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牢籠
“呼哧!”
“呼哧……”
一聲聲沉悶喘息中,漫天煙塵隨之四散飛揚。
“師兄?”
一隻兩丈高的六臂傀儡靠近,一條手臂摸出如意,揮手一打,卷起狂風吹散煙霧。
“師兄!”
闕玉快走幾步,揮臂掃開殘存的牆壁,道:“沒事吧?”
一條怪龍躺在廢墟中。
丈半長龍,渾身鱗甲雜亂,龍軀粗細不一,頸後、尾前尤其粗壯,相當於身軀的兩倍不止。
四個龍爪大小不一,左前爪長近六尺,鱗片、勾爪全部脫落,露出大片血肉。
“沒事。”
盧通用力吸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道:“不愧是仙丹,的確讓人脫胎換骨。”
“鱗掉了,爪子掉了,真的沒事嗎?”
他咧開嘴,勉強笑了下,道:“脫胎換骨,舊的不掉,如何換新的。”
現在看似狼狽,但只是“仙丹”與體內精血融合,釋放的力量太凶猛,把肉身內外撕扯的遍體鱗傷。
一呼、一吸之間,體內正在恢復,而且還多了一股十分渾厚的力量。
闕玉取出一瓶丹藥,道:“這是‘雜果丹’,父親根據丹書煉製的,師兄試下。”
“好。”
盧通張開嘴巴,闕玉丟入一枚丹藥。
丹液入喉,幾股暖意、涼意分開散開,湧入四肢百骸。
他覺得輕松許多,動了下頭顱枕在殘破桌面上,道:“想不到闕真人還會煉丹。”
“父親什麽都會一些,只是不太精通,只能留作自用。”
“自己用的才是好東西。”
盧通休息了一會兒,精神恢復一些,念頭微動,滾滾靈氣匯聚化作一枚血靈。
張口吞下血靈。
他用力一撐,從地上爬起來,看著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龍軀,不禁咧嘴一笑。
“師兄,可是另有弊病?”
“不是。”
盧通搖了下頭,抬起巨大的龍爪,爪中多了些許圖騰,其中蘊藏著一股渾厚如山,又纏綿如水的力量。
這股力量直接蘊藏在精血中。
他運出法力,龍爪開始鼓脹、縮小,變化幾次後力量逐漸消散。
尚未成形的大小如意。
除了左前爪外,頸後、尾前也分別纏了一道,其余地方的十分微弱。
“師妹,告訴易家,以後多送些精血過來。”
“好。”
神通尚未成形。
不過萬事開頭難,這條路既然可以走,那麽遲早有走到盡頭的那天。
……
大日高懸。
清朗天空,三色雲彩綿延萬裡,仿佛三條無邊巨龍。
易公與帶著兩個族中晚輩,一起穿過易府,朝府後樹林走去。
“叮當、叮……”
樹林早已變成焦林。
廢墟中,一龍、一傀儡正在互相爭鬥,傳出陣陣響聲。
龍長三丈,渾身鱗甲斑駁,看起來像一條老龍,不過一舉一動十分雄渾,八尺龍爪揮過,卷起一陣陣狂風。
兩丈傀儡,提著四杆金矛、一根金棍,與長龍纏鬥在一起。
易公與立即站定。
兩個晚輩跟著停下,其中一個道:“二叔公,我去通知兩位前輩。”
易公與搖了下頭,挨個看了兩個晚輩一眼,道:“世昂、世柔,你們是易家的退路。去了傲山城,要記住那裡是別人的地盤,不可再像族內一樣。”
“是。”
近一炷香後,聲音終於停下。
一個渾厚聲音傳出樹林。
“進來。”
樹林中,盧通盤著一塊山石上。
易公與走到石頭前,取出一封信,遞過道:“盧道友,萬喜小王托我捎來一封信。”
盧通運出一道法力,把信件收入爪中。
撕開看了幾眼,神色微凝,瞥了一下山前三人,張口把信吞入儲物手鐲。
“還有什麽事?”
“我與萬喜小王商議,由世昂、世柔帶一些族人前往傲山城萬妖樓。只是傲山城路途遙遠,易家對那裡一無所知,勞煩道友指點一二。”
易公與抬手示意。
兩個晚輩同時上前一步,拱手道:“易世昂、易世柔,拜見前輩!”
