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一片寂靜近乎死寂。
帝王宮中的私人醫院設計的很有特點,基本上在保證安全衛生的情況下將這裡每一個細節上的環境都跟普通醫院區分開來,牆壁不是刺眼的白,隱約中透著一些淡淡的粉,一盆一盆的鮮花擺放在最合理的位置,散發著幽幽香氣,每一件家具都是貨真價實的進口貨,手軟而舒適,完全是衣服致力於給住在這裡的每一名病人和傷員最佳的療養環境的架勢。
王複興坐在柔軟寬大的病床上,抱著琉璃。
琉璃安安靜靜,她側了一下身子,頭部微微後仰,平靜的跟王複興對視,一言不發,那雙極少有情緒波動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
她就這麽靜靜的看著他。
靜靜地…
王複興眼神中的期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小腿,內心的熱度也迅速的降溫,一顆心沉至谷底,只剩下無盡的冰涼。
他眼神中的那一絲異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徹底消失,變得很清明,但卻帶著濃濃的苦澀。
“是我想多了。”
王複興自嘲的笑了笑,臉色有些複雜,他依然將琉璃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喃喃自語道:“我當初親眼看到她的屍體的,葬禮的那一天,我親手埋的土,而且她永遠不會用你這種眼神看我,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恐怕比她自己都要重要啊,你如果真的是她,怎麽可能明明在我身邊卻裝成是不認識我?她是愛我的,很愛很愛,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會反駁我的任何決定,更不會用冷漠平淡的語氣和我說話,甚至我們偶爾極少數的幾次吵架,她都會帶著哭腔叫著我老公,那時候她的聲音真好聽啊,我們也有過冷戰,可冷戰的時候,每次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她都會主動發短信要我去哄她,我去,每次都去,而且很容易就能哄的她開開心心,一個就連冷戰都不會忘了提醒自己男朋友去哄自己的可愛女孩子,這種提醒,到底是我妥協還是她在妥協,我想了這麽多年,都沒想明白呢。你說這樣一個女孩,怎麽可能站在我身邊卻故意裝成不認識我?”
王複興深呼吸一口,緊緊的摟著琉璃,他的語氣很溫馨,但卻沒有任何溫度,他的雙手緩緩收緊,語氣仿佛在呢喃,輕聲道:“怎麽可能啊…”
琉璃抬起頭,看著王複興的臉龐,眼神帶著一種仿佛源自於靈魂的顫抖和悸動,她終於明白,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面對他自己最不敢面對的傷口的時候,不是一言不發的沉默,也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他笑著的時候,卻哭了。
琉璃眼神恍惚了一瞬,緊緊抿著嘴唇,似乎是不想讓自己哭出聲,她的內心暖洋洋的,仿佛漫步在春季的陽光下,呼吸間滿是足以讓她銘記一輩子的感動以及…
讓人窒息的苦澀和淒涼。
時間可以治愈任何傷口,可一輩子的時間太短,短到連企圖忘記那一段刻骨銘心的青春歲月都是一種奢望。
“喂。”
琉璃靠在王複興的懷中,輕輕喊了一聲,她悄悄的深呼吸,將所有的情緒全部藏起來,眼神有些戲謔的看了王複興一眼,輕聲道:“你眼裡進沙子了嗎?”
王複興還沒來得及說話,病房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急匆匆的推開。
一對穿著異常講究的中年夫婦急匆匆的走進病房。
王複興內心一驚,猛的站起來,下意識的擦了擦眼睛,輕聲道:“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葉天聽夫婦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焦慮神色,兩人看了看安靜躺在床上很清醒的葉雨煙,緩緩松了口氣。
“情況怎麽樣了?我聽說琉璃出了些狀況,就過來看看。”
葉天聽緩緩道,他原本在天聽集團主持一個重要項目的會議,接到消息後,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趕了回來。
帝王殿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葉天聽夫婦二人,似乎對琉璃有種近似於不可理解的關懷。
因為她和他們的女兒,太像了。
“情況還好,只是體力透支而已。”
王複興輕聲道,轉身給葉天聽夫婦二人倒了杯水。
“孩子,你…有沒有感覺到哪裡不舒服?”
