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心湖
“拜見國主!”
紫氣殿內,蕭龍庭跪在地上,深深地拜倒下去。
盧通坐在榻上,面帶微笑,不過笑容有些苦澀。
蕭龍庭閉關九年,以一己之力耗盡了墟國每年上供的三寶之氣。
萬幸,心血沒有白費。
“總算突破了。”
蕭龍庭心緒激蕩,法力洶湧流淌,在殿內卷起一陣狂風。
“國主再造之恩,蕭龍庭銘記五內,永世不忘!”
“起來吧。”
蕭龍庭猛然站起。
突破元嬰之後,以前披在身外的甲胄脫下,露出了一張精瘦、嶙峋,一看就知道十分執拗的窄臉。
盧通微微頷首,道:“以後準備修行什麽法門?”
“我想轉修《非人非妖經》。”
盧通取出《非人非妖經》的元嬰境法門,略作思量後又取出一枚玉簡。
“這是元嬰境的法門,還有雪驢的化妖之法。”
蕭龍庭瞪大雙眼,道:“雪,雪驢?”
盧通翻了下眼皮,把法門一起遞過去,道:“上古時的異獸,現在早已絕跡。若是覺得不好聽,隨你去換其他名字。”
“是。”
蕭龍庭聽到“上古異獸”,心中驚詫迅速被欣喜衝散。
盧通道:“濟國吞並了鑒澤國,實力大進,以後必然是我們的生死大敵。此獸的神通尤其克制冰雪,必須好生利用。”
“是。”
……
轉眼又是一年。
紫氣殿內,盧通收斂法力,喃喃道:“實嬰了。”
實嬰,神魂表面凝實,形成了一層類似於肉身皮膚的薄膜。
他抬起手掌。
五指並攏,神魂空間內元嬰一起合拳,大殿內外方圓十余裡內靈氣迅速匯聚,紛紛湧入掌心。
“呼!”
他輕吐一口氣,平複心緒,繼續沉入修行。
深夜,一個人影遁入殿內。
“國主,步家有十八人修至築基圓滿境界,隨時可以嘗試凝丹。”
“今晚午夜帶他們去抵牛關,有人帶他們入陣。”
“明白。”
……
“國主,新都已經建成,什麽時候遷都?”
“盡快。”
“是。雲傲殿主建議,新都仍然叫元象城,把舊都改成平峰城,如此不必再通知各國,各種書冊上也不必更改國都名號。”
“可以。”
彩雲升騰,寶輦橫空。
無數車輛、馬匹、樓船等一路向東,朝新的國都遷徙而去。
紫氣殿內。
盧通散出法力,斬斷紫氣、囚陰、煊陽三殿與承春通應陣之間的牽連,縱身飛出,化作一團血雲卷起三座大殿。
“國主出行,眾生回避!”
幾艘百妖輦飛去,驅趕沿途的飛輦、飛梭等。
元象城。
城分兩邊,一邊是內城,城內雲霧飄蕩、滿目青翠,雲中漂浮著一座座閃爍法光的樓閣、宮殿。
另一邊是外城,外城位於山外,無數樓閣環山而立。
內城外城之間是一池湖水。湖水分做三層,最表層無色、透明,中間嫩綠,最底層是墨藍色。湖面平靜,沒有一絲水紋,仿佛一池凝固的樹膠。
一股紅雲從天上飛過。
外城街道、樓閣內響起一陣陣山呼海嘯的聲音:“拜見國主!”“良妖永昌!”
內城雲霧深處有一座不足百丈的小山。
乳白色小山,通體如玉,從上到下裂開了四道縫隙,縫隙內滲出一縷縷混著白、青、藍等顏色的泉水。
小山旁邊盤踞著幾座龍、鳳、蛟、鯢模樣的宮殿,宮殿群落中央空著三團雲霧。
血雲落下,紫氣、囚陰、煊陽分別落入一團雲霧中。
盧通收斂血雲,恢復人影,看著周圍的泉水、宮殿、靈雲。
隨行眾人一一落下。
章橋道:“國主,此地是泉心所在,除開紫氣三殿,另有雷龍、火鳳、金蛟、玉鯢、青鳥等一共三十六宮。”
“不錯。”
“向下是泉河所在,沿途分別是六殿、強武樓及百山、各池各塔的宮殿。”
“嗯。”
“再下是外圍的八座小山,山上開辟了七十九處洞府。山外的玉湖內側,也開辟了三百六十座上等府邸。”
盧通從遠處收回視線。
清修數年,心緒日漸平靜,已經沒有了剛剛吞並血煉國的欣喜。
“洞府、府邸可有主人?”
