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皇上之傷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麽？

  說起來答案也許有很多，可是有一項，卻是任誰也無法忽視的，那就是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何況，對於皇上來說，太子還是他心頭多年之痛。

  當皇上感覺到太子的手緩緩垂落下來的時候，一顆心也跟著瞬間就冰涼了一半，即便是那剩下的一半，也似將熄的炭火一般，閃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光影裡卻一遍遍地映照出過去那幾十年的回憶。

  從初見他新生時候欣喜，到兒時的寵溺，少時的欣慰，以及後面接踵而至的一次一次的打擊和傷害。那一樁樁、一幕幕，便猶似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一般，不過忽然之間，就全數消逝而去了。

  正如此刻，這個當年時常在他的懷裡逗他暢笑的嬌兒，那個他眼睜睜看著成長為一個偉岸王者的男子，如今卻只剩下這樣一具瘦弱不堪的軀體。此時他就這樣安靜的依在自己的懷中，就猶如那寒風之中的燭火一般，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不，不對，因為這個時候，他生命之中的那根蠟燭已經熄滅了，並且是已經全數燃盡，已經是再也點不著了。

  而他生命之中的這支火燭，之所以會這麽快的燃盡，卻又全都是因為他這個做父親的！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年，他是那麽的刻板且固執的話，這一切又何必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所以今天這一切，全部都只能怪他，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將他一步步逼迫成這個樣子的。

  人這一生，又有誰不曾年少輕狂過？又有誰，又不曾真心相愛過！

  既然當年他可以為了愛去爭取，甚至去放手一切，可是又為了什麽，他偏偏就不能放過自己的兒子，成全他的幸福？

  當年的他，是那麽的狠心，又是那麽的絕情。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有今天這樣的悲苦結局吧？

  是他，這個本該是萬民景仰的一朝帝君，他口口聲聲視民如子，卻又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兒子。

  此時此刻，這個在他的懷裡已經失去生命體征的年輕男子，可是他這一生最為得意的成就啊！可是如今呢？他居然就這麽消逝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刻的他，亦是那麽的絕情，絕情到根本就不顧他這個做父親的苦苦哀求。不管他是喊他也好，叫他也好，還是痛哭失聲也好，他終究還是松開了拉著他的手，毅然決然地離他而去了。

  從此以後，在他的生命裡，便再也沒有那個名叫皇甫仁和的兒子了。

  “父皇，”望著一直將太子緊緊抱在懷裡不肯松手的皇上，皇甫昊天和其他幾位皇子也不由從地上向前跪行幾步，“父皇，皇兄他已經去了，還請父皇您一定要好好的保重龍體才是啊！”

  皇上聞言低下頭來，望了一眼身後跪了一地的幾位皇子，一時之間，更是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皇兒們啊，你們的皇兄他——”說到這裡，皇上隻感覺到一口血氣上湧，緊接著喉頭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隻嚇得跪在他面前的眾皇子們，霍的一下全都圍了上來。

  “父皇！父皇！”皇甫昊天離的最近，也是第一個撲上來的，只見他大張雙臂，一把將皇上和他懷裡的太子同時接入懷中。

  而在此時，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也相繼撲了過來，兄弟幾個相互抱成一團，看得人好生心傷。

  還好此時還有墨大夫在場，墨大夫很快就把皇上的情況給穩定了下來。最後在墨大夫的囑咐之下，為了皇上的身體，大家還是決定早一點兒返回宮裡。

  唯有皇甫昊天，他卻希望自己可以留下來，在這裡多陪一下太子。並且，他曾經也答應過太子，要在他死之後，將他和幼蘭一同合葬在這裡。

  所以，在大家作出決定之後，皇甫昊天毅然決然地跪倒在皇上的身前道：“父皇，請恕兒臣不孝，兒臣想要留下來，送皇兄最後一程！”

  簫璃見此情形，也從人群之中走出來，然後與皇甫昊天並肩跪倒在地，開口道：“皇上，微臣願意留下來，助明誠王一臂之力。”說到這裡，她一伸手，將早已經哭成淚人兒的墨蘭一同拉到懷裡，再次對皇上說道：“還有，微臣留下來，也好陪陪這孩子，要不然，微臣真怕她會堅持不下去。”