周怡坐在床邊,遲疑了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似乎想去撫摸琉璃的額頭。
出於本能,琉璃下意識的躲閃了一下,眼神也躲開了周怡的注視,輕聲回答道:“沒有,謝謝阿姨關心。”
阿姨…
周怡的眼神閃過了一絲心痛,她勉強笑了笑,嗯了一聲道:“最近幾天好好休息,不要跟著複興到處跑了,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好不好?我的手藝很不錯的。”
這一刻,身為一個失去了女兒的母親,周怡的眼中帶著一種濃濃的期盼。
琉璃轉過頭,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麽,她的語氣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簡單道:“我還不餓。”
站在病房中間的葉天聽輕輕歎息一聲,看了王複興一眼,略微猶豫了下,輕聲道:“我們想和這孩子單獨談談。”
王複興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琉璃一眼,卻正好跟她的眼神相對。
她也在看王複興,眼神軟軟的,柔柔的,帶著一絲哀求,似乎不想讓他離開。
王複興狠下心,當做沒看到她的求助,轉過頭,輕聲道:“我正好要離開一下,你們聊。”
自從王複興入主帝王宮以來,南宮屠龍的大部分時間都生活的很悠閑,他雖然依然保持著隨身佩戴雙刀的習慣,可作為王家武力值最巔峰的人物之一,他出手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但震懾作用卻依然強大,他在自己的房間中養了兩隻鸚鵡,每天養養花,溜溜鳥,喂喂魚,一半時間,沒人敢打擾這個就算面對王家的年輕家主都毫不客氣的老爺子,老人也樂得享受這份安靜,每天憑著興趣做各種想做的事情,除了享受,還是享受。
南宮屠龍的房間很大,裝修也異常的豪華,此時的他正站在窗前,伸出手指,逗弄著籠子中的兩隻小鸚鵡,可惜兩隻很聰明的小東西目前並不會說話,它們的主人也太過懶散,偶爾興致來了教它們兩句,絲毫談不上什麽堅持和認真,跟在這樣的主人身邊,就算再怎麽聰明的鳥,都不可能口吐人言。
窗台上放著一台老式的收音機,正在播放著京劇,南宮屠龍一隻手逗弄著籠中鸚鵡,另外一隻手卻隨著京劇敲打著節拍,怡然自樂。
背後,房門被輕輕推開。
南宮屠龍眉毛動了一下,沒有轉身,他似乎知道對方是誰,直接開門見山的平靜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明白告訴你,沒救。”
王複興走進門的腳步猛地頓住,臉色慘白,他直愣愣的盯著南宮屠龍的背影,半晌,才咬咬牙,冷冷道:“我不信!”
“能讓人相信的事實,多半都不夠殘酷。”
南宮屠龍淡淡說了一句,他轉過身,看到王複興正瞪著自己,他也不介意,只是慢條斯理的來到王複興面前,伸手將他拉到一邊,彎腰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一袋魚食,然後他將床邊的收音機拿上,緩緩道:“走,跟我喂魚去。”
王複興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壓下內心的那一份急躁,默默跟在南宮屠龍身後,一言不發。
“她的情況,你應該了解,怎麽救?根本不可能的,無論是天下無敵還是傾國,都是追求一個人體極限,本身就是透支生命的招式,而她卻無限的透支,完全是找死的做法,你知道,她也知道,她本身就也許早就不想活了,怎麽救?退一萬步講,她就算有救,也要慢慢的調理,十年,八年,但我很確定的告訴你,她根本就撐不到那時候。”
南宮屠龍緩緩道。
“肯定有辦法的。”
王複興喃喃自語,他突然咬了咬牙,仔細的盯著南宮屠龍,聲音僵硬道:“老爺子,他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這麽多年,別人都以為他死了,他卻秘密的活著,這麽多年他在做什麽?他將琉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信他沒有辦法治療!”
“治療?”
南宮屠龍微微挑眉,他關掉手中的收音機,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但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他根本就沒想過治療之類的東西,他知道這樣做可以迅速訓練出一個站在巔峰的高手,於是就這麽做了,至於最後怎麽收場,以他那種性格,多半是懶得想的,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琉璃能活到現在,多半是一個幸運兒,甚至是唯一一個。”
“什麽意思?”
王複興似乎想到了什麽,但卻又不敢確定。
“對於你二爺爺,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太了解他了,琉璃的道路,你以為只有她一個人再走?不可能的,至少是一批人,就算不是這樣,在她之前,肯定也有人嘗試過,能夠速成一個近乎無敵的高手,誰不會動心?但這種事情有利有弊,可以速成,但不見得能夠徹底控制,人選方面也要慎重考慮,但我可以肯定,死屍的這條路,選擇的人數雖然不多,但絕對不止是她一個人在走,不過現在看來,只有她一個人堅持過下來了而已,這個女娃的意志…”
南宮屠龍搖搖頭,輕聲道:“非人啊。”
王複興抿著嘴不說話,只是盯著魚塘中無數在水中遊弋的金魚。
南宮屠龍灑下一大把魚食,池塘中原本悠閑的氣氛瞬間被打破,無數的金魚爭搶著食物,蕩起水花,水面上漣漪陣陣。
南宮屠龍看了一眼王複興,突然輕輕一笑,嗓音蒼老,緩緩道:“你恨他?因為琉璃?”