“沒有,國主入住之後才會開放內城。”
周圍幾人眼神低垂。
爵天牛、劉寄心、秦宗等,每個人多少都遇到了熟人登門,想在內城求一座府邸。
盧通沉吟了一下,道:“內城的洞府、府邸不許售賣。傳令下去,只有對良妖正國有大功之人才可以入住內城。”
“國主,大功如何評定?”
“外敵環繞、國力未盛,想立功還怕沒有機會?”
盧通轉身進入紫氣殿。
章橋和旁邊幾人對視了一番,拱手道:“是。”
……
“國主,公子回來了!”
殿內,盧通睜開眼眸,眼神深處十分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道本空靜。
這次煉化真君賜下的寶氣,每天恬淡無欲、閑居靜養,極少被外人、外事打擾,每日閉關修行,不經意間修出了一池平靜“心湖”。
靜可以探察萬物。
陰陽變化,四時流轉,上至萬象,下至萬機。心湖至靜之後,方可以立於天地。
“帶他進來。”
聲音平和,沒有絲毫波動,像一陣風吹過水面卻沒有掀起褶皺。
小青鳥也不禁平靜下來。
“是。”
盞茶後,小青鳥帶著兩個人進入紫氣殿。
“拜見父親。”
盧泰躬身行禮。
外出遊歷二十余年,相貌沒有大變,氣質變得截然不同,書卷氣不見了,看起來十分沉穩、憨厚,隱約間還有一些遲鈍。
不像是國主兒子,反而像一個種莊稼的農夫。
盧通微微頷首,道:“很好。”
盧泰看向旁邊的女人,道:“父親,孩兒在尚麟國遇到了妃兒,我們心意相通,已經結成夫妻,請父親恕罪。”
“王聘妃,拜見父親。”
盧通側目看去。
王聘妃,大眼睛、濃眉毛,相貌十分英武。
他看到的第一眼立馬想起了萬喜、萬易,祖家人都是這種長相。
“很好。”
盧通心底仍然沒有起伏。
風一直吹、水一直流,世事多變,變化也是自然的一部分,王聘妃只是其中之一。
這些年,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道之所在:守靜、應變。
盧泰道:“父親,母親還好嗎?”
“不太好。”
“父親,我想帶妃兒去見母親。”
“去吧。”
盧泰、王聘妃一起告退。
盧通獨自坐了一會兒,輕吐一口氣,道:“小青鳥,去叫忘秋、季寶寶、執關、徐徐行、阿壯,讓他們立即過來。”
“是。”
小半天后,忘秋等人陸續趕到。
“師姐,發生什麽事了?”季寶寶問道。
忘秋緩緩搖頭。
她最先趕到,等了近兩個時辰,等得越久越是感覺不妙。
盧通走出大殿,挨個看過幾人,道:“走吧,跟我一起去術國。”
“是。”
……
神界。
玉潮盤坐在樹下,眉心散出一束五彩光芒。
“師兄。”
盧通落在旁邊,看向樹下的黑暗處,道:“泰兒進去了?”
“嗯,快一個時辰了。”
“辛苦師妹。”
忘秋低下頭,眼眶迅速泛紅,心中猜出了一些。
“師娘!”
執關突然大吼一聲,從盧通身旁衝過去,遁向樹下的黑暗處。
玉潮立即散出神性,化出一股水流護住執關。
半息後大壯也衝下去。
盧通、忘秋、季寶寶、徐徐行一起站在樹下。
盧通神色平靜,可是剛剛修行出的平靜心湖中,一直在蕩漾出一道道波紋。
九夫人快走了。
以前唯一的牽掛就是盧泰,九夫人一直在擔心,也一直不敢放手,為此寧可飽受死寂、乏味的折磨。
這次盧泰大有長進,不需要別人庇護。
九夫人不必再擔心,也不必再受折磨。
“師父。”
忘秋小聲喊道。
盧通側目看去,道:“怎麽了?”
“沒,沒有其他辦法嗎?”
忘秋平時很冷漠,此時卻最傷心,眼眶通紅,說話時嘴唇也控制不止地顫抖。
盧通抬手拍了拍忘秋的腦袋。
“別怕,生時不留遺憾,死時就沒有恐懼,很多人都有這一天。”
忘秋低下頭。
季寶寶和九夫人關系不深,再加上常年廝殺見多了死人,沒有太多傷感,只是有些低落。
她看向徐徐行,道:“你不去?”
