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不在的日子

  時間慢慢流逝，很快就到了婚宴的日子。

  婚宴現場自然是歡喜萬分，赴宴者眾，貴者雲集，千乘萬騎雲湧而來。

  神鮫金蜃，踴躍後先。

  長鯨大鯤，奔馳左右。

  各色仙家法寶魚貫而入，天花亂墜，又不知其幾多也。

  前有儀仗，執旌旄而操戈戟，石頭已經四品，此刻身著正裝，帶金冠，禦繹紗之袍，趨迎於門，其禮甚肅。

  赴宴者各盛其冠冕，嚴其劍佩，但其樂融融，不覺拘束。

  天空還有人灑下靈水，洗滌塵埃，以此為祝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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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水碧來到了婚宴現場，這裡落雨了，伴著泉水般連續不斷的細小聲音往下落著，她聽見雨水在外面牆上不斷地流淌，在屋頂上，在地面上，一些漏處承接著雨水，發出單調的、同樣哀怨的淅瀝聲。

  雨水讓周圍到處都是濕噠噠的。

  她感到自己周圍全是水，寒冷的、淅淅瀝瀝的水滴包圍著她，更顯出孤立來。

  稍稍有些煩躁，但卻不能斥退靈泉。

  靈泉本是好物，怎麽這時候顯得這般不合時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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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宴現場，一些李啟的朋友也來了，像是博嶽，鍾明樓他們，這些三兩好友一群群從酒桌上歡聚，雖然李啟不在，但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把這些李師薇叔叔伯伯輩分的落下了。

  他們在兩對新人面前經過，這些都是大人物，其中不少都是四品，尤其是鍾明樓更是最近大放異彩，他們剛從戰爭的泥潭裡掙脫，很晚才從這兒經過，因為已經習慣於戰爭，所以毫不在乎被雨淋濕。

  他們祝福著新人，訴說著以前的事情，尤其是雲方大巫，他更是親自教導過李師薇，他們敘舊的時候，氣氛更是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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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水碧張著耳朵，傾聽那些曾經的李啟好友們的聲音，那歡快的氣氛，就好像是狂風巨浪的喧囂，把她吞沒。

  因為，她竟然從那些李啟朋友們的聲音裡面，從中分辨出了李啟的嗓音，當她自以為能識別時，便感到渾身戰栗起來。

  當那些人走過來，詢問李師薇還有沈水碧，問他們李啟去哪兒了的時候，沈水碧才恍然回過神來。

  根本沒有李啟的聲音。

  她說李啟二品之後有很重要的事情，其他人也都表示了理解。

  畢竟那是二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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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宴仍然在繼續，這場婚宴的歡樂氣氛越盛大，對沈水碧來說便顯得格外淒涼。

  婚宴的這兒，那兒，各種地方，被靈泉構成的雨水澆打著，從裡面傳出陣陣歌聲。

  裡面，排列著為酒客準備的桌子，年輕人們談論著婚禮上的見聞，老年人啜著美酒便心滿意足了，不少希望自己就是下一個結婚的年輕人則還要和婚宴上的姑娘們調笑。

  不少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唱著歌自得其樂，醺醺然於輕松而溫情的醉意。

  婚宴最重要的環節，沈水碧作為母親主持了那些儀式，她做的很好，很得體。

  禮儀完美，也沒有任何陰鬱的情緒在外面。

  最後，到了洞房的時間了，可不會有什麽不識趣的人會在這時候鬧洞房，大家紛紛告辭離去，留下了禮品，牛黃作為禮官正在幫忙厘清賓客們的禮單和禮品，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之後，以後這些都是需要回禮的。

  “牛黃，這裡和收尾的事情，就麻煩你了。”沈水碧揉了揉太陽穴，走到牛黃身邊，輕聲說道。

  牛黃拍了拍胸脯：“娘娘說的什麽話，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交給我就好了。”

  在牛黃的旁邊，還有幾頭小牛正在拱桌子，然後互相頂角，玩的不亦樂乎，那是牛黃的兒子們，牛黃也早就成親了，夫人是一頭來自西域的青牛，不過那時候李啟正在打仗，沒能趕上婚宴，只是托人送了禮物，一時引為憾事。