王複興內心一震,臉色有些複雜古怪。
“恨也好,不恨也好,他不在乎,也懶得在乎這些。”
南宮屠龍搖搖頭無所謂道:“你也不用奇怪他這些年在做什麽,我可以跟你打個比方,如果說秦家是天朝軍火方面的代言人的話,那麽他就是天朝秘密支持的強盜,前者在各國的默許下做軍火生意,出售或者購買,而後者卻是強搶,我打個比方,比如天朝需要從美國購買一份絕密的技術,而這份技術美國是不賣的,當然,因為一些禁令的關系,美國也是不賣的,但這個不賣,也分真假,天朝經過一系列台面下的交易和操作有時也可以拿到這些技術,這種情況下,要秦家出面。但如果是一項很絕密的技術檔案,美國是堅決不賣的情況下,秦家就沒有多大作用了,這個時候,就需要去偷,去搶,然後通過各種渠道弄回國內,當然,這只是他的其中一項工作而已,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如果不是他在海外的話,你根本活不到現在,早就被高層壓死了,對方換一個傀儡,一樣可以執掌王家,為什麽不動你?因為王家在海外還有作用,很大很大的作用。”
“他遠比你更加偏激極端,跟你比起來,他是真正的瘋子,腦海中只要可以複興王家,那任何手段他都可以做得出來,犧牲一個琉璃算什麽?如果有必要,他犧牲你都可以,這樣的人,你指望他在訓練琉璃之前還要思考所謂的救治方法嗎?”
南宮屠龍淡淡道,眼神默默的盯著水面上的金魚。
王複興握緊拳頭,沉默著轉身離開,他似乎太過專注,沒有看到腳下的地面,在走下一個台階的時候,身體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南宮屠龍轉身看了他一眼,輕輕歎息。
王複興身後,老人的聲音緩緩響起:“王家成立以來,在醫學領域,能被稱呼為國醫聖手的,只有一個人,他叫軒轅龍虎,上一代的大執法者,找到他,也許會有一些渺茫的機會,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如果他可以治好的話,當年的王滄瀾,也早就走琉璃的這一條路了。”
還是沒救嗎?
王複興苦笑一聲,南宮屠龍嘴裡所謂的希望,說了等於沒說啊。
病房內。
琉璃靜靜的靠著床背,眼神毫無聚焦的盯著前方的彩色牆壁。
葉天聽夫婦二人已經離開,離開前,她請求周怡為她做一份雞翅,那個始終堅信她就是自己女兒的女人差點當場喜極而泣,連忙答應下來,甚至她都來不及多說,馬上拉著丈夫走出病房去準備食物。
只有葉天聽在妻子走出去後,才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孩。
然後他對她說了一句話。
“最偉大的愛情,不是犧牲,而是包容。”
包容嗎?
琉璃笑的有些苦澀,她理解葉天聽的意思,可她的內心,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
只是有一些委屈,有一些心酸,更多的,則是提前知道自己命運的絕望和無奈。
房門再次被輕輕推開。
一道嬌小的身影臉色拘謹而恭敬的走進來,她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裹,走到琉璃面前,輕輕彎腰,恭聲道:“首領。”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琉璃似乎瞬間從那個柔弱的小女子變成了那個冷靜默然的大執法者。
她眯起眸子,看了一眼走到自己面前的魑魅,點點頭,也不多說,平淡的伸出手道:“東西給我。”
魑魅雙手將手中的包裹遞給琉璃,站在床邊,一動都不敢動。
琉璃神色平靜的接過來,將包裹打開。
小小的包裹中,密密麻麻的存放著一排針筒!
每個針筒中,都存儲著一丁點的粉紅色藥劑,神秘而深邃。
琉璃臉色有些自嘲,嘴角笑容冰冷。
這是讓她可以繼續活下去的東西,可同樣的,每一次注射,也會讓她付出另外一種代價。
這是一種某一個喪心病狂的老瘋子耗資數百億研究的藥物,而這種藥物的適用群體,只有兩個人。
這種藥,被琉璃命名為命運。
可是,死屍已經死了,還有什麽命運?
她深呼吸一口,抽出其中的一隻小巧針筒,沒做多少猶豫,將針頭輕輕扎進了自己的手臂,將針筒中的粉紅色藥劑注射在自己的胳膊上面。
一瞬間,琉璃絕美的臉龐猛然變得扭曲起來,她身體繃緊,坐在床上,另外一隻手掌死死抓住了床單,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疼痛來得快去的也快。
琉璃蒼白的臉色迅速的恢復紅潤,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一分鍾,她的臉色已經透出了一股病態的潮紅。
魑魅下意識的向前一步。
琉璃猛然睜開眼,她的眼神異常冰冷,帶著一種仿佛不信任任何人的警惕,盯著自己的手下,將手中的包裹丟給她,生硬道:“出去!現在!”
魑魅臉色一白,接過手中的包裹,匆忙彎腰,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直接走了出去。
琉璃躺在床上,抓著床單,大口喘息,可眼角的淚水卻再也忍不住,猛的洶湧而出。
這一日。
這個陽光明媚的中午。
這個已經改名叫琉璃的女人,面對近在咫尺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的幸福,卻選擇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