“萬妖樓……”
盧通看著二人,小聲念了一句。
萬妖樓,本應該是良妖樓。
元嬰境麒麟半妖黃甲出山後,孔家再次崛起,他的良妖樓、樂愁樓,全部落入了孔家手裡。
“傲山城看似平靜,下面卻暗流無數,遠比此處危險。”
易家三人臉色稍變。
尤其是兩個晚輩,還沒有看見傲山城,心裡先有了一些懼怕。
易公與道:“勞煩道友指點一條明路。易家並無任何野心,只求一個安穩的托身之所。”
盧通笑了下。
強龍入河。
易家實力不弱,即便無意攪動風雨,但哪怕只是為了謀生,也免不得與當地各家族發生衝突。
“可有金丹境隨行?”
“安排了一名供奉護送,若是需要的話,也可以多留些時日。”
他想了一下,道:“等下我修書一封,你們去了後私下聯系付素霜付掌櫃。”
“多謝道友。”
易公與帶人離開。
盧通目送他們遠去,道:“付素霜,看你這次怎麽選。”
付素霜,良妖樓的掌櫃。
出身商人之家,從小便伶俐、狡黠。在良妖樓中經過數載歷練,僅存的稚嫩也變成了老辣。
聰明人學得快,變得也快。
當年孔家出手時,付素霜第一個投靠孔家,在她的帶領下,良妖樓一夜之間改弦易轍,沒有經歷任何波折,直接成了萬妖樓。
“哈哈……”
盧通低頭笑了幾聲。
勾心鬥角、生死廝殺,其中樂趣無窮,單是想一下就血氣蓬勃,連體內的遊血蛭都不安分了。
“師兄,怎麽了?”
闕玉捧著茶盤走來。
盧通重新拿出信件,捏在爪中,道:“自珍王邀我會面,為了打消我的疑慮,派了一尊分身過來,還特意約在交界之地。”
……
攻下瀑水七城後,兩年以來,芒異又順利拿下五座小城。
業水小城,剛丟失不足一個月的城池。
城外一片荒蕪。
商道勉強完好,路上、路旁殘留著許多百姓逃遁時丟下的雜物。
盧通沿著商路飛行。
經過一個破轎後,前方出現一輛巨大車廂。
高近兩丈,僅有一個孤零零的車廂,沒有馬車,表面覆蓋著一層白水晶,一塵不染,看起來十分惹眼。
萬喜正站在車外。
盧通飛身過去。
萬喜道:“夫君,王上在車廂內。”
盧通點了下頭,道:“擒氣宗盧通,拜見自珍王!”
“請進。”
轎內傳出一個略顯柔嫩的聲音,像尚未長大的少年,聽不出男女。
萬喜掀開門簾。
盧通一爪踩入轎內,接著探身進去。
車廂內立了一面鏡子。
圓鏡,直徑近一丈,懸在空中,鏡面內一片漆黑,仿佛通向另一個空間。
盧通心中十分警覺,微微低下頭顱,道:“拜見前輩!”
“不必如此,喚我師兄便是。”
鏡中亮起一點白光,接著緩緩化出人形,圓頭、圓眼、圓身子,略微駝背,像一個面容慈祥的胖老人。
盧通心裡更加警惕。
“不敢。不知前輩找我,有什麽吩咐?”
“什麽吩咐不吩咐,聽說師弟就在附近,找師弟說說話、敘敘舊,免得以後生疏了。”
自珍王摸出一個酒壺,隔著鏡子倒酒。
一束酒液流出,飛出鏡面,飄在盧通面前化作一個盛滿酒的酒盅。
盧通張口一吞,直接連酒、帶盅,一起收入儲物法寶。
自珍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道:“當年師弟贏了謝商,我斷定師弟以後一定不俗,可還是沒有料到,竟然成長得如此之快。”
“多虧了那道陣法,晚輩在此謝過前輩。”
盧通拱手行了一禮,拿出酒壺一口飲下。
“咂!”
自珍王也喝下一杯,咂了下嘴,道:“萬魔大陣只是普通手段。這世上得了大能傳承的不少,可比得上師弟的,不多。”
自珍王態度親和,一開口就是吹捧。
盧通聽了幾句,越來越擔心被算計,趕忙道:“一身手段全部仰仗宗門栽培,尤其是苦凰真人費心良多。”
“宗門隻重利益,栽培也是為了獲利,師弟可以擔當大任,他們才選了師弟。”
“晚輩不敢妄言。”
盧通收斂心神,打定主意耗下去,等著自珍王主動吐露來意。
自珍王道:“師弟半路入宗,又修行邪法,在擒氣宗必然處境尷尬。混入地府後,藏頭露尾,免不了擔驚受怕,想來受了不少委屈。”
“不委屈。沒有宗門扶持,我難有今日。”
“扶持?哈哈,依師弟的性情,應該不會相信這種糊弄黃口小兒的說辭。”
盧通沉默不語。
“哎。”
自珍王長歎一口氣,沉默許久後,喃喃道:“如臨深淵啊!”