  沈水碧又對牛黃表示了感謝，隨後就獨自回到了玄景山的洞府之中。

  她又獨自一人了，得到了一段時間的安寧。

  在這種安寧之中，她又做起了日常的事情，炮製藥材，提煉藥液，調和龍虎，運使坎離，研究一些新的藥方之類的東西。

  這裡還有很多書，這些書都是各種厲害的藥師和丹師所寫，讀這些書也是很棒的，就好像是在和書的作者交流一樣，能夠看到對方的各種技術見解，還有喜好。

  這讓她放松下來。

  她一直都是個死宅，宅在家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說實話，婚宴的活躍氣氛，反而讓她不太舒服。

  外面又刮起了風，隨著風聲發出的輕輕悲嗚，洞府外面的靈泉開始它那靜靜的、如玩具鈴鐺般輕微的滴水聲。

  沈水碧這才恍然記起了什麽，原來她討厭婚宴現場的雨，就是因為洞府之中這些到處都有的水流聲。

  什麽時候呢？

  到底是什麽時候，她居然會覺得洞府之中的聲音刺耳，明明以前在這裡她是最安心的。

  是啊，沈水碧向來都是最喜歡在家裡的。

  曾經是喜歡羅浮山她自己的洞府，如今則是玄景山的洞府。

  她在家裡最安心，兔子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縮在家裡看書，煉丹，修行，最好什麽事情都不要來打擾她。

  如今這些事情都實現了。

  戰爭不會蔓延到她身上，再不會有事情來打擾她了，她可以在洞府之中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她卻對洞府裡的水聲都產生了厭惡感。

  意識到這點之中，這種感覺默默的落到她的手上的活計，猶如大雨之前的烏雲一樣，急促地、沉重的烏雲，突然從天上落下來，罩在了她的心底。

  於是她什麽也看不見了，隻覺得筋疲力盡，面對生命的一片空虛，感到一陣暈眩。

  面前的丹爐失控，其中的丹火砰的一下炸開了，裡面的藥液也變成了一蓬飛灰。

  她好像也感覺了，這種虛無感。

  魔念叢生。

  李啟就是感受到了這種……不，他所感受的，應該更痛苦吧。

  這麽一想，沈水碧站了起來。

  他現在在哪兒呢？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了，應該早就已經進入輪回了吧？

  如果能夠找回記憶，那麽以他的修行速度，要不了多少年，最多一億年？兩億年？就肯定能夠回來了。
    她如饑似渴地在心中重複這些安慰的言詞，這樣，她眼前的黑暗消失了，重新有了力氣。

  緊抱著這樣的念頭，她似乎又獲得了些許希望，於是重新開始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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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許多年過去了。

  戰爭也進展到了一個新的地步，不過依然沒有蔓延到沈水碧這裡，她如今離群索居，獨自一人，遠離所有的紛爭。

  李啟的重修讓巫覡們選擇不再打擾她，反正也不過是個四品戰力，橫豎也起不到什麽太大作用。

  然而……突然有一天。

  沈水碧發現門外有異常的波動。

  這種力量，絕非三品能夠企及的，這絕對是二品的力量，而且也是祝人！

  只是這麽一點兒響動，一點兒甚至還沒聽見的聲音，她的太陽穴便顫動起來。

  她立刻翻身起來。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她這裡了，大家都知道不要來觸她的霉頭。

  那麽，一位二品可能的波動，還有那急促的腳步聲！在這樣的時辰，誰專門跑到玄景山來呢？她直起身子，連神魂深處都抖動起來，心臟也欣喜的停止了跳動。

  重修成功了？
  然後，有人在門口奔走著，走上了外面的石頭台階。

  二品的波動，沒有瞬移而是在外面走路進來，腳步卻不緩和而是急切，無法探知具體情況，但是，這難道這還能是別人嗎？！

  她連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連忙站起來，本來無精打采的她輕盈地躍起。

  肯定是重修已經完成了，他用自己超凡的天賦在這麽些年的時間裡，輕松的剔除了魔念，重構了內天地，然後來到這裡，並沒有直接闖進來，而是在外面奔跑著。

  除了這個之外，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若是其他二品，如果他著急的話，自然可以直接瞬移到自己面前。