  皇上這才看了墨蘭一眼，卻是第一次，從內心深處對她生出了一股疼惜之情。

  不知不覺間，皇上竟然還對墨蘭伸出了一雙手臂，只聽他說，“孩子，你過來，讓皇祖父好好抱抱你……”

  墨蘭依舊兀自傷心地流著眼淚，一時聽到皇上這話，還有一點兒不敢相信，於是便將一雙手死死抓住簫璃。卻被簫璃一把握在手心裡，然後低頭對她搖頭一笑道：“沒關系的蘭兒，去吧，讓皇上抱抱你。”

  墨蘭這才又從地上爬將起來，緩步來到皇上的身前，遲疑著將自己投入到皇上的懷抱裡去。

  然而，當皇上將這個小小的人兒緊緊擁抱在懷裡的時候，心頭也不由狠狠地悸動了一下。畢竟，這個小女娃，她可是太子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了啊！她的身上傳承著的，也是他皇家一族的血脈，所以，他到底又有什麽理由，不去接受這個孩子呢？

  “蘭兒……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切，都是皇爺爺的不好，是皇爺爺害了你啊……”說到這裡，皇上也不由突然松開雙臂，然後將墨蘭輕輕推離他的懷抱。

  而此時，卻見皇上又轉頭對皇甫昊天說：“昊天皇兒，這裡的一切，就先交給你了。等到明日，朕自會派柳庭赫過來助你。還有這孩子，”說到這裡，他又轉頭看身簫璃，“就請簫璃小愛卿你多受一點兒累，把她給看好了。等到這裡的事情一了，就讓她回宮去，跟著朕吧！”

  皇上走了之後，皇甫昊天便在簫璃的陪同之下，開始著手準備太子的後事。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柳庭赫果然來了。然而他來這裡，卻是為了啟幼蘭的靈柩來的。

  因為皇上說，這一切都是皇上欠太子的。既然生前他們兩個沒能在一起，卻依舊能夠做到至死不渝，那麽皇上又有什麽理由，在他們死後，還要生生將他們兩個人拆散呢？

  可是，太子畢竟是太子。就算是他死了，卻依舊還是要入葬皇家陵園的。而這裡的環境雖然也極幽靜，卻終究不是太子可以永久棲息的地方。

  所以，皇上便決定，成全了太子多年的心願。

  既然生前，他們因為自己而錯過了彼此，那麽如今，皇上也要想辦法去為自己的錯誤做出補償——他要為太子和幼蘭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他要讓幼蘭以太子妃的身份，與太子一起合葬在皇家陵園之內。

  消失傳來之後，皇甫昊天雖然感覺到有違太子的意願，可是仔細想過之後，還是感覺，其實也只有這樣做，對於太子來說，才是最為公平的。

  而這一切，既然是父皇的決定，他索性也就不再過多堅持什麽了。

  太子下葬的日子，凌江城裡滿城素縞，那些多年來受過太子恩惠的百姓，聽聞這一消息之後，無不痛哭失聲。

  就在這滿城哀傷之際，皇甫昊天卻再一次找到皇上，“父皇”皇甫昊天一身重孝，跪倒在皇上的面前。

  “父皇明查，兒臣自小由皇兄陪伴長大成人。這些年來，無論是詩書禮義，經緯理論，抑或是兵法韜略，亦是皆由皇兄手把手教於兒臣。是以，在兒臣的心裡，皇兄是兄長，卻也是一生最為敬重的人。”

  說到這裡，皇甫昊天的眼睛裡突然湧起一層薄霧，“而如今，皇兄他說去就去了，兒臣雖然早就已經認清了這個事實，可是這心裡，卻依舊是無法平靜。所以這一次，兒臣才專門到父皇這裡，請求父皇能夠恩準兒臣一件事。”

  但見此時的皇上，自那天從鳳凰山上回到宮中之後，只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他那本就已經斑白的華發，竟然一夜之間全部都變白了。同樣的，就連如今他看著皇甫昊天的眼睛裡，一時之間，竟然也找不到昔日的那抹神彩了。

  “你到底想要對朕說什麽？”皇上滿面倦容，卻依舊堅持著問他