,內心苦笑,這個玩笑,開的可真夠大的,起初的時候,王複興不是沒有想入非非過,總覺得這個藍色筆記本內記載著的是王家多年的人脈關系,如今要麽落馬要麽真正做到了平步青雲的大佬,還有一些隱藏在黑暗中的勢力,要麽就是畫出一張類似藏寶圖的東西,只等自己去挖掘出來,然後就會得到一筆用於複興家族的無盡財富…
真美妙啊。
可夢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大部分都是空白的筆記本上卻只有三個名字,沒有人脈圖,沒有藏寶圖,筆記本藍色的封面似乎在嘲弄著王複興同志的美好想法,用事實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火辣辣的。
三個名字中,王複興唯一不那麽陌生的只有一個王滄瀾,那個自己應該叫一聲二爺爺的男人,據說死於二十年前的那場暴風雪,一個給同代人留下了強烈陰影的生猛人物,王家因他而大興,也因他而大衰,起碼表面上是如此,王複興緊緊抿著嘴唇,看了看用行書書寫的王滄瀾三個字,是爺爺的筆跡,內心一松,繼而一緊,他看到這個筆記本的第一眼,甚至以為這玩意已經被陳畫樓調包,現在看來,確實是真貨,說明爺爺確實是隻給自己留下了這麽三個人名,那按照對爺爺的了解,王滄瀾的生死,已經不用懷疑,最起碼,二十多年前沒死,爺爺將這本筆記本交給自己的時候,他還沒死,至於現在,不好說,一向對任何事情都抱有最悲觀心態的他似乎被這簡單的幾個人名給打擊的不輕,罕見的持有樂觀態度,堅定的認為那個應該是天下無雙的二爺爺還活著。
南宮屠龍。葉春秋。
嘖嘖,以屠龍為名,以春秋為名,當真霸氣,一本本來以為其中蘊含著天大財富的筆記本卻只有這三個人名,生生給王複興一種異常奇怪的感覺。
像是極度滿足,又像是極其失落。
王複興將筆記本合上在打開,如此反覆,最終出了口氣,拿出手機,給剛才被自己氣走的陳畫樓撥了個號碼,結果電話是通了,但對方的手機卻落在了包裡,王複興一陣頭疼,將女士拎包裡面的手機拿出來關掉,跟手機一起的,還有車鑰匙,一包用了一小半的紙巾,還有錢包,甚至還有市委大院三號別墅的鑰匙。
看來這娘們是鐵了心要把所有家底都砸給王複興了,賭氣也沒這麽有性格的,王複興一陣無語,將所有東西重新放回原位,將葉殊彥送給他的那張梅花a夾在筆記本裡面,放在床下,拿著手機,沉默不語。
門外敲門聲再次響起。
王複興回過神,說了一聲進來。
端著一盤洗好的水果的射手走進臥室,柔聲喊了句少爺,將水果放在床邊,欲言又止。
“什麽事?隻說就是了。”
王複興輕笑道,走過一段眼前稍微明朗的道路後,眼前的局勢又是一團亂麻,亂的他內心煩躁,看射手這模樣,應該是華亭又出現問題了。
“雙子那邊出了些狀況,很不輕松。”
射手輕聲道,不沮喪,不懊惱,雲淡風輕:“那些國際性的黑幫以往只顧著悶頭賺錢,不顯山不漏水,可一旦反抗起來卻很激烈,實力頗為不俗,而且他們設在華亭的只是分部,力量並不集中,雙子不敢放開手腳,因為一旦過激,甚至就有可能觸怒對方背後的總部,到時少爺恐怕會更加麻煩。”
王複興隱晦的皺了皺眉頭,緩緩道:“藍天宇和鄢諦有沒有回來?”
