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複興很敏感的從孔林這一番看似數落的話中聽出了些端倪,這語氣,哪能看出兩人之間有半點生分?王複興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認,原本很突兀的拉攏感情,放在孔林這種人精身上說出來,配合著這位大叔的表情和笑容,還真是讓人感覺不出半分虛假。
阿曼尼酒吧三號店。
晚上將近九點的時間,酒吧內卻人滿為患。燈光閃爍下,最中央的舞池,是一群隨著勁爆音樂扭動身體的動感畫面,群魔亂舞,孔林在二樓預定了一個位置,挨著護欄,微微扭頭就能看得到樓下的狂亂景象,這位中年大叔無疑是很聰明的,沒落了下乘,只是兩個人的喝酒,要的一些酒水果盤,也都是很普通的東西,真要在這裡揮金如土鋪張浪費的話,那就顯示不出君子之交淡如水了不是?
王複興就吃這一套,桌前一瓶瓶的啤酒,雖然比外面貴了不少,但說到底,還是比喝著那成千上百一杯的高級洋酒來的舒坦。
孔林坐在王複興對面,自有一番成功人士獨有的迷人味道,很吸引眼球。夜店酒吧,二十歲以下的少女,二十五歲以上的少婦,三十五歲以上成熟多金有情調的男人,永遠都是最受歡迎的人物,真理啊真理。
剛剛坐下就吸引了不少女人視線的孔大叔看了王複興一眼,笑道:“阿曼尼之所以這麽火爆,除了一些硬件設施,別的地方也別出心裁,這裡可能什麽都缺,但絕對不缺女人,兄弟,要不要幫你安排一個?一個不夠,兩個也可以,這種地方,真找不到比錢還要高貴的東西嘍。”
王複興搖搖頭,打開一瓶啤酒,姿態熟練,一點都不臉紅的將口袋裡一包紅雙喜掏出來,扔在桌上,摸清楚孔林的意圖後,也就不再顧忌,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這方面孔哥應該比我更受歡迎才對,看那邊,那兩個女人,可是從孔哥你一上來就把眼神放在你身上了。”
孔林順著王複興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附近一桌的兩個女人還在盯著孔林,看到他的眼神,也不躲避,反而有些挑釁意味的拋了個媚眼,還真是奔放啊,兩個姐姐雖然臉蛋不算出眾,但身材可是一等一的火爆,王複興靜靜點了根煙,看著孔林的反應,送上門來的獵物,招招手就能投懷送抱的美人,是男人,還有不收的道理?
只不過孔林卻出乎他預料,對兩個明著對他拋媚眼的女人不假辭色,緩緩回頭,平靜道:“我不碰女人。”
王複興微微一怔。
孔林卻沒有繼續解釋下去的**,拿起面前的一瓶啤酒,笑道:“先吹一瓶,為你那晚當著唐大小姐的面玩出的一手絕地反擊。”
王複興自嘲一笑,絕地反擊?這詞匯用的有點誇張了,跟面前這位大叔幹了一瓶,他扔給對方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這才緩緩開口道:“那晚的事情,你和夏沁薇都看到了?”
孔林自顧自將手中那根紅雙喜點燃,靜靜點頭。
“如果那天晚上我沒出手的話,估計我們今晚也不會坐在這裡了,孔哥,再來一瓶。”
王複興平靜笑道,看不出悲喜,將手中的空酒瓶放在一邊,又舉起一瓶,喝酒如牛飲,這一小瓶就能賣出五十塊的玩意,不用自己花錢,喝著就是愜意。
“很正常的,兄弟,你要為這個不爽,大可不必,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江湖是什麽?用現在的情形來說,江湖就是政治,人跟人之間,從來都沒有絕對純潔的感情的,你有自己的價值,我也有,所以現在我們才會留在夏大小姐身邊,真要是悲哀憤怒自己被利用的話,那那些連利用價值都沒有的人,還不得羞愧到自殺去?”
