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國,賀仙城。
城池分作三層,天上有雲城,中間是山城,最下面是地城,每一層都有數不盡的仙家盛景。
街上,盧通看著空蕩蕩城池。
“詠國的人呢?”
旁邊站著一個白袍青年。
程靈響,詠國的國主。
程靈響心頭輕歎,道:“凡夫俗子,畏懼天威,全部躲入家中,請國主見諒。”
盧通笑了下。
詠國的百姓被殺怕了。
各國之中,木榮國很擅長暗殺。良妖正國有武雛道、步涉鋒、典四兒,比木榮國絲毫不遜色,只是一直沒有專門針對詠國。
這次為了絆住詠國,良妖正國手段全出,一時間有將領叛逃,有好友反目,有生人突然暴起殺戮,有瘟毒肆虐……
整個詠國人心惶惶,在看到丞國亡國之後,終於無力支撐。
“你想拜為屬國?”
“是。程某久聞良妖正國強盛之名,先前受丞國脅迫,不敢示好,如今丞國已滅,終於可以一表夙願,請國主收下詠國。”
“很好。”
盧通微微頷首,斂起笑意,道:“詠國頗大,天下沒有這麽大的屬國,也沒有哪個國家敢收下如此大的屬國。”
程靈響感覺到了不妙,趕忙道:“國主之威,無人可擋。良妖正國之強,無國可敵。詠國雖大,但是……”
“行了。”
盧通打斷程靈響,轉頭看過去,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放下國主之位,盡早出竅,去天外天修行。要麽選一塊小國之地,繼續當國主。”
程靈響沉默不語。
盧通等了一息,轉身朝城外走去。
“你若都不選,下次再見時,我親自殺你。”
……
小菁山。
天上,十方傳死陣內,傳死大印接連落下,五色白矛依然在苦苦支撐。一條金蛟盤在陣旁,正在修養調息。
盧通從遠處走來。
“盧通!”
白矛放聲大吼,道:“有種與我一決生死!”
盧通沒有理睬,直接走到山巔。
山上一座宮殿外,小青鳥站在門口,遞過一封信,道:“國主,行元國派人特使求救,他們遭受了圍攻,情形危急。”
盧通接過信件,看了幾眼,眉頭稍稍皺起。
良妖、杖、行元,三個國家中,良妖正國位置最安全,背靠截水湖,北方安然無恙,臨近幾國實力全都略遜一些。
而且距離茲國、尚麟國也十分遙遠。
其次是杖國,雖然四面環敵,但是沒有一個可以正面抗衡的對手。
只有行元國的處境最危險。
南面是金池湖,湖中的勝北國實力極強,若非人口稀少,且內部山頭林立,早已經是又一個尚麟國。
西邊是圓國,此國雖然不如行元,但是劍法卓絕,算得上一個勁敵。
東邊、東北是天魁國,此國傳承自極星宗,實力極強。盧通心中覺得,若非三國結盟,那個地方最可能成為霸主之國的應該是天魁。
三國結盟,鄰國全都看出了其中潛力,勝北、圓、天魁,一起進攻行元。
若非行元國擅長陣法,防守之強不弱於神靈,很可能已經亡國了。
盧通放下信件,思索了一下,問道:“杖國可有動作?”
“不清楚。”
“去叫章橋。”
正說時,章橋已經遠遠飛來。
“國主。”
“進去說話。”
二人進入殿內,章橋道:“國主,杖國邀請我們一起派兵支援。”
“路途遙遠,敵國眾多,如何派人過去?”
章橋遞過一封信。
“四聰國主準備派出四萬親兵,一起布下欺天大陣,可以趁夜而行。他們可以另外攜帶六萬人,四聰國主希望我們可以補足。”
“你覺得派誰過去?”
盧通沒有猶豫是否出手。
野心、實力全部暴露了。
三個國家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行元國亡了,杖國危在旦夕,杖國亡了,良妖正國也獨木難支。
章橋略作沉吟,道:“完榮,或者徐徐行。”
“重重犒賞完榮及麾下修士,命他們準備馳援行元國。”
“是。”
……
“盧通!你出來!”
“盧通……”
天上傳出一聲聲怒吼。
盧通緩步走出。
五色白矛依然完好,不過光澤變得異常暗淡。
半年了,盧泰在傳死令的輔佐下,斬殺了一個個真人,如今五色白矛的體內只剩下白矛,還有五個真人。
一條金蛟飄在旁邊,渾身劍光籠罩。
背脊如劍脊。
蛟尾吐出十丈劍光。
渾身鱗甲上,金光匯聚成一道道劍芒,吞吐不定,躍躍欲試,隨時準備出手誅殺敵人。
盧通走入陣內。
盧泰眨了下眼,收起雙目吐出的金芒。
“父親。”
“差不多了。”
盧通走出一步,遁入盧泰體內,與火鳳合在一起,傳音道:“告訴守嶺,時機已經到了。”
“明白!”
