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綺羅香陣陣，帷幔之間，一道窈窕的身影端著一盞藥來到榻前。

  “皇上，該喝藥了。”

  “我還是覺得官家更好聽些，這讓我覺得自己離人間更近。”趙匡胤接過藥盞，聞著散發清香的藥湯微微皺眉，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官家，貞妃來過了，說要見您，但您那時還在休息，奴婢沒敢打擾您，便讓貞妃先回去了...”宮女模樣的女子說道。

  “嗯，做得對...今天你不用陪著朕了。”趙匡胤說著，從床上坐起來，接過藥盞一飲而盡，然後下床在宮女的伺候下穿衣。

  本是魁梧的身架，此時穿上寬大的龍袍竟然顯得有些不適了，趙匡胤短短時間竟然消瘦了如此之多。

  “算了，你下去！朕自己來...”趙匡胤道。

  “官家......”宮女神色惶恐，還要說些什麽。

  “下去！”

  趙匡胤冷聲重複一遍，宮女隻得瑟瑟發抖的退出了帷幕之間。

  沒多久，趙匡胤出現在了嶽府之中。

  嶽夫人被嚇了一跳。短短時間不見，趙匡胤竟然已經是滿頭白霜，容貌似乎憔悴蒼老了許多。

  “皇上這是怎麽了？怎會如此憔悴？”

  趙匡胤坐下來，淡淡的笑了笑道，“自從小七離開大內之後，我換了一批奴才，身體也差了許多......也許我錯了。”

  嶽夫人神色動容，想要開口，卻又被趙匡胤伸手阻止。

  趙匡胤接著說道，“我查過了，也找太醫問過了，朕的身體確實有些怔忡之狀，而且我現在喝的藥當中也悄悄的查過了，並無異常...”

  “皇上身子骨向來健朗，怎會短時間就這般憔悴？”嶽夫人依舊不解的問道。

  “我嘗試過不喝藥，但是不喝藥後的性子會暴躁許多，而且每每我喝藥之前，宮女都是當著我的面先喝，朕的疑惑，似乎並沒有得到驗證。”趙匡胤道。

  “那皇上是有事要吩咐麽？”嶽夫人問道。

  “雖然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朕還是想試一試......在宮外找個大夫看一看。”趙匡胤忽然肅聲說道。

  嶽夫人心中驟然收縮了一下，雙眼之中充斥著震撼之色，片刻後才喃喃開口道，“皇上是擔心......”

  “我在宮中太久了，飛卿不肯歸來。連趙柯等人都上了戰場，能說話的那些全是咬文嚼字的木頭...朕聽到的，看到的，或許都未必如那般真實，所以我想出來看看。”

  “好的，我這就讓人去請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來。”嶽夫人神色肅然道。

  “不！不必請最出名的，只需要名聲還不錯的就行......”趙匡胤一臉隨意的說道。

  嶽夫人的眉頭卻蹙得更緊。

  沒多久，一名大夫戰戰兢兢的離開了嶽府，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衫，一顆心猶自充滿了震撼。

  嶽府之內，當今天子一臉平靜，而嶽夫人則一臉的茫然。

  “原來，朕錯得太遠...”趙匡胤淡淡的笑道，心中一片苦澀。

  嶽夫人動了動唇，卻不知該怎麽去開口。

  “我以為是有人要對付琴方，卻沒想到有人是一直在算計著朕的。”趙匡胤說道。

  “皇上，只怕今日您出宮找了大夫這件事，很快就會被人知道了。”嶽夫人一臉謹慎的歎道。

  “那又怎樣？我該殺了誰？又或者徹查此事嗎？那豈不是公告天下，朕已經快要死了嗎？”趙匡胤語調淒涼。

  嶽夫人歎一口氣，卻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朕死後，你離開京城，去找飛卿，讓他回來，我還有一塊令牌，可以給你！”趙匡胤說著，翻手掏出一塊鐵令，正是曾經給過宋易的那種。

  嶽夫人拒絕道。“雪兒還在宮中，這塊牌子還是留給她，早晚有一天，會用得上！”

  “朕知道，我就算現在換成琴方也晚了，但是哪怕朕再無能，雪兒卻還能守護得了，這塊令牌，一定要用在皇宮之外！”趙匡胤道，“你也該知道，這件事不該宣揚了！不宣揚...至少朕還能做一些事情，而宣揚出來的話，只怕什麽也做不了了。”

  “京城的禁軍，各地的鎮守大軍，依舊是忠於聖上的。”嶽夫人說道。

  “且不說來不來得及的問題，只是那樣就一定會動搖大趙國目前的安定，朕唯恐天下再一次陷入混亂當中。趙澤他雖然心機狠毒了一些，但希望他如願之後會是一個有些作為的帝王......至於琴方，他遠在江南，最好不回來才好。”趙匡胤道。

  “皇上，您真的到了此刻還覺得趙澤能成為一個好的帝王嗎？”嶽夫人一臉苦澀問道。

  “這就是朕的悲哀，明知是錯的，卻還是錯到了底，因為朕別無選擇......恐怕這時候哪怕是飛卿歸來，也難挽狂瀾了！”趙匡胤道。

  “還記得上次的棋局嗎？您有一顆黑色的棋子可以翻盤，我現在複盤給您看......”

