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舍鹿
一座環形高台上。
飛冠、原真人、舍鹿等四散而坐。
盧通坐在一張長幾後,放下手中空酒盞,見其余人神色各異,道:“怎麽了,盧某來的不是時候?”
“哈哈。”
原真人仰頭大笑,道:“來的正是時候。剛才我等競拍這盞香酒,舍鹿道友已經張口欲飲,卻被道友中途劫走。”
“這……”
盧通側目看去。
舍鹿耷拉著眼皮,看起來十分不悅。
這時一抹雲帶飛過。
祥歡又捧起一盞酒,踩著雲朵飄向舍鹿,笑道:“堂堂真人竟也搬弄是非,我明明是去迎請盧真人,這杯才是舍鹿師叔的酒。”
說著已經走近過去。
祥歡曲腿、展臂、欠身,擺出一個靈猴獻果的架勢遞出酒盞。
“師叔,請飲酒。”
舍鹿翻起眼皮,先看向飛冠,又掃了盧通一眼,抬手抓去,沒有接過酒盞,而是一把抓住祥歡的手臂。
台上瞬間陷入寧靜。
盧通神色微動。
祥歡十分招搖,一出現就擺出了卷動風雨的架勢。眼下所知不多,看不出深淺,不過看祥歡的舉止,很可能與舍鹿、他有關。
舍鹿突然出手,正好借此探探底細。
他看向飛冠。
飛冠神色毫無波動,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好似沒有看到。
祥歡愣了一下,下一瞬重新浮起笑意,順勢靠過去,幾乎躺在舍鹿的臂彎裡,再次道:“師叔,請飲酒。”
舍鹿盯著祥歡,看了一息突然長歎一口氣,吞下酒液,擺手送走祥歡。
盧通左右看了幾眼,頓時更加疑惑。
傳言有誤?
早聽說舍鹿意圖強娶祥歡,可是看神色,其中像有難言之隱。
他眨了下眼,低頭端起酒壺。
“盧道友。”
原真人坐在旁邊,道:“正巧在這裡遇見,有一件事需要告知道友。”
“真人請講。”
盧通立即放下酒壺。
原真人道:“道友委托的那筆生意,最近忙於煉製法寶,無力顧忌,恐怕要耽擱幾個月。”
盧通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堂家的寶瓶生意。
“不礙事。”
“多謝道友體諒。”
原真人端起酒杯示意。
盧通倒了半杯酒,與原真人一起飲下,放下酒杯,酒杯落在長幾上突然心頭一動,立即看向對面。
另一邊的長幾後,一頭六尺長的幻翎狐正來回打量盧通、原真人。
他立馬心頭一沉。
中了算計。
堂家的生意不足一提,原真人這時候提出來,分明是故意告訴呦狐國的真妖,二人私下早有交易。
盧通環視一周,心中更加警覺。
環形高台上,飛冠坐在正中央,其余人散在左右。舍鹿、原真人、盧通在一側;鳴鳳、幻翎狐、不知來路的真妖在另一側。
本以為是人、妖有別,可是有了原真人和幻翎狐,更像是敵對的雙方。
“呼。”
他心頭一歎,看向飛冠、原真人,心裡突然浮出一個念頭——飛冠暗通濟國。
“盧真人?”
幻翎狐突然開口喚道。
盧通道:“道友請講。”
“聽說真人名下有一條大船,名為賭船、實為商船,專營各種稀缺之物。呦狐國急需‘伶人草’,不知能否委托給真人?”
盧通眼神一沉。
伶人草,肉食毒草,生長在水面上,陽光照射時釋放出一股毒煙,遠看時好似戲子起舞。
呦狐國早就開始大肆采買,所有人都知道是為了對付濟國。
“道友高看盧某了,方圓數萬裡的伶人草,早被呦狐國采買一空,我也有心無力。”
“區區數萬裡,難得住別人,可難不住真人,誰不知道堰後島和萬妖商會之間關系匪淺。”
盧通眯了下眼。
風口浪尖,欲靜不能。
他在等濟國、呦狐分出強弱,再尋機下手,可是兩國也在圖謀外力,不會讓周圍人漁翁得利。
“我與萬妖商會另有糾葛,此事並非易事,望道友體諒。”
幻翎狐形狀稀奇,狐毛中夾雜有‘幻翎狐羽’,狐羽張開時仿佛多了兩個齊身長的翅膀。
幻翎狐抖動狐羽,尖聲道:“真人是做不到,還是不願意去做?”