  如果不急的話，又何必奔跑呢？

  她以閃電般的速度在腦中構想了這一切，聰慧的思考器官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她快步來到門口，迅速打開門。

  甚至於，因為過於急切，她施展術法的時候都搞錯了符文，溢流而出的能量因此而劃破了她的手指，不過只是流了一點血就迅速痊愈了。

  洞府的門打開了，防禦陣法也解禁了。

  只是，開門之後，沈水碧慢慢的後退，神情平靜了下來。

  瘋狂的美夢破滅了。

  站在門口的，是拉奇。

  拉奇，李啟的徒弟。

  他身上攜帶著李啟的道韻，感應的氣息就是從這裡來的，那麽他不瞬移進來也是完全有理由的，畢竟他是個懂禮數的孩子。

  沈水碧立刻弄明白了，這不過是拉奇而已，她感受到的不過是李啟道韻的一丁點恍惚的蹤影罷了。

  她恢復了冷靜，感到自己又漸漸墮入先前的冷漠之中。

  門外的拉奇則先是行禮，然後道著歉說道：“師娘……我的好友，遭到了一處秘境之中的暗算，那種毒我根本看不明白……”

  他開始述說事情，原來是他和一行好友，準備去探索一處秘境，其中據說有很多用得上的東西。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但是秘境之中還是出現了意外，一頭虺龍也在秘境之中，盡管他們擊殺了虺龍，不過拉奇的一位好友還是被虺龍的毒氣噴到了，如今生命垂危。

  他們尋訪了很多名醫都毫無辦法，虺龍的毒實在是難以去除，於是最後拉奇想到了沈水碧，師娘向來以丹藥而聞名，說不定有辦法。

  只是，沈水碧聽著這些，心裡卻沒什麽波動。

  沈水碧從來都不是什麽熱心腸的好人，作為道門修士，她出離紅塵，超脫俗世，對眾生既沒有惡意，也沒有憐憫。

  山上人，對山下人們遭遇的諸多苦楚，其實並沒什麽感覺。

  所有的這些，難道和她有什麽相乾的嗎？
  再說了，在那種麻木的日子裡變得孤僻起來的她，已經對別人的困難無能為力了。

  她就這麽冷靜的站在原地，古井無波的眼神，像是注視，又像是發呆般的面對著李啟的徒弟，既不回答，也不拒絕。

  這人講的這些事，和她有什麽關系呢？而且她很累了，實在是沒有照料病人的心情和氣力。

  拉奇本來就很不好意思的訴說著這些事情，然而，說到現在，他看見眼前的師娘就這麽盯著他。

  於是他明白了一切。

  拉奇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猜出了為什麽師娘會這麽快速的給他開門，甚至都沒有等他敲門，而且她的手上還有一些滲出的血跡。

  他看著眼前的師娘，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

  所以，拉奇立刻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師娘——”

  拉奇語塞，只是低頭，轉身準備離開了。

  但是，這時候，沈水碧卻對著他發起火來。

  “你早就該來的，你師父不在，作為徒弟當然應該來找我，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她突然又生氣了。

  或許是因為她還不願意被曾經的小孩，自己的後輩看作一個需要照料的，絕望的人。

  “你也算是我的弟子，你有事情，當然可以來找我幫忙，我們走吧。”

  她返回屋子裡，穿上鞋子，跟他去了，而且身體裡又湧出了精力。

  拉奇本想拒絕，但他無法拒絕，好友真的快要死了，不然他也不至於走投無路來到這個地方尋求幫助。

  於是他帶路，兩人來到了域外一顆行星，沈水碧查看了病情，然後調配了解藥。

  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決，在那些年輕人的千恩萬謝中，她又返回了洞府裡面。

  只是……

  在過去的很多年之間，她都不禁會回憶起拉奇來的那一瞬。

  那感受到李啟氣息在門外的一瞬間，已經在她腦內留下了一個無法磨滅的印象，那一瞬的欣喜刻在記憶裡，讓她愈發痛苦起來。

  時間依然在流逝。

  像是快，又像是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