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平三年十一月中,漢羌兩軍戰於北地郡。是ri也,天忽降下大火,焚燒羌之糧草輜重,又傷人無算。其時,太祖伴於董卓之側,見事起乃建言曰:“此天助我大漢也,當出兵。”董卓乃從其所請,揮軍西擊。
時,羌軍已膽氣盡喪,全無招架。以七萬之眾臨三萬漢軍竟無一可戰之士,直至天明,死者以萬計,降者無數。經此一戰,羌亂幾平,董卓因功受封,然太祖之功卻不得呈於朝廷,實可疑哉。
又十數年後,曾有臣下以此舊事問於太祖,太祖但笑曰:“董卓者,國之逆賊也,吾不意與其構連甚多,故棄此功也。”此言可信乎?隻恐後人難以猜度太祖之用心也。
——《晉書.太祖本紀》
馬越行走在原來羌軍的營地之中,這裡的地面上依然留有兩ri之前天火降臨的燒痕以及被殺的雙方戰士所流鮮血的凝結。遠處,幾名士兵正將十多具屍體推進深坑之中,然後用工具將這個下面埋葬了數百具敵我屍體的深坑掩埋。
這樣的場景,這兩ri裡馬越是看得多了,這也讓他原來生出的幾分不適應慢慢地消散。在那ri夜間,看到漢軍順利攻進羌人大營時,他還感到很是興奮呢,但當天亮之後來到這戰場之上,馬越才感受到了那殺戮之後的殘酷。
無數的屍體堆積在一起,雖然因為天氣原因並未發出什麽味道來,但看在馬越的眼中還是讓他渾身不自在。這便是生命在戰爭面前的價值了,不過是化為一具具沒有意識的軀殼而已,很快地,他們將塵歸塵土歸土。
不過馬越並不後悔自己之前勸董卓出兵,因為他清楚戰爭總要有個生死與勝負的,殺敵總好過被敵殺。如今將羌人徹底擊敗,今後一段時ri裡西涼亂局就會迅速平定,也能示jing於那些還敢在側虎視耽耽的外族之人,所以這一戰的價值並不光光在殺敵,更在攻心。
正當馬越低頭對接下來西涼及周邊外族的可能舉動進行推敲的時候,身邊的王風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公子,那邊又著人來了。這次,來的似乎是個軍中將領。”
馬越聞聲向轅門處望去,正看到百來騎出現在了那裡,當先一人身著全副的甲胄,氣宇不凡。對此人的到來,馬越只是隨意一笑:“無論來的是什麽人,就算是張溫他親自來了,想讓董卓答應繼續出兵追擊也是做不到的。”
原來,就在兩ri前那一戰結束之後,董卓便聽從了馬越的建議,沒有繼續對羌人敗軍窮追猛打。雖然對外他所提出的理由是窮寇莫追,擔心真這麽做了會逼得羌軍狗急跳牆,從而對大軍造成損傷。但馬越卻很清楚董卓真實的想法,他是因為覺得把羌人亂軍留在西涼對自己更加有利,這才沒有繼續對羌軍趕盡殺絕的。
養寇自重,這是馬越對董卓此行為的最終解釋。因為董卓還需要在西涼繼續擴大自己的勢力,他就必須有一個讓朝廷能把他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而尚有羌軍余孽為禍地方的說法,便是其中最冠冕堂皇的了。
不過,張溫卻不這麽想。他已經錯過了一次立下大功勞的機會,自然不能再錯失趁勝追擊的機會。不過論起對西涼這裡情況的熟悉,他自然是比不得董卓的,為保萬一,也是因為已經吃夠了對地理不熟的苦頭,他便下令讓董卓配合自己繼續西進平亂。
對此,董卓的態度就很是冷淡了。雖然已經接到了不少命他西進的號令,他卻總是以大軍新戰之後軍卒疲憊不堪需要休整為理由拒絕了張溫。在幾次派人傳達命令都被董卓給拒絕後,這一回張溫終於忍不住派出應該與他地位不相上下的將領來做最後通牒了。
看到這員戰將黑著張臉,邁著大步走進董卓的主帳時,馬越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同情的神se來:“現在的董卓已無所畏懼,他立下了如此大功,朝廷勢必會有所封賞,何進對他也會更加信任,有此底氣,他又怎麽可能再受人支使呢?經過這一場勝利,如今西涼的局勢已經完全不同了,他張溫難道就感覺不出來麽?”
果然,此時在中軍主帳之中,董卓面對這員可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將軍,並沒有如以往般避席而起,而是繼續大剌剌地坐在那裡,品著手中美酒,而後很是隨意地道:“原來是周將軍到了,卻不知突然造訪所為何事哪?”