盧泰盤繞一周,彎起靈劍,從身上引出萬千道劍芒,鋪天蓋地地殺向五色白矛。
“死來!”
五色白矛同時探出大手,五行靈氣瞬間凝固,劍芒紛紛被凍結在半空。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盧泰祭出靈劍,身和劍光,化作一條披著百丈劍芒的綠龍,吼道:“守嶺!”
黃色白矛瞬間崩潰。
守嶺縱身飛出,反手丟出一塊磨盤大的黑石頭,砸向五色白矛的中央。
“叛徒!”
白矛,其余三個真人、一頭白鶴同時浮出。
白矛飛身撲殺,眉心流出一股五色光芒,一分為五,各自一種顏色,纏在手腕、腳腕、脖頸上。
“死!”
盧泰閃身飛過,把白矛攔腰斬斷,同時斬落一個真人。
白矛凌空而立,腰間沒有鮮血湧出,斷口內的血肉全部化作五行靈血、靈肉,迅速蠕動幾下,傷勢恢復原貌。
推出左手。
左手紅光匯聚,放出一群火獸、上百枚火流星、一片磅礴火雨。
又推出右手。
右手藍光飄蕩,奔出一群水獸、滔天水浪、一捧沉凝水霧。
“轟!”
三枚傳死令一起落下,救出守嶺老人。
盧泰反身斬出一劍。
“叮!”
白矛抓住劍鋒。
翠綠劍鋒緩緩切下,割開皮肉、掌心,穿過紅光,順著小臂一路向下。
“哼!”
白矛右手化作冰爪,抓住劍鋒,一點點拉向身前。
盧泰手腕輕抖。
劍身上飛出幾道劍芒,同時洞穿白矛的心口、脖頸、眉心、雙眼等要害,下一瞬傷勢恢復原貌。
一股寒霧順著劍身上湧。
盧泰低喝一聲。
“曲生!”
曲生劍,一壺真正的仙酒祭煉成的飛劍。
翠綠靈劍立即化作一股綠水,睜開白矛的冰爪,返回盧泰手中。
盧泰施展出《我醉我遊劍》,化作一抹流光,一瞬間斬出萬千劍光。
“定!”
五行靈氣凝固,接著同時化作火焰、木刺、水煞……
活路近乎於無。
僅有曲生劍可以破開五行,刺出一條活路,盧泰始終緊隨其後,隨劍而走,又可以使劍隨心。
盧通觀察了許久,漸漸放心下來。
火中煉真金。
半年廝殺,盧泰幾乎脫胎換骨了。
一炷香後,盧泰傳音道:“父親,我法力快耗盡了。”
“出陣。”
“是。”
盧泰遁出十方傳死陣。
白矛緊追上去,五枚傳死令同時落下,攔住白矛,五枚之後又是五枚,之後新的五枚已經再次生出。
“我等願降!”
長久廝殺,除了白矛之後,其余人早已油盡燈枯。
“誰敢降!”
白矛衝殺過去,一掌一個,把剩余的真人、鶴妖全部拍死。
“盧通,你來!”
盧通飛遁出來,道:“白矛,你輸了。”
白矛愣了下,咬牙看著周圍。
“我沒輸!”
“你沒輸為什麽殺自己人?”
白矛徹底愣住,許久後,突然開始瘋狂大笑。
“我輸了,我輸了……”
白矛看著盧通,逐漸收斂起笑容,道:“你來,別人不配殺我,你兒子更不配!”
盧通緩緩搖頭。
“他必須殺你。”
“啊啊!”
白矛狂吼幾聲,抬手凝聚出一個五色大拳,一拳撞破陣法。
“回去吧。”
盧通化作龍麟,一拳砸下,把白矛砸回陣內。
鳴鳳、溺波、犢雷等迅速布陣。
“啊……”
一枚枚傳死令落下,白矛幾欲瘋魔。
盧通看了幾眼,化作一道血光,鑽入盧泰體內。
“盡快入陣。”
“是!”