盧通搖了搖頭,道:“我已經說過,盧某有心無力,堰後島一心求財,絕不會把生意拒之門外。”
“但願如此。”
幻翎狐重新趴在長幾後。
飛冠左右看了兩眼,舉起酒杯,道:“多謝諸位道友前來,明日的慶典尚未備妥,容我離開片刻。休憩之處已經備下,諸位一切隨意。”
“道友請便。”
幾人一起飲下一杯。
飛冠離開後,台上氣氛又是一變,僅僅維持在表面的平靜也消散不見。
幻翎狐道:“聽說濟國煉出了一件重寶,可以晴日聚雲,化雲為雨,最後凝雨成矛,威力之強,可以瞬間冰凍千裡。”
“不如呦狐國的禁斷天地之法!”
“冰凍之法,再配合私下引自北方妖府的萬余頭‘猛牛龍’,足矣逢山開山、遇水斷水。”
“源自古仙之地的幻煙之法,想來不是凡俗之輩可以抵擋。”
原真人、幻翎狐看似吹捧,實則互相揭發對方的底細。
盧通聽了幾句不禁心頭暗驚。
堰後島與兩國相距極近,以前往來極多、近來摩擦也不少,可是二人所說的東西全都一無所知。
“盧道友,可否私下一敘?”
耳邊突然響起了舍鹿的傳音。
盧通抬起頭,沒有轉頭看去,而是端起酒杯緩緩點了下頭。
……
深夜,舍鹿府。
盧通進入府邸。
小廝直接道:“盧真人,老爺早有吩咐,請隨我來。”
“好。”
一路深入府邸,走到一個池塘邊,小廝指著池塘中央,道:“真人請,老爺在水晶寶殿。”
盧通縱身飛起。
一座水晶雕琢而成的寶殿沉在湖底,一群亮銀色的水蜥棲息在房簷、殿角。
舍鹿正站在殿門附近。
盧通遁入水中。
一群水蜥立即遊到門上,拉開殿門,露出門內隔絕湖水的陣法。
他隨手散出一絲血靈,進入殿內。
“見過真人。”
舍鹿已經備下了酒水,道:“道友請,坐下說話。”
“好。”
二人分別坐在長幾後。
盧通靜靜等候。
舍鹿捏著酒杯,臉色幾次變幻,最後歎了口氣,拱手道:“我有一事,想懇請道友伸以援手!”
盧通十分意外。
舍鹿與闕神蓬以師兄弟相稱,勉強算是長輩,竟然會如此卑微的請求。
“真人請講。”
“我欲率領門下弟子,南下攻打呦狐國,想借助堰後島作為中轉之地。”
盧通立即瞪大雙眼,心中升起許多疑惑。
“此事,國主是否同意?”
“自然。”
舍鹿苦笑一聲,道:“術國上下,還有什麽事可以瞞過國主?若非國主所逼,何苦以身犯險!”
盧通蹙起眉頭。
太突然了。
雲傲竟然主動出手,站到了濟國的一邊。
西有濟國、北有術國,另外還有李遊海、自珍王等人在一旁窺探,呦狐國或許有可乘之機。
他想了一通,繼續問道:“為什麽?”
“哎。”
舍鹿歎了口氣,抬眼看向盧通,道:“道友看不出來嗎?雲傲成了國主之後,所圖甚大,仙船天然受限,再擴充國土,哪裡比得上南方的無邊陸地。更何況……”
舍鹿端起酒杯,一口飲下,道:“即便是敗了,折損的也只是我舍鹿一脈。術國的邊界,仍有道友的堰後島把守。”
盧通抿了一口酒。
驅使舍鹿南下,成了有大筆收益,敗了也有堰後島擋著,的確是一筆好生意。
“此事也與飛冠有關?”
“不錯。飛冠曾說,我若答應南下,便把祥歡許與我,否則便把祥歡送去堰後島。”
“為了一個女人爭風?”
盧通蹙起眉頭。
好色一點、兩點都不是大礙,可是若到了色令智昏的地步,就成了膏肓之疾。
“哼!”
舍鹿哼了一聲,丟下酒杯,道:“術國人都知道我傾心於祥歡,堂堂一介真人,豈能又一次讓萬人嗤笑!”
