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府。
闕玉還沒有從天外天歸來,闕神蓬就已經離開,前往截水湖的湖水之源——河母龜一族所在。
盧通繼續留在府內,看著面前的藏經樓。
“裕利。”
闕府管家,裕利。
闕神蓬離開時把府邸暫時交托給他,大事小事都可以做主。可是盧通眼裡沒有其他事,隻想把這個藏經樓搬回家。
裕利道:“盧少爺,有什麽吩咐?”
“會用照書鏡抄書嗎?”
“聽說過,沒用過,不過府裡有個夥計用過。”
“把它抄一份。”
裕利順著龍爪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座五層樓閣,頓時眼神一跳,猶豫道:“盧少爺,是否等小姐回來再決定此事?”
盧通瞥了裕利一眼,沒有再開口,撥動龍爪朝賞光樓遊去。
龍形,如蛇、如鞭、如帶、也如水。
化作龍形已經十余年,行動時已經有了一抹十分縹緲的意蘊。
這次從天外天歸來,圖騰大成後,鱗、皮、骨、毛等連為一體,縹緲之味更加濃烈,已經可以用肉眼察覺。
一條丈半長的長龍遊入池塘深處。
賞光樓,闕神蓬的修行之地。
此前來過幾次,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敢隨意亂看,這次可以不單可以看,還可以隨便上手。
盧通直接進入頂層。
一個十分空曠的房間,沒有任何擺設。地面上布有一個個圓環,環套環,每個環寬窄不一,裡面鋪了一層各色砂粉。
最內圈是一個直徑丈許的蓮花蒲團。
他立即飛上蒲團,盤坐下低頭一看,頓時眼神稍動。
面前擺了兩本薄書。
一本書上寫了三個字‘引靈陣’。另一本厚書上沒有書名,而是畫了一幅圖,幾條互相纏繞的藤蔓,上面掛滿了葡萄。
盧通拿起厚書,翻開一頁,迎面是八個大字“恍莽之中,命生於劫”。
又翻開一頁。
“太初時,天取上、地取下、精取中。精而生者,靈也……”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盧通看完整本書,抬起頭才發覺外面已經天黑了,房內各色砂粉泛出瑩瑩亮光。
“呼!”
他吐出一口氣,合上書本看著封皮上的圖騰。
掛滿葡萄的藤蔓。
其實不是藤蔓,而是一棵樹——秉劫受命母樹,包括人、龍、麒麟等所有種族的孕生源頭,樹上每一個果子都是一族生命。
天地初成時,天地間猶如一汪雷澤大洋,母樹誕生於雷澤,吞噬所有雷電,孕育出億萬生命。
盧通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取出《正逆血錄》。
血錄中也說,血脈如樹,只是樹與樹不同,血錄所說的樹,上面布滿了枝杈,每個枝杈都是一種妖獸。
“母樹……”
他運起法力,花費了兩盞茶功夫凝出一頭血妖,喃喃道:“闕神蓬的用意是沿襲母樹之路修行?”
……
三日後。
賞光樓內,無數淡紅色砂粉懸在空中,篩選靈氣,把精純靈氣灌入圓環正中。
盧通盤繞如山,仔細觀摩身軀內的血氣變化。
一個四臂人影落在外面,看了房內一眼,轉過身看向遠去。
盧通察覺到靈氣微微變化了一下,睜開眼,看到闕玉後立即收起法力。
砂粉落回環內。
“師妹,回來了。”
他縱身飛到圍欄處,略一感應,頓時神色有些驚疑。
闕玉的氣息變得十分渾厚,像一座百丈石山,幾乎堪比金丹圓滿境界,只是隱隱有些不穩。
闕玉看著遠處,道:“父親為什麽離開?”
盧通沒有隱瞞,道:“老君選傳人,不想讓闕真人插手此事。”
闕玉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
盧通略作等候,問道:“師妹已經金丹圓滿了?”
“沒有。”
他心頭莫名一松。
闕玉又道:“還不能掌控自如,還要一至三年才能真正圓滿。”
盧通神色定了下,緩緩點頭道:“大能手段,當真深不可測。”
三天修得圓滿,花費肯定極大。
已經可以預料,元術老君為了安然退隱,等選好傳人,勢必會再次出手,幫忙破入元嬰境,再之後還有……
他看著闕玉,心中湧出一個念頭:或許,闕玉比他更早踏入元嬰。
“師妹有什麽打算?”