半個月後。
十方傳死陣內,白矛赤身站在空中,血肉干枯,僅剩下一層皮蒙在身上,頭髮全部脫落,僅剩下幾根蒼白發茬。
“殺了你,殺了我……”
一條燦金長蛟飄在天上。
“父親,他好像瘋了。”
“送他走吧。”
金蛟飄落,同時斬出五道劍芒,切下頭顱、四肢,傷口內泛起十分微弱的五色光芒。
又是五道劍芒落下,把胸腹切成碎塊,接著無數劍光一起殺出……
盧通飛遁而出。
盧泰恢復人身,裹著一層炫目金衣,道:“父親,白矛死了。”
“嗯。”
白矛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團五色雲彩。
盧通沒有絲毫欣喜,抬手接過雲彩,遞給盧泰,道:“去杖國,那裡給你留了一頁仙書。”
“是!”
……
紫氣殿,盧通仰頭看著殿上。
無數紫光匯聚。
一氣真君從天而降,道:“決定了?”
“嗯。”
二人沒有交談,但是一氣真君已經知道了盧通的心思。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
一氣真君道:“盧泰不如你。”
“良妖正國最重要的從來都不是我。”
“那是誰?”
“章橋、劇黍、徐徐行、爵天牛、雲傲、白巧、武雛道、步涉鋒……”
盧通說了一大串名字。
一氣真君無奈地笑了下,道:“沒有你,如何會有他們?”
“我有他們,盧泰也會有別人。”
“哎。”
一氣真君歎了口氣,道:“你要走,四聰也要走,我擔心兩國後繼之人,擋不住外面的風浪。”
“四聰也要突破?”
盧通有些意外。
“嗯,他說三國結盟,守大於攻,最適合歷練新國主,以待將來坐鎮霸主之國。現在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
盧通想到了苦凰,心頭輕歎。
“請祖師成全。”
“你心意已定,我自然應允,只是突破之後,務必再留百年。四聰也會如此。”
“弟子遵命。”
一氣真君張口默念,口中吐出萬千光芒,化作一枚紫色玉簡。
“這是《萬氣通微一氣訣》,可於元嬰內煉入五行、陰陽、風雷等靈氣,化作一口通微混元氣,再借此氣橫渡虛空,無論五行、陰陽,全部可以借以飛遁。”
“謝祖師賜法!”
盧通心頭激蕩,小心接過玉簡。
苦心沒有白費。
虛空之中,每種靈氣各有玄妙。多數出竅法門都是借助五行之氣,少數是借助陰、陽、風、雷等。
其中,風雷飛遁最快,陽最安全,陰最綿長……
一氣真君的通微混元氣,博采眾氣,遠遠勝過尋常法門。
一氣真君看著盧通,緩緩點頭。
“時光匆匆,不覺間你也到了如此地步,早些上來也好,天外天快亂了,我們這邊也需要幾個幫手。”
“祖師,我們這邊是什麽?”
“我、璞鳳、元術、神尺、猿老頭,還有一頁宗、行元宗的幾個老家夥。你來了,說不定可以從古仙之地找幾個強援。”
“弟子記下了。”
“去吧,不要讓我失望。”
……
紫氣殿內。
盧通盤坐在殿中,一遍遍看過《萬氣通微一氣訣》,飲下黃野酒參悟了一個月,又把法門打入活念頭繼續參悟了。
“國主,章橋殿主求見。”
“進來。”
章橋進入殿內,道:“國主,四聰國主傳位於三永真人,此人是茗苞的親子、四聰的弟子。”
“茗苞,當初槃國的國主?”
盧通十分意外。
章橋道:“正是。公子受邀見證了傳位大典,寄回一封信介紹三永國主,稱新國主待人溫潤,十分容易相處。”
盧通響起了槃國的《孝經》,不禁動念,三永日後會如何對付茗苞的肉身。
他甩掉雜念道:“他參悟過仙書了?”
“是的。原本準備返程,三永國主聽聞公子喜好劍法,打開了藏經樓,請公子進去閉關參法。”
“知道了。行元國近況如何?”