“梁景玉已經帶著一部分人回到華亭,藍天宇最快需要兩天之後,鄢諦方浩然大概一周後回到華亭。”
射手輕聲道。
“讓雙子先拖住他們一周,可以跟楚家聯合起來一起對抗,一周內,不求勝,只求穩。”
王複興沉聲道,眯起眼睛,黃道十二宮中的雙子和射手,無疑是最有潛力能獨當一面的大將,但卻太過年輕,而且雖然她們有頭腦,但卻始終認為武力要比頭腦重要,這一點,跟鄢諦,方浩然以及藍天宇這些在王複興身邊出謀劃策的人完全是兩個極端,王複興要做的便是在這一周之內先緩過一口氣,那麽多的國際黑幫分部聯盟,斷然不可能是一塊鐵板,其中拉攏,分化,打壓,挑撥離間,正是藍天宇等人的拿手好戲,王複興絲毫不介意別人知道他要橫掃華亭的野心,對方既然率先出手,那他也沒有不應戰的理由。
射手輕輕點了點頭。
“射手,你有沒有聽說過南宮屠龍和葉春秋這兩個人?”
王複興突然道,思維跳躍,轉眼間從一個話題跳躍到了另外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上。
射手愣了一下,茫然搖頭。
王複興自嘲一笑,搖搖頭道:“沒事了。”
一個王滄瀾,至今都讓三大家族認為他已經死了二十年,另外兩個人,肯定也是神秘程度不亞於當年那位王家二爺的存在,射手如果知道,那才是怪事。
王複興翻動手機,找出一個熟悉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等待對方接通。
電話很快接通,不等王複興說話,那頭的夏家青鼎負責人孔林就已經率先開口,笑罵道:“好一個王大少,無事不登三寶殿,沒事的時候老子被你丟到一邊,有事的時候才打電話招呼一聲,比小姐都不如,服務費都沒,你小子今天給我說不出個四五六來,別想讓我幫你。大小姐也不行!“
王複興一頭冷汗,嘴上卻毫不放松,笑眯眯道:“孔哥想哪去了,誰說我無事不登三寶殿?真不是來找你喝酒嗎?看來你是不打算給面子了。”
“喝屁!”
孔林罵罵咧咧道:“昨天我才收到消息你再次重傷住院,這我得恭喜你再次掛彩啊,這消息我都沒敢跟大小姐說,還喝酒?裝,你小子在給我裝!”
“受傷就不能喝酒了?來醫院,帶兩瓶茅台,今天我是舍命陪孔哥了。”
王複興硬著頭皮一陣心虛,但語氣卻異常理直氣壯。
“你小子真的要找我喝酒?”
孔林狐疑道。
“不來拉倒。”
“別,我這收藏了兩瓶五糧液,絕對好貨色,我現在就整點小菜去找你。”
“好啊,哦,對了,孔哥順手幫我辦點小事,我打算弄一份華亭各個國際勢力的資料,順帶著給我拿過來,還是喝酒重要。”
“滾,喝酒是小事,資料才是大事吧?小王八蛋,我就說你沒安好心。”
“孔哥這話傷感情了,還有件小事。”
“…快放。”
王複興嘴角抽搐,猶豫了下,輕聲道:“孔哥知不知道南宮屠龍和葉春秋這兩個人?青鼎的資料有沒有收集過關於兩人的信息?如果有的話,一並捎來,隻言片語也好。”
孔林在電話那頭驟然沉默。
電話中寂靜如死。
王複興輕輕皺起眉頭,耐心等待,過了半晌,才試探性叫了一聲:“孔哥?”
“資料我最晚明天派人給你送去。喝酒下次。”
孔林緩緩道,語氣終於恢復了那個沉穩中年人的態度。
王複興皺了皺眉,似乎還想再問,孔林似乎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沒好氣的罵了一句你找大小姐去,然後直接掛掉電話。
找大小姐?
找就找!
王複興咬牙切齒,拿起手機,異常熟練的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四五聲。
就在王複興即將掛掉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終於接通,那一道略微沙啞卻異常性感知性的嗓音輕輕響起:“喂?”