“老君命我管‘金’。”
“什麽金?”
盧通有些疑惑。
闕玉道:“與金相關的所有東西,小到杓子、針、菜刀、鍋盆等;大到煉器所需礦石、打造船隻、鍛造法寶。”
盧通眉頭微蹙。
很困難。
小的看似不起眼,但是船上數十萬人家,加起來也是大麻煩。大的更棘手,南北往來不便,幾乎每天都有各種麻煩。
“他們幾個呢。”
“雲傲管木、耀微管火、策仁管土。”
木中包括糧食。
盧通略一思索,心中已經明白,耀微的最容易、雲傲的最困難,闕玉介於兩者之間。
至於策仁。
正如闕神蓬所說,壓根不在考慮內,仙船上的土行相關的極少,連糧食也是種在水裡。
“師妹何處需要幫忙,盡管開口。”
他答應了闕神蓬,闕玉主動開口時會竭盡全力幫忙。
沒人開口,主動插手就是擅自擾亂老君的大事;有人開口,那是傳人自己的選擇,老君自會評斷好壞。
闕玉也明白這點,嘴角露出笑意,道:“我想見典四兒,不知道師兄是否允許?”
“典四兒的事直接去問她便是。”
……
傳人之爭開始了,闕玉開始整日外出,極少看見人影。
盧通卻十分悠閑。
闕府,有人、有書、有靈氣、有丹藥,如今也有了時間,修行以來第一次如此自在。
“老爺。”
典四兒徑直越過圓環,走到盧通身旁,道:“角竹箏送了一封信,說鬼城多了一夥蟒象天兵,問我們能否招來幫手。”
盧通放下書本,抬爪把典四兒摟入懷裡。
典四兒左手托著一個蛤蟆,蛤蟆背上亮著紅、青、黑等各色光點。煞氣離體,相貌也已經恢復。
六眼、月臉、細長嘴。
而且似乎因為毀過容,想把以前的找補回來,典四兒變得比以前更妖豔,嘴唇紅得仿佛要滴血。
他一邊摸索,一邊道:“天兵實力如何?”
“很厲害,同境界一擊即殺,跨境界也可以抵擋幾招。”
盧通有些意外,動作一緩,道:“這麽強?”
“甲象書院出來的,聽說是護山天兵。”
“告訴角竹箏,我們的人無法脫身。她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應該快了,只剩最後一條水脈。我猜,等請來對付蟒象天兵的幫手,到時就會動手。”
他點了下頭,仰頭活動了一下筋骨,道:“差不多,到時法門應該會突破,正好徹底結果鬼城了。”
龍爪有鱗、有爪,質地極其堅硬。
典四兒蹙了下眉頭,一把抓住龍爪。
盧通笑了下,立即恢復成人手,順手解開扣子,揭開一角衣衫。
“有一件事我想問下老爺。”
“什麽?”
盧通隨口應了一聲。
“萬喜說,她曾和老爺拜過堂、成了親,是不是真的?”
“沒有。”
……
轉眼一年過去。
賞光樓內。
盧通盤坐不動,閉目沉入修行,四尊模樣各異的血妖站在前後、左右。
“嗡。”
一陣無形波紋散開。
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神古井無波,抬起龍爪,運出法力,一縷縷紅霧飄起,化作一個龍形在爪內翻騰。
“成了。”
歷時大半年,《赤雲真經》完全化去了半人,變成了龍形。
他運起化妖經,盞茶功夫煉出一尊血妖。
八尺血妖,龍身、鷹爪、長鬃,輪廓與肉身一模一樣。
盧通盯了幾息,翻手取出十余書冊擺在面前。
母樹、妖典、妖譜等,還有一種種化妖之法。
“龍形,內含麒麟,可以試一下走獸,爪類走獸……”
“馬妖,化妖之法稀少,挨個嘗試一番。馬妖血脈相近的異獸……”
“蛇蟒,應該不會有差。”
他挨個嘗試一種種可能。
一晃又是半年。
盧通仍然留在賞光樓,修為沒有變化,周圍卻換了幾尊模樣各異的血妖。
丈半蛇妖,體型纖細,像一根紅繩索,表面裹了一層鋸齒般的蛇鱗;
六尺獅妖,身形健壯,爪下一枚枚勾爪尤其巨大;
八尺馬妖,體長、腿短,看起來有些怪異;
丈二蟒妖,頭頂獨角,肋有翼膜,翼膜展開後寬近三尺,飄在空中像一個風箏。
“盧少爺。”
樓外傳來一聲呼喚。
盧通睜開雙眼,張口吞下血妖,遁到樓外,道:“什麽事?”