來者正是在軍中地位僅次於張溫的蕩寇將軍周慎了。他在這次對羌人的戰鬥裡幾乎沒立什麽功勞,心裡自然是很急切的。這回眼看著其他人都在董卓這裡碰了壁,他想著以自己的身份董卓應該不敢太過倨傲,或能成事借此立上一功,這才前來當說客。
周慎見董卓如此態度,心裡便是一陣火氣上湧,但因為有事在身,才按捺下了心火,用硬邦邦的語調說道:“本將軍此來是為了兩件事情。第一,是恭喜董將軍得以立下大功,想必朝廷的封賞不ri就會到了?”
“嘿,不過是些微功勞而已,算不得什麽。只不過比起某些只知道與羌賊拖延時間的人來,本將這功勞還算拿得出手!”董卓喝了口酒,又斜睨了對方一眼:“不知周將軍這第二件事情又是什麽呢?”
“你……本將軍來見你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想敦促你趕緊出兵。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才將羌人亂軍殺敗,正當趁勝追擊才是。可你呢,卻只是駐留在此,不見派出一兵一卒繼續西進,這實在有負朝廷信任哪!”
董卓放下酒杯,搖頭歎道:“周將軍,你可知道為何我董某人可以取得如此之勝,而你們卻只能一直被羌人壓製麽?”說著嘿地一笑,也不待對方開口,就給出了答案:“只因為我深得軍士之心,他們肯為我賣命。正因為將士人人用命,所以在面對羌人大軍時,才能如此酣暢地贏得一場大勝。
“而我之所以能得軍士之心,便是因為我比你們更關心他們。在幾番大戰之後,將士們身心皆已疲憊,此時又怎好繼續讓他們西進呢?所以我才會讓大軍停留此地,養jing蓄銳之後再觀情況而動。不知周將軍以為我這話可對哪?”
周慎一聽董卓這話,鼻子都要氣歪了。他居然是在拒絕自己的意思之外還借此來諷刺連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這讓他如何能不憤怒?但周慎也清楚如今董卓正在勢頭上,自己又身在其軍營之中,與其起了衝突只會惹來大麻煩,便隻得強壓怒火道:“你可知這是張大帥的意思?你幾次不肯領受大帥軍令,卻是什麽用心,難道就不怕因此獲罪麽?西涼羌亂已起一年有余,而你卻一直不肯盡全力平亂,究竟是何居心?此事大帥一定會就實上奏朝廷的!”
“你回去轉告張大帥,就說某所以這麽做,正是為了更好地平定此番之亂。”董卓見對方已經被自己yin陽怪氣的說話逗弄得快要失去控制了,這才收斂了一下剛才的態度,肅然道:“本將軍已經把我的主意上報朝廷,之所以不趁勝追擊,是為了使羌人內部出現分歧,從而兵不血刃地解決這次叛亂。”
“什麽,不出兵追擊是為了平亂?你這說的什麽夢話,朝廷不可能信你這番花言巧語的!”周慎很有些不解地說道。
“具體情況如何,相信很快就能有個結果了,你們靜待後續便可。”董卓突然沉聲喝道:“送客!”旋即就有幾名親兵掀簾而入,對周慎道:“周將軍,我家主公事務繁忙,實在沒有太多工夫陪你說話,你還是請回。”
周慎眼見已無法說服董卓,隻得恨恨地哼了一聲,便即甩手而走。目送其離開,董卓的眼中卻也少了幾分適才的自信:“仲凌所言究竟是否能成真?要是那些羌人內部出現了紛爭倒也罷了,若是他們不出現亂象,我可就麻煩了。”
原來,對於是否要趁勝追擊羌人在董卓軍的內部也有過爭論。最終,卻是馬越的一番言辭打動了董卓。而他的話裡除了提到養寇自重的說法之外,還提到了不追對漢軍來說也有不小好處這一點。
因為馬越認定了羌人內部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團結,在外力威脅之下,他們或許還能一致對外,可一旦沒有了外敵,羌人中間的矛盾就會爆發了。
“雖然這支亂軍被我們稱為羌人,可事實上有近半人馬卻是我們漢人子民。他們或是因為被羌人脅迫,或是因為不滿於現狀,才會投靠羌人,但終究不會與他們一條心。在羌人勢力盛時,他們自然不會有什麽舉動,可一旦羌人勢敗,就是自保都很困難時,這些漢人子民與他們的矛盾就會徹底激化了。到時,我們只需要在旁遠遠看著,就能看到他們自相殘殺,最終羌軍分崩離析了!”
馬越的一番話董卓還能清晰地想起,但對於此事究竟有幾分成算,他依然帶有懷疑:“希望這次真能被他說中了,羌軍內部當真會起什麽亂子來!不過,縱然羌人內部不起什麽紛亂,我亦不能出兵,不然只會便宜了張溫。他現在已沒有能力壓在了我的頭上,如今的局勢已不同之前了,我董卓又何必再聽命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