王複興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拿著電話,臉色僵硬,有些尷尬,內心不停的默念著衝動是魔鬼。
今晚一連串的心理落差讓他措手不及,直覺告訴他,孔林肯定知道些什麽,但卻不願意說,他讓他找夏沁薇,衝動之下,他還真找了,王複興現在迫切需要一張能震懾群雄的底牌,王天雄本來算是,但卻又不算,因為王複興至今仍然對他保留著極大的戒心慢慢試探,至於葉春秋和南宮屠龍兩個名字,更是不打算告訴他什麽,王複興手指敲打著大腿,沉默了一會,最終撓撓頭,輕聲開口道:“晚上好。”
夏沁薇輕輕嗯了一聲。
兩個原本已經分手的男女,沒有彼此間心懷怨恨,沒有當初那份針鋒相對後漸行漸遠的驕傲,剩下的只有沉默。
“那個…前緣要過生日了,你來不來?”
王複興輕聲道,眼神卻恍惚了下。
楚前緣的生日。
在青浦的復活酒吧,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夏沁薇。
人生若隻如初見。
如初見。
王複興苦笑著搖頭,那一幕仿佛就是在昨天發生的一樣,但細細回想,卻有些恍如隔世了。
“去啊,到時候你們小兩口可要給我接風洗塵。到時候你就要喊表姐了,要不要現在先喊一聲?”
夏沁薇柔聲笑道,語氣像是開玩笑,但卻異常苦澀。
他們兩人都知道,距離楚前緣的生日,還有半年的時間,但這個話題,似乎是兩人唯一可以說的下去的話題了。
王複興沒有說話,神色平靜。
“說吧,什麽事,我知道,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的話,你不會給我打電話的。”
夏沁薇等了一會,沒見王複興開口,於是主動出聲道。
“你…知不知道南宮屠龍和葉春秋這兩個人?他們對我很重要。”
王複興猶豫了下,終於開始開口問道,盡管知道夏沁薇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還是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只不過在他看不到的京城。
夏沁薇臉色同樣變了變,有些猶豫,最終輕聲道:“不清楚,我先幫你查查,你等我消息。”
“好的。”
王複興平靜道,笑容卻有些自嘲。
夏沁薇再次沉默了一會,才試探性道:“那我掛了?”
王複興嗯了一聲,放下手機,輕輕歎了口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京城。
夏家莊園。
就連王複興都想不到的是,莊園內正進行著異常堪稱激烈的交鋒!
夏沁薇vs夏九鼎!
夏家的當代家主夏銀河坐在夏九鼎身邊,似乎也已經表明了立場。
九鼎國際集團的財務部一把手站在客廳內,一頭冷汗,嘴角苦笑。
夏沁薇緩緩放下電話,重新走回沙發上坐下,看著爺爺和父親,緩緩開口道:“這筆錢,就當是你們給我準備的嫁妝,我全部取出來,如何?”
夏九鼎緩緩喝了口茶,看著最疼愛的孫女,微微搖頭,暗中歎息。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閨女還沒嫁呢,怎麽卻比潑出去的水還嚴重?
走火入魔了?
他微微搖頭,淡淡道:“丫頭,你的嫁妝沒這麽值錢,上次你要錢,就說是拿你的嫁妝,我給。上上次,你也是這麽說,我還是給。當初用來拍賣那一塊地皮的錢,我同樣沒有多說什麽。三次加起來,你知不知道你拿走了多少了?”
“五百三十七億。”
夏沁薇一臉平靜的說出一個讓常人根本無法想象天文數字。
她語氣頓了下,淡淡道:“我會還的,連本帶利一起還。”
“不是還不還的問題,沁薇,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從小到大,我們家這麽多孩子,你是唯一一個小時候能騎在你爺爺脖子上的丫頭,他有多寵愛你?有時候我這做兒子的都嫉妒。你爺爺對你如何,從小到大,你心知肚明,有幾次拒絕過你的要求?不想,也不忍心。因為我們始終覺得,女孩子家有自己的主見,有自己的想法,很好,這是一個繼承人最起碼應該具備的東西。可我們夏家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這筆錢如果投資在非洲,南美一些小國家,甚至中東,足夠給我們增添無數的話語權和開采權,哪怕我們最後的投資失敗,起碼也能扶持當地的一些政黨做棋子,五百多億,這個數字太多了。完全打水漂,就連我這個對金錢不敏感的家夥都肉疼。你如今還要錢,夏家給得起,五百億,就算再多十倍都不是沒可能,你最近幾年給家族賺的財富都不止這麽多,但給你這筆錢,有什麽意義?沁薇,你現在魔障了,我看過你的構想,太過聳人聽聞,一旦啟動,就是一個無底洞。我們不答應,不是因為給不起這些錢或者不願意給,而是實在不願意繼續跟高層起衝突,樹大招風,你為什麽不想想影響?你這個舉動,幾乎是完全將夏家的實力曝光在世人面前。第一,高層忌憚,第二,還不是為了你?這些日子你做了什麽?現在抽身,還來得及,一旦完全陷進去,到時候心疼的還是我們。”
長篇大論!