盧通心頭微動,蹙了下眼角。
“哎……”
自珍王又歎了口氣,道:“受命於人,每一步都好比腳踩劍鋒,膽戰心驚啊!”
盧通這才確定。
自珍王說的不是他,或者不光是他,也是在說自己。
“前輩貴為眾鬼之王,什麽人可以讓前輩忌憚?”
“狗屁鬼王。”
自珍王嗤笑一聲,搖頭道:“不過是一條聽從他人驅趕的野狗罷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拚上性命替主人換幾口血食。”
盧通心神一震,心底深處湧出許多佩服。
他一向謹慎。
修為越高,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行事越發收斂,反倒不如練氣境時肆意妄為。
可是自珍王竟然更甚一步。
已是元嬰境,身為鬼王可以號令無數手下,竟然自比野狗,簡直是把頭縮進了褲襠裡。
有所忍必有所圖。
同樣,圖謀越大,才越能忍耐。
他心頭微寒,輕吸一口氣,道:“前輩太過自謙,天下修士萬億之眾,可以比上前輩……”
“什麽修士,萬億血食罷了。”
盧通心頭一跳。
自珍王舉起手臂,指了一下前、後、左、右。
“天下就是一個大牢籠,可以跳出此籠的寥寥無幾。我作為欲鬼,先天有缺,機會幾近於無。而師弟,還有一絲可能。”
盧通心中若有所思,試探道:“前輩所說的,應該不是地府、天庭設下的通天絕壁。”
“不是。”
他抬起頭,看著鏡內人影,道:“這個牢籠是天地?”
“對,早知道伱一點就靈!”
盧通眨了下眼,緩緩搖頭,道:“照前輩的說法,河是魚的牢籠,山是樹的牢籠,有人一生沒有出過城池,城池也是他的牢籠。”
“河流本不是牢籠,可是有人用漁網驅趕時,它就是魚的牢籠。”
自珍王說完,雙眼處亮起刺目白光,道:“盧通,你出身寒微,不該看不出來。”
盧通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天地為牢、萬億血食……
他有了一個不妙的猜測,心緒突然變得十分沉悶。
“前輩喚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此事?”
“是,也不是。”
盧通長吐一口氣,靜靜地看向自珍王。
自珍王道:“通天絕壁早晚會被攻破,壁破之後,天下必然有大變化。”
自珍王略作停頓。
盧通問道:“什麽變化?”
“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時候,自珍王脊背挺得筆直,緩緩道:“只知道,變化之大,不亞於當年開辟天庭、劃定地府。”
盧通心頭一緊,下意識捏了下龍爪。
大變中有大機緣。
本以為機緣在巡天城外的新野群山,可是按自珍王所說,與大變相比,新野群山那裡只是一道開胃小菜。
“請前輩指點!”
“我自己都是一條喪家野狗,如何指點你?”
盧通神色不動。
自珍王專程邀請,又主動透露消息,即便是喪家野狗,也是一條有所圖謀的野狗。
自珍王斟酌了一息,道:“我聽了一些閑言碎語,如果猜測不差,你若是‘守善行惡’,或許可以抓住一線機緣。”
“如何守善、行惡?”
“我要知道就不來找你了。雖然分屬兩方,可是其實只有我們才是同路人,師弟可明白?”
“如果真如前輩所說,我們的確……”
盧通吐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殺人的鬼、殺人的人,全部是一把刀而已,沒有任何分別。
鏡子中的白光開始變淡。
自珍王最後道:“人啊、鬼啊,不管做好事還是壞事,只要還有用,就可以活下去。有人覺得師兄快沒用了,可惜他們看錯了。”
鏡中人影消失不見。
盧通思索幾息,對著鏡子拱手行了一禮,退出轎外。
一陣狂風卷過。
他一爪撕開周圍煞氣,仰頭看向天上,道:“天外天……”
感謝盟主“握草有點假啊”,年前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