“情形不佳,幾次修書求援。我們通過紅花女國,送去了大批血符、天材地寶,可是無法逆轉大勢。如此下去,恐怕不妙。”
“繼續送,行元國不能亡,他們亡了,我們就危險了。”
“是。”
……
陰、陽、金、木、水、火……
盧通參悟半年後,開始嘗試修行《萬氣通微一氣訣》。
法門運起。
眉心微微凸起,他從囚陰殿攝過一絲陰氣,緩緩送入神魂世界。
陰,性冷、幽、暗、寒……
陰氣鑽入元嬰。
盧通察覺到一絲絲幽冷寒意,同時又察覺到了清冷縹緲,種種感覺之下,運起法門,元嬰表面泛起一層暗淡幽光。
一絲絲陰氣納入,幽光一次次出現斂去。
半月之後,盧通從煊陽殿攝過一絲陽氣,送入神魂世界。
陽,性熱、燥、明……
陽氣鑽入元嬰。
盧通察覺到一股劇痛,神魂仿佛在融化。
他緊守心神,運起法門。
陰陽相衝。
天地間,晝日行陽,夜月行陰,似乎永遠不交替。
但是陰陽又能相生,陰養陽,陽生陰。
《萬氣通微一氣訣》,就是利用陰陽的相生、相衝,生出一點同時兼具陰陽的通微混元氣,而後再納入五行、風雷等。
元嬰內,陰陽相衝之中,陰氣升騰,佔去上半個元嬰,陽氣下沉,佔據下半個元嬰。
陰陽之氣在肚臍交匯。
盧通放緩修行,一絲絲引入陰氣、陽氣,不知過了多久,肚臍處生出了一縷十分純淨的氣息。
他長吐一口,緩緩收斂法門。
“小青鳥。”
“在。”
“盧泰回來了嗎?”
“回來了。”
……
啟智山,一棟竹樓上,一隻隻六青鳥、銀冠蛟散在周圍。
“拜見國主。”
盧通進入樓內。
“父親。”
盧泰正坐在一堆書信裡看文書,立馬站起來。
“坐吧,看什麽呢?”
盧通走過去,撿起一封文書。
歌池池主送來的文書,歌池是良妖正國在詠國劃分的新池,程靈響最終還是退讓了,退回了立國時的故土。
盧泰遞過一杯茶,道:“外事凶險,內事繁雜,孩兒恨不得也去修一修分魂之術。”
盧通搖了搖頭。
“分魂無用,反而有危險,以後這些事交給章橋、劇拙就好。”
“他們一直在做,只是孩兒想早些處理完。”
盧通欣慰地笑了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泰兒。”
“孩兒在!”
“我要閉關了。”
盧泰愣了下,明白了背後真意,目中生出一抹金光,同時也有一些忐忑。
盧通道:“你能不能接住?”
盧泰臉色變幻不定,幾息後長吐一口氣,道:“孩兒不敢保證。”
“很好。”
盧通笑著道:“沒把握很好,居危思危,這樣才能當好一個國主。”
“嗯。”
盧泰心緒十分複雜,早知道會有這天,這是真正來臨時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盧通道:“要不要舉行一次大典?”
盧泰緩緩搖頭。
“外亂不止,不宜大操大辦,杖國的大典引出了許多亂子。”
“好,明天來群真樓。”
“是。”
……
第二天,群真樓內,人滿為患。
章橋、蕭龍庭、秦宗、武雛道、爵天牛、徐徐行……各自交換眼神,全都知道今日的事情,可是仍然按奈不住的憧憬。
盧泰進入樓內。
眾人一起行禮,道:“拜見公子。”
盧泰拱手還禮。
“還稱公子呢?”
盧通大步走入,看著眾人,笑著道:“從今以後,應該換個稱呼了。”
“拜見國主!”
眾人再次行禮。
盧泰再次還禮。
盧通取出紫珠,揮手推送到最高的位子。
“去吧。”
“是。”
盧泰縱身飛起,落在山巔,張口把紫珠吞入腹內。
“拜見國主!”
“請起!”
盧通看著這一幕,輕吐一口氣,退步消失在原地。
八龍關,王府內。
盧通坐在窗邊,看著躺在床上徐道隱。
徐徐行進入房內,道:“師尊。”
“嗯。”
盧通收回視線,道:“行兒,等我破入出竅,帶道隱去天外天解毒。”
“謝師尊。”
盧通站起身,走過去拍了拍徐徐行的肩膀,道:“你受委屈了。”
徐徐行低下頭,嘴唇緊緊抿起,眼眶中迅速鑽出淚水,順著臉頰留下。
“哎。”
盧通歎了口氣,道:“國事難斷,家事難斷,你若想去天外天,師尊到時帶你一起飛升。”
“沒有師尊,就沒有弟子今日,弟子願意留下輔佐師弟。”
“師尊虧欠你了。”
盧通心頭微酸。
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人心的冷淡中未嘗沒有藏在一份熾熱。
……
火性炎、木性直、金性堅……
盧通盤坐不動。
元嬰內,陸續吞入金、木、水等各種靈氣,通微混元終於大成,從無色變成了紫色,紫中含著紅、藍、黑、白等各種幽光。
“可以了。”
盧通離開紫氣殿,一路向東,飛入朱陵,祭出一件神器,遁入墓穴深處。
“噗通!”
心跳聲清晰入耳。
盧通的心緒前所未有的寧靜,一步步走進過去,盤腿坐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出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