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逃跑的消息自然只是送往京城,而在幽州這邊,其實也不過是宋府之中多了一個深居淺出的貌美丫鬟而已。
在五萬大軍前來的路上,有一個沒有披袈裟,而是穿著厚厚棉襖的光頭和尚也正杵著一根木杖獨自前行。
他一路走,一路唱著佛經,就像是唱著能讓他亢奮的驚豔小曲一般愉悅。
秦承恩雖然年邁,但卻有些文人的風骨。雖然在京城有些清高傲慢的作態,但是一路上竟然也沒有躲在馬車之內,而是與本就是軍伍出身的韓士琮一道兒騎馬而行,一路上倒也吃了不少苦。
這一日看見路上竟有一名孤苦的苦行僧,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他本人倒算不上是惡人,只是年邁失子的這種痛苦讓他咽不下這口氣,但也因此讓他的心中對於神明的敬畏多了幾分。
許是這些年做了些惡事,老天爺沒有庇護他家。
一念之間,他籲了一聲勒住了馬,然後朝著前面獨行的和尚喊道,“禪師此去何處?”
瘋和尚轉過身看了一眼身後喊住自己的人,還有那幾萬兵馬,淡然一笑道,“往燕雲去...”
“哦?聽聞燕雲沒有道觀佛堂,禪師就算是化緣也該往南才是?”秦承恩神色微微一動說道。
瘋和尚歎道,“貧僧此去是為渡人渡己,不為化緣。”
秦承恩臉色一變,淡然道,“天下有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需要你去度化,為何偏偏要去燕雲?”
“正因為天下有太多的地方有太多的人,而他們是有教化有約束,以至於連我這空門之人都無法插足,所以只能去燕雲。”
秦承恩目光微冷,“呵呵......但我朝禁止佛寺興建的令可還未撤銷!”
“不需佛寺,不需錢財......貧僧走到哪,就到哪...吾心安處即是淨土!”
“好一個吾心安處即是淨土!哈哈......你這禪師倒也有點意思,不若上車與我說說禪,這一路若我還不能改變你的主意,我便承認你是真禪師!”
秦承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從馬上下來,邀請瘋和尚到馬車內去論禪。
瘋和尚呵呵一笑,也不推辭,就這樣跟著他往馬車車廂去了。
殊不知,渡人又哪裡分時間,分地點?
......
幽州城內有所慈幼站,其中收容的是一些孤寡之人,有茫然的小兒,有失去能力無依的老人...
燕雲沒有興建衙門,但是類似於此種慈幼站卻不少,都有燕雲王府和燕雲這邊的富豪捐建。
慈幼站內有私塾。私塾有個先生,每隔三天左右會來教一群孩子個把時辰。講的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春秋左傳...
是一些有趣的故事,小孩兒極為喜歡聽。
但是在聽完故事後,每個私塾的小孩都必須在下一次先生來上課之前說出自己對於上一堂課的感悟和所想。
這對於沒錢買紙筆的窮孩子來說,算是家庭作業了。所以雖然除了這一位年輕的先生之外還會有固定的一些老先生來教他們每天學些科舉會考的東西,但是他們最喜歡的卻還是每三天那位年輕先生的課...
那位先生,便是宋易。
這一天,他又在上課,課堂的板凳上坐了一個特殊的學生,那是扮了男裝的王書。
這已經是王書第二次聽宋易的課了,她身為一個成年女子,竟然意外的喜歡上了聽他說那些故事。而且,她更能領會到那些好聽的故事裡蘊藏的一些道理...
這讓她越來越開始欽佩宋易這個人。
如果拋棄恩怨來說,宋易這人給王書的感覺是極為舒服的,溫和的時候就像是照耀在人身上的陽光,沒什麽架子,說的話偶爾讓人聽不懂,但是卻往往是對的。
他的道理永遠講不完,整個燕雲若論起辯論來,都無人是宋易對手。有一次,她親眼看到一個私塾裡的老先生頑固的指責宋易的教課方式不對,引經據典,但最後卻被宋易輕松松的說的沒話可說。
宋易的話,往往比老先生所知道的聖賢之言,還要聖賢,但更多地還是---驚人。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看的出來大家都舍不得宋易離開,但宋易卻開始檢查上一堂課時大家的感悟。
於是,在接下去的半個時辰內,幾乎每個孩子都受到了宋易的誇獎。只有極個別的學生,因為感悟出的道理有些極端,才會被宋易懲罰重新感悟。
等到宋易離開,這裡依舊無人知道給他們上課的就是燕雲王。
宋易換下樸素的衣衫之後,裹上暖和的大髦開始出門往崔巍他們的四合院走去。
現在,那邊已經形成了一個臨時的幽州辦公地點,大部分燕雲這邊的決策都從那裡出來,而頗讓宋易喜悅的是,在許多次的討論之中,發現了幾個可造之材。
今天是儒州那邊的周邦彥過來了,主要是缺錢,除夕到了,家家戶戶都要錢...