徐徐行一直蹙著眉頭,看不出傷感,像是遇到了一個很難解決的麻煩。
“哼。”
季寶寶哼了一聲,道:“你可是師娘親自教大的,伱這個殿主還是師娘讓出來的。”
徐徐行用力抿起嘴唇,鬢角跳出兩條青筋。
“行了。”
盧通看向樹下。
一炷香後,盧泰、王聘妃、執關、大壯,帶著幾個水人一起遁出。
盧通準備下去。
腳步還未動,看到盧泰手裡捧的寶珠,瞬間瞳孔一縮。
“咚!”
仿佛一個巨石落下,在平靜心湖中炸開一道洶湧水浪。
一行人飛出。
盧泰雙目通紅,捧著一枚幽藍寶珠,道:“爹,娘走了。”
“呼嗚嗚……”
執關、大壯發出異常沉悶的低吼。
盧通盯著寶珠,心緒久久無法平靜。
已經走了。
他本以為,九夫人見過盧泰後了卻完生前之事,會和他一起走完最後一段時光。
玉潮察覺到了幾分,等了兩息,見盧通久久不動,道:“師兄,節哀。”
“恩。”
盧通一直看著寶珠,試圖從寶珠內看出九夫人最後的想法。
“師尊。”
忘秋也喊了一聲。
盧通收回視線,挨個看了幾個弟子一眼,微微頷首,道:“泰兒,跟我來。”
“是。”
連心宮。
盧通、盧泰坐在璀璨光芒中,一枚幽藍寶珠懸在二人之間。
盧通道:“你娘說什麽了?”
盧泰想起九夫人,立馬流出兩行眼淚,哽咽道:“娘說,說我不爭氣,讓她受盡了折磨,都怪我。”
盧通心神一傷,突然明白了一些。
“還有呢?”
“娘都是為了我,我太懦弱了,娘才不得不擋在前面。我不會爭,娘才要替我爭,要不是我,娘不會吃這麽多苦頭,也不會走。”
“哎。”
盧通歎了口氣,看著寶珠,喃喃道:“九兒,你可真夠狠心的。”
九夫人沒有安慰盧泰,而是一直抱怨,就是為了逼盧泰一把,用自己的命逼盧泰去爭、去搶。
而他……
盧通道:“你娘有沒有留下什麽話,讓你轉告我?”
盧泰抽泣了幾下,道:“娘說,你對不起她,她不會原諒你,人死,人走了也要恨你。”
盧通心頭一緊,像被人捏了一把。
“還有呢?”
盧泰漸漸止住眼淚,搖頭道:“都是抱怨的話。”
“沒事,抱怨就抱怨。”
盧通抬手托住寶珠,掌心微涼,仿佛再次抓住了九夫人。
盧泰斷斷續續地說道:“娘說,爹薄情寡義,利用了她一輩子,有新歡了,就把她關在水棺材裡……”
許久之後,盧泰說完抽泣了兩下,道:“爹,娘說的都是氣話。”
盧通一直看著掌心的寶珠。
九夫人不光是逼盧泰,也在逼他,故意不見面,又抱怨一大堆,都是為了讓他內疚、後悔。
他看了半響,長歎一聲,道:“知道了,安心走吧,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父子二人全部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盧通把寶珠推送過去,道:“你娘給你的,你留著。”
“嗯。”
“不要辜負你娘的苦心。”
“嗯。”
……
紫氣殿內。
盧通坐在榻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雙臂上分別纏著一張黑布條、白布條。
九夫人走了。
心湖變成了一灘死水,波瀾已經平息,平靜卻久久無法尋回。
“拜見國主。”
章橋小聲問候。
盧通坐了一會兒,道:“泰兒回來了,我準備讓他去做塔主,國中哪個塔最難管束?”
“匯水池中的上風、鳴潛、尾風等,那裡聚了許多倪家後人,這些年一直不服管教。”
“讓泰兒去。”
“是。”
章橋應下後,猶豫了一下,道:“塔主任命一直由徐殿主負責,要不要轉告徐殿主是國主的意思?”
“隨你,退下吧。”
“是。”
盧通獨自坐了幾息,道:“小青鳥。”
“在。”
“傳步涉鋒。”
“是。”
半個時辰後,步涉鋒進入殿內,道:“拜見國主。”
“步家可有適婚女子?”
步涉鋒愣了一下,立即神色大喜,下一瞬看到盧通手臂上的黑白布條,又趕緊斂起喜色。
“有,步家後輩眾多,人人知書達禮……”
“仔細篩選幾人。”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