孔林輕聲笑道,夾著煙,姿態瀟灑。
“這個沒什麽不爽的,只是感慨唏噓一下,如果那晚我沒有出手的話,結果很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機遇無常,這話說的在理。”
王複興靜靜道,雙手微微摩擦著酒瓶,下意識的眯起眼睛,剛才兩瓶啤酒灌的太猛,肚子已經開始抗議了。
“機遇?”孔林笑了笑,眼神中卻帶著一種並非針對王複興的譏笑神色,他猛然灌了一大口酒,握緊酒瓶,自語道:“說的也對,大起大落,誰說的清楚?我孔林大半輩子過下來,對起落二字,感受再清楚不過了,不怕你笑話,如果不是遇見大小姐,我現在指不定連條狗都不如,所以我比較慶幸我自己還有利用價值,並且遇到了一個事後不會卸磨殺驢的主子,折騰了這麽多年,安心做事的感覺真好。”
他再次拿起一瓶酒,跟王複興碰了下,一口氣喝下大半瓶,姿態豪邁,繼續道:“我出生在西北一個落魄山村,用落魄形容自己的家鄉,真不值得炫耀,但事實就是如此。我上學的時候,從小學到初中,每天往返學校,就要走不下二十公裡的山路,從小學到高中,一路咬牙挺過來,跟我同齡的孩子,大部分都在小學或者初中就綴學,沒辦法,天下父母,哪個是傻子?誰不知道讓孩子多讀書才會有出路?但家裡窮啊,砸鍋賣鐵都湊不足學費,再讓孩子繼續讀,真能餓死全家人,我算是比較幸運的一類,家裡條件不好,但老爸卻是出了名的固執,養著我下半身殘廢的母親,寧願去城裡賣血也給我湊學費,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會一分錢一毛錢,真夾雜著血汗的。這種環境裡,誰敢偷懶?捧著書都恨不得把書本吃下去。”
孔林緩緩喝酒,似乎打開了話匣子,沒絲毫停下來的意思,而且今天本來就是跟王複興拉攏感情的,說一下自己曾經的故事,真沒啥,他這個年紀的人,那麽慘痛的經歷都過來了,如今正輝煌著,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他手指夾著煙,繼續道:“高三畢業那年,忐忑等到西北大學的通知書,全村子裡的人都在羨慕嫉妒,也是,我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孩子,父親是面朝黃土的農民,母親還常年癱軟在床上,憑啥我就成了村裡唯一的大學生了?你知道揚眉吐氣的感覺是什麽嗎?那估計是我人生最揚眉吐氣的一次了,覺得真爽。八三年,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面對三百多塊的學費,當時我就發誓要在假期進城打工,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些學費湊齊,為了這個,我爸當初幾乎求了全村人借錢,那時候的三百多塊,不是小數目,哪能湊得齊?最後連一半都沒湊到,但這無所謂,反正我暑假是要去城裡打工的,多做一些,總可以把學費湊齊的,你說對不對?”
孔林突然問了王複興一句,一點都不客氣的把面前那盒紅雙喜拿過來,抽出一根點上,大口吞吐。
安靜聽著孔林講自己故事的王複興微微點頭,不言不語。
孔林嘴角扯了扯,將抽了一半的煙按滅在煙灰缸裡面,淡然道:“但是就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的幾天,我媽就死了。自殺。因為一個讓城裡人聽起來都覺得可笑的理由:她怕因為自己的身體,拖累了考上大學的兒子。哈,我是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說她老人家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但這份感情,我記著,不過恐怕這輩子是沒辦法還了,那個時候,我二十歲,守完靈,出殯的當天,對此事始終都是沉默的父親把他借來的一百多塊學費塞進我包裡,一邊哭,一邊用力把死活都不肯走的我踹出家門,**公裡的山路啊,那會我真沒覺得疼,只是想著他老人家踹了我一路,會不會累?送我上車的那會,一路上都沒說話的父親沙啞著嗓子扶著我肩膀,跟我說,讓我別對不起我娘。然後就轉身走了,那會我就發誓,等以後我真有了出息,就撒大把大把的錢,給她老人家蓋一座光鮮體面的墳。
那兩個月的時間,我湊足學費,自己去報道,之後的三年,都是我在自己養活自己,大四自己用攢下來的所有積蓄創業,從小生意越做越大,**年撈到第一桶金,九三年結婚的時候,兄弟,你猜我有多少錢?”