宋易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在路上,王書卻還是男裝跟在他的身後,一雙明亮的眸子盯著宋易的背影,越來越出神。
突然,宋易停下腳步轉身望著她,這個動作嚇了王書一跳,臉都紅了。
王書心跳加速,臉色微紅,有些緊張而疑惑的問道,“怎...怎麽了?”
“我剛才忘了看一下家裡那邊的帳本出門,你去幫我問一下徐嫦,家中能動用的銀兩還有多少?”宋易皺眉對她說道,完全沒有察覺到她臉上的異常。
王書哦了一聲,不是太情願的轉身往回跑去。
她現在的身份,竟然已經可以知曉宋府的財物底細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宋易這人有時候是有點粗心的...
沒多久,宋易走進了已經坐了十余人的議事廳內。
大家沉默著,全都皺眉望向他,等了一會兒,周邦彥才最先焦慮的開口,開口無非是為了錢。
除夕了,任何地方都是要過年的,沒錢可不行。
接下來,大家七嘴八舌的開始說著各自的問題,都是相同的要錢......其中,很多要錢的地方並不是說燕雲這邊的公家要錢,而是許多登記在冊的窮人要吃飯要過年。
宋易沉默了許久,做出決定發行債單。
窮人要錢要糧,他當然無法看著那些投奔過來的人餓死,但這樣的帳不能持續下去,所以要開始記在這些人的頭上。
宋易的方法當然是相當於自己這邊賒欠錢糧給老百姓,但卻不收利息,來年的收成可以抵債,苦力可以抵債,但凡可以賣的東西,都可以抵債......
總之,要錢要糧都行,宋易就算自己這邊承擔不起,他可以去借,向汴州借,向洛陽借,甚至向鹽幫借。
前提是,這些人不能不勞而獲...
大家面面相覷,心頭擔憂哪怕發行了這所謂的債單,來年會不會有人逃跑而不還帳?這個問題提出來,大家都表示擔憂,唯獨宋易決定相信人心...
就和他在江南做福記的時候是一樣的,做生意講究的是人心!天下間任何超過兩個人之間的來往都可以說是生意,也就是人心的溝通......
宋易現在為王,當然需要相信人心,依靠人心!
一會兒,王書過來,悄悄的附在宋易耳邊告訴了他數目,宋易微微皺眉,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將這個決定準備實行下去。
糧食,早已準備好,他自己就是開糧行的,不說天下第一,起碼也是行業最大之一!
錢,或許不夠,但是向汴州那些人家借一些也是不成問題的。
散會之後,各人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的議論著,臉上沒多少輕松之色,宋易卻早早的離開。
等走出很遠,才終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感覺眉心隱隱作痛,這段日子以來實在是操心的事情太多...
“從沒見過你這樣當王爺的,將自家的錢往外拿!”王書在他身後,複雜的歎道。
宋易歎道,“燕雲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局面......舍得,自然是有舍才有得!起碼...我一日為王,就盡力讓更少的人餓到!”
王書神色複雜的對他說道,“以你個人之力,能將燕雲支撐到現在這步田地,在我看來你已經是極了不起的人了!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那些人到時候並不還錢給你,你該如何?難道上門催債......”
宋易微微沉默,忽然張開雙手笑道,“總有一天,這裡會成為天下中心,富庶繁華之地!舍棄了這裡的人,才是真正無可救藥之人......我相信,這世上大部分是可以教化的!”
王書心頭微顫,宋易罕見的意氣風發,每一次都能夠帶給人莫名的堅信感覺。她想到,若是宋易願意幫她,或者她有宋易一半的能耐,又何愁高麗不昌?
忽然,一名校尉遠遠奔來,氣喘噓噓的稟告著,自京城前來的五萬人馬,已進入燕雲境內...
宋易眉頭一緊,心頭牽掛著放飛出去的那幾隻鴿子,也不知七皇子那邊收到沒有......
...
此時的南方沿海,一個隱秘的船塢建造工坊之中,出現了一群神秘的人,他們身著各種不屬於大趙國的服飾,在往幾艘龐大的船隻上搬運著食物,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