九鼎國際集團的財務部一把手目瞪口呆,一臉惶恐。
在他的記憶中,當代家主似乎根本就沒有滔滔不絕的時候。
夏沁薇面無表情,固執的讓人無力,平靜道:“這筆錢我必須拿到。”
“啪!”
夏九鼎猛然一拍桌子,茶杯茶幾在他一掌之下轟然塌陷,支離破碎,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老人眯起眼,看著不露絲毫畏懼神色的孫女,怒道:“拿?你怎麽拿?還打算跟我強搶不成?!買塊地弄個房子的事情,死丫頭,你瞧瞧你都幹了些什麽?!幾個建築物,弄的比國.防部與核戰避難指揮所還誇張,你敢做,就不想想高層敢不敢拆?!主體建築物是什麽?這放在古代,誅九族都不為過!真當高層是大度的菩薩了?對於我們這些人,近年來每次換屆,我們不都是提心吊膽?你倒好,迎上去找抽!你這樣下去,我怎麽把夏家交給你?凡事不動動腦子,只會蠻乾!你要錢,給你!要多少有多少。但那一塊地皮,你別想再動!”
“不可能!”
夏沁薇倔強道。
夏九鼎眯著眼睛,神色陰沉,顯然已經打定了注意。
夏沁薇轉頭看了看滿頭大汗的財務部負責人,語氣強硬而霸道,沉聲道:“去準備錢!”
可憐兮兮可在外面卻威風八面的財務部負責人看了看夏銀河與夏九鼎,發現他們都臉色陰沉,但卻沒說話,直接轉身,一溜煙的開始跑路。
夏沁薇深呼吸一口,看了看臉色陰沉盯著自己的爺爺,輕聲開口道:“爺爺,你知不知道南宮屠龍這個人?”
“不知道。”
夏九鼎沒好氣道,語氣一頓,繼續加重語氣:“我剛才說的話,必須算數!”
夏沁薇嘴角牽扯出一個異常刻薄的弧度,淡淡道:“爺爺,爸,我突然發現一件事,你們想不想知道?”
夏九鼎沒搭理。
反而是夏銀河很給面子的點點頭。
“我敢肯定,夏家在我手中,肯定比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手中都要強,強的多!最起碼,我比你們要聰明,在高層的高壓下,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知道觀察一些什麽,但很明顯,你們不知道!”
夏沁薇淡淡道,語氣有些嘲弄,說完這句話,直接轉身,下樓的時候,狠狠跺了一下台階,賭氣道:“那塊地皮,我就是要動!”
夏九鼎緊緊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夏銀河偷偷瞥了一眼父親,嘿嘿傻笑。
自己的女兒能比自己強,比自己的老子還要強,好事嘛。
“這死丫頭。”
良久,夏九鼎才無奈笑了笑,微微搖頭,似乎並沒有太過生氣。
“爸,南宮屠龍是什麽角色?沁薇怎麽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夏銀河不動聲色道,見縫插針拋出自己的疑問,今天站在自己老頭這一邊,晚上肯定沒好日子過,趕緊問出個答案來,好回去跟女兒邀功彌補一下。
“南宮屠龍。”
夏九鼎自言自語了一句,微微搖頭,輕聲歎息道:“不知道啊。”
“啊?”
夏銀河有些傻眼。
夏九鼎眼神緊緊眯起,盯著被自己一巴掌拍碎的茶幾,搖搖頭,還是搖頭,繼續搖頭。
就在夏銀河都有些蛋疼的時候,他才帶著不確定的語氣說了一句:“難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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