孔林微微眯起眼睛,輕聲問道,只不過不等對面的王複興給出答案,他就揮了揮手,字字鏗鏘,帶著不加掩飾的自傲道:“一千三百多萬,是不是很厲害?”
王複興微微掀起嘴角,卻覺得滿嘴苦澀,孔林這個故事,確實不是什麽好故事,他默默點頭,心中歎息,九三年那個還講究萬元戶的時代,一千多萬的身家,確實很厲害了。
“大起之後就是大落,亙古不變的定律。就在我剛剛撥出一百多萬的資金派人去給我媽蓋一座光鮮墳墓的時候,卻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背叛,結婚第二年,我那個在大學時代暗戀了好幾年的老婆就跟別人裡應外合,很周密的做了一個套,牢牢套住我,一夜之間幾乎卷走了我所有東西。真的,成功很偶然,失敗也同樣突兀,九四年,我三十一歲,想了無數次自殺,最終卻忍下來了。”孔林輕聲道,桌前的啤酒已經被他自己乾掉了六七瓶,這位中年大叔臉色通紅,卻停不住自己的故事,看了王複興一眼,突然神秘兮兮道:“知道我為什麽不碰女人嗎?”
王複興很誠實的搖搖頭。
“因為我是殘疾人,只有一個腎,腎虧啊。”孔林嘿嘿笑著給出答案,之後猛然間哈哈大笑,帶著一種瘋狂發泄的情緒,引人側目。
“那個時候,賣腎,是我能想到東山再起的唯一辦法了,多滑稽?但我要報復!這就是狗屎人性啊,一顆腎,換二十萬,值了。我就是用這二十萬從頭開始,而且我很幸運,九八年,等我真正東山再起並且在北平找到那個背叛我的女人的時候,立刻開始了毫不猶豫的報復,之後的結果你肯定想不到,還是慘敗,夠不夠悲劇?所以說念舊情,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遇到了只有十幾歲的大小姐,在她的吩咐下,那對狗男女的所有產業,幾乎在瞬間就一無所有,真痛快。而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起進入夏家,爬到了今天這個敏感位置上,大起大落再大起大落之後,道路才開始平坦。
複興兄弟,其實我挺羨慕你,我知道王家,大致也能體會到你現在的壓力,但是你起碼跟我不一樣,早早遇到了大小姐,也沒人去逼你賣腎,成功距離你很近了,近到只差一個契機而已。”
王複興沉默不語,生活生活,生存和活著,能平安就已經不易,想成功,想上位,除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要狠,他抬起頭,看了看大口抽煙的孔林,猶豫了下,拿起面前的一瓶酒,輕聲道:“孔哥,這一瓶,我敬伯母,不管對錯,她都是個好母親。”
一飲而盡。
再拿起一瓶,臉色已經微微泛紅的王複興打著酒嗝,靜靜道:“這一瓶,敬孔哥你,沒理由!”
兩瓶下肚,臉色通紅的孔林就真跟著他一起喝了兩瓶,兩人的關系無形中拉近了不少,而且經歷過這麽多故事的爺們,起碼在王複興看來,值得真心結交。
這一晚,兩人將桌前慢慢堆著的二十多瓶啤酒全部喝完,邊聊邊喝,王複興沒什麽利益心態,只是很單純的覺著,跟面前這個身世心酸爬升過程更是坎坷的男人喝喝酒,聊聊天,真的很舒服。
凌晨十二點多鍾。
搖搖晃晃已經八分醉意的孔林站起身,抽走王複興煙盒裡的最後一根煙,輕聲道:“華亭很大,但老哥我自負說一句,這個城市,我解決不了的事情,不多。以後有事,盡管跟孔哥說,這也是大小姐的意思。”
王複興喝酒的動作頓了下,愁眉苦臉,苦笑道:“我這算是夏大小姐的小白臉?”
孔林點燃一根煙,吞雲吐霧,盯著王複興,似笑非笑道:“你小子的臉又不白。”
王複興笑容燦爛,衝著孔林擺擺手,算是道別。
極少對人說起自己的故事的孔林心裡輕松了不少,買單之後直接離開,返回青鼎會所。
王複興將面前擺著的果盤全部吃完,臉色平靜。
八千裡路雲和月,一路向上,沿途的旖旎或壯闊,背後隱藏的,可都是累累白骨與辛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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