“小姐命我傳話,說洞海宗的原真人召見少爺。”
“知道了。”
盧通返回房內,收起書本等物,準備告辭離開。
“你家小姐呢?”
“三宮水谷的礦脈塌了,小姐帶人去看。小姐說,少爺隻管回去,有事的話,小姐會去找典四兒商議。”
“好。”
這裡雖然住得久,但沒有太多不舍。
他徑直離開闕府,坐上馬車前往碼頭。一出碼頭,直接騰空而起朝洞海宗方向飛去。
剛離開數裡。
不遠處駛來一艘雙桅船,船頭站著一個女人,大聲喊道:“盧前輩,留步。”
“什麽人?”
船隻駛到近處,船頭女人道:“前輩,不是外人,我們是七寶府的。”
盧通眨了下眼。
女人繼續道:“有人正在船內等候,前輩方便的話,還請進去說話。”
他已經知道了船主的身份,直接進入船艙。
雲傲坐在一張長幾後,正在燒水泡茶。
盧通落在對面坐下。
“聽說船上事務繁多,師姐專程來找我,想來有要緊事情。”
雲傲動作一停,點了下頭,放下手中茶具。
許久未見,雲傲的傷勢早已恢復,修為也更進一步,身上還多了一絲威壓。不過神色還是一樣的疲憊。
“我一直在等師弟離開闕府,想不到這一等就是近兩年。”
盧通低頭一笑。
難得有閑、有清淨,整日沉入修行,越修、越心靜,竟然從來沒有外出的心思。
“師姐要見我,只需傳一道口訊,我自會登門拜訪。”
雲傲搖了搖頭,道:“今日來找師弟,有一事想求。”
“師姐請講。”
盧通看著雲傲,心中猜出了雲傲想說什麽。
“聽說師弟的萬妖商會實力非凡,我想采買一些糧食、靈米,另外還有珍稀木料。”
果然是這些東西。
盧通吐了口氣,略作沉默,道:“師姐應該知道,我受闕真人照拂頗多。”
“聽說過一些。”
“你和闕玉之爭,關乎以後修行大計,而闕家於我有恩。所以……恕我不能答應。”
雲傲眼神微黯。
“闕家可以給你的,我也可以給。”
“什麽?”
“《六識神法》,我親自指點你修行此法。”
盧通緩緩搖了搖頭。
闕神蓬說,《六識神法》是入夢術的根基,不得老君許可,不能繼續修行。
雲傲道:“你要什麽,可以隨意開口。”
盧通盯著雲傲,心頭思索。
幾息後,雲傲眼角漸漸眯起,眉宇間多了一抹森冷之色。
盧通道:“我不會出面,不過可以向師姐介紹一個人,能否如願,全看師姐的手段如何。”
“誰?”
“萬易,萬妖商會明面上的主人,她有一個妹妹在自珍王麾下,叫萬喜小王。”
雲傲皺起眉頭。
“她不是你的人?”
“難說。”
盧通沒有多解釋,道:“師姐找她們時,最好不要提及我們的交情,免得壞了好事。”
雲傲有些疑惑。
她此前一心修行,對術書仙船外的世界知之甚少。
盧通笑了下,騰身而起,道:“若是沒有其他事,恕我先行告退。”
“好,此番多謝師弟。”
……
浪歌山,濤聲依舊。
盧通一路飛遁,沒有半刻停歇,以龍軀之強也感受到了些許疲憊。
原真人的小樓內。
盧通道:“真人可在?”
一個生臉侍女搖頭道:“真人剛剛外出,大約明早回來。”
“等真人回來,勞煩告訴真人,擒氣宗弟子盧通已經返回。”
“明白。”
侍女取出一張紙條記下,直接粘在門後一塊木板上。
盧通離開小樓,返回山谷,看著空蕩蕩陣法,以及空無一人的半山腰石屋,搖了搖頭,道:“又成了孤家寡人。”
他正準備取出雷山,忽然念頭微動,想起了一件舊事,轉頭朝不遠處的山頭遁去。
“齊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