盧通眼神閃了一下。
上一次,寶囊做下的孽事已經傳開,若是再來一次,舍鹿就徹底地淪為笑柄了。
舍鹿已經身不由己。
一邊是雲傲相逼,另一邊是名聲所迫。左右為難,若是還想留在術國、保下家業,只能有一條路可以走——南下。
祥歡去見他,反倒成了逼迫舍鹿的一部分。
得知自己不是祥歡的目標後,心裡松了口氣,同時也莫名有些悵然若失。
舍鹿神色逐漸鄭重,道:“聽說道友也對祥歡有意?”
“誰說的?”
盧通一口飲下剩余的酒水。
“飛冠親口所說。”
盧通搖了搖頭,放下酒杯,笑道:“人間絕色,自然見者傾心。只不過,盧某還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賭上全部家當。”
舍鹿神色稍緩。
這時,盧通又道:“真人是否想過,堰後島若是留你,必然無法脫身事外。”
“我可以幫你立國。”
盧通瞳孔一縮。
舍鹿道:“我早知道你的圖謀。我們一起南下,連同濟國攻佔呦狐的國土,事後各取所得。”
盧通經過短暫的欣喜後,很快冷靜下來。
這是一句空口白話。
佔下領土,毗鄰濟國,沒有大能降法,憑他一己之力即便立國也守不住。最後多半是和舍鹿一樣,替別人賣命。
“真人已經濟國商定了?”
“還沒有。伱若同意,明天我們一起去見飛冠,還有濟國的那位原真人。”
盧通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搖頭,道:“此事關系重大,容我考慮一二。”
“半個月後,我去堰後島見你。”
“好。”
……
前一天的雜事太過重大,第二天的祖師誕辰反而成了小事。
一通操辦後。
盧通心不在焉地坐了半個時辰,儀式剛結束便直接告辭,朝堰後島飛去。
湖面上一束黑煙飛掠而過。
“道友且慢!”
天地間散開一層層波紋。
盧通放緩速度,回頭道:“原真人。”
“道友匆匆離開,想必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
“知曉不多。”
盧通說得十分含糊。
術國、濟國、呦狐國,各有所圖,他已經看不清周圍的局勢,不敢再斷言一清二楚。
原真人笑了下,道:“其實十分簡單,濟國與術國結盟,一起瓜分呦狐國。道友身為術國上師,恐怕無法置身事外。”
“真人應該知道,術國的上師與別國不同。”
原真人臉上的笑意更盛。
“早已聽聞,雲傲沒有容人之量,委屈了道友的才能。道友可還記得國主說過的話?”
盧通眼神微動。
濟國立國之前,弱囂當面拉攏,讓他統領國中所有的道兵、妖獸。
原真人斂起笑意,道:“當年所說,今日依然有效。”
盧通搖了搖頭。
原真人眉頭微皺,繼續道:“道友若是拜入濟國,可成為濟國第一個‘人王’。濟國從未立王,此位等同於伏國的‘天王’。”
“多謝真人美意。”
盧通吐了口氣,道:“盧某籌謀百年,都是為了最後一搏,即便不成也心中無悔。”
“你成不了。”
原真人眉頭展開,神色十分平和,緩緩道:“有濟國在,周圍百國遲早是囊中之物,這裡沒有你的棲身之地。”
“真人如此篤定?”
“自然。”
盧通咧嘴輕笑,道:“此事相去不遠,前後最多數百年。到時我若敗了,此後聽從真人吩咐。”
“好!”
原真人睜了下眼,雙目中分別綻開一層水波,道:“你若贏了,原某聽你調遣。”
“一言為定。”
……
深夜,龍舟上。
盧通、典四兒、九夫人圍在書桌旁。
盧通講述了一番事情前後。
典四兒看著地圖,一臉後怕,道:“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外面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竟然一無所知。”
“不怪你,是我們太弱了。”
經此一事,他越發意識到了一國的強大,心中也越發緊迫,這次不成,再等百年,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這麽簡單?”
九夫人眉頭輕鎖。
“什麽?”
盧通、典四兒一起看去。
九夫人道:“那個祥歡,專門找我們,就是為了逼舍鹿一把?我總覺得,那個女人遲早惹出大亂。”
盧通蹙起眉頭,道:“與我們無關,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全堰後島,再從亂局中找立國的機會。”
“濟國一出手,我們處境愈發尷尬,免不了受連累。”
典四兒在地圖上勾勾畫畫,最後除了堰後島外,其余地方已經彼此連成一片。
三人陷入沉默。
盧通看了一會兒,最後盯住“墟”國所在。
“給庸慵送一封帖子,約他出來會面。”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