  “不必了，朕相信宋易本可以成為後世之師，我本想著若趙澤不成大器，可以讓宋易與琴方走近一些，讓他在軍中歷練，而琴方在江南嘗試著體會民間的疾苦營生...若朕時間還多，或許還來得及！只是剛才大夫的話，你也聽見了，朕來不及了......”趙匡胤肅然道。

  嶽夫人默然無語，心中卻也是混亂一片，因為該來的那場風雨太大，大到足以覆滅整個大趙王朝，她一介女子，哪怕再有想法，又哪裡能與趙匡胤相比。

  “就這樣，成全他好了，朕會留下一些東西在你這裡，眼下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朕死後，你離開京城，找到飛卿，再回來......我會讓琴方在江南永不入京！”趙匡胤認真說道，將鐵令放下，然後在嶽府寫下了一些東西，返身回到那座他親手督建的宮城。

  嶽夫人呆怔著坐了許久，然後開始梳理著條理，做著暴風雨之前的準備。

  她已然知道，趙匡胤中的毒叫作‘明日綺羅香’，其中混合著安胎安神的成分，無毒。但卻不能混合宮中的龍涎香氣息，那樣會產生一種慢性劇毒，沁入人體之後回天乏術。

  這是稍有常識的太醫都會明白的道理，但奇怪的是，皇宮大內的太醫都沒有提到這一點。

  而趙匡胤，此時已然毒氣攻心，功能衰竭......

  ...

  夕陽如血，照在皇宮最高的閣樓上，趙匡胤滿頭白發如雪。

  小公主趙驚雪一臉心疼的表情牽著自己父皇的衣角道，“父皇你不要老...”

  趙匡胤笑了笑道，“朕沒老，只是想你七哥了，難道宋易沒跟你說過詩詞中有一種思念叫作‘發如雪’嗎？”

  “呵呵。父皇你還從來沒說過這麽肉麻的話呢！我告訴琴方哥哥，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對了，不如您發一道聖旨讓琴方哥哥回來？”趙驚雪聽著趙匡胤的話，驚喜的嬌聲道。

  “還不能讓他回來！你琴方哥哥要體會民間疾苦，才能懂得兼濟天下......你想他的話，朕倒是可以讓你去江南玩一陣子，但切記得不能胡鬧，江南可不比皇宮。”趙匡胤說道。

  趙驚雪先是大喜，但隨後微微皺眉有些疑惑的說道，“可是我也走了，皇宮不就沒人陪父皇您了？我...我還是留著陪您。”

  趙匡胤嘴角浮現溫暖的笑意，撫摸著趙驚雪的頭髮溺愛的說道，“朕怎會寂寞？朕有你貞妃姨娘陪著，還有你喜歡的那兩位王姐姐陪著，朕不會寂寞的......”

  趙驚雪聽到這話微微皺起秀氣的鼻子吃醋的哼了一聲道，“父皇就是花心...哼，那我就去江南找琴方哥哥玩幾天，到時候我就把你今天說的話告訴他，呵呵......”

  “去......江南好，朕當年，也曾喜歡過江南呢......”趙匡胤說道，微微有些出神，似是陷入了某種記憶當中。

  ......

  宮女正要為趙匡胤寬衣，卻忽然被趙匡胤抓住了她纖細的手，然後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著她問道，“你肚子的孩子，是誰的？”

  宮女臉色大變，長大了嘴，發不出任何聲音，雙眸之中全是惶恐之色。

  “說，是誰的？誰讓你呆在朕的身邊？”趙匡胤冷聲問道，神色卻是平靜的。

  宮女的臉色變得慘白，許久之後才淒然的回答道，“是康王殿下的......也是...康王讓奴婢呆在您身邊的。”

  “呵呵。這麽說，你懷著朕的孫，卻來毒害朕？”趙匡胤笑道。

  宮女臉色大變，一臉不明所以的搖頭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只是聽說離皇上您更近，伺候好了您，奴婢的孩子才會被康王承認！”

  趙匡胤冷冷的笑了笑，松開宮女的手說道，“朕不殺你，如果你能活下來，算你命好......今後不用你伺候了，你出宮，自哪來，回哪去！”

  “奴婢不敢，奴婢該死！”宮女跪下，淚流滿面全是惶恐之色。

  若宋易在，看見這名宮女抬頭的話，則必定會認得她是寧師師在小凡樓時的丫鬟。

  這一天起，以帝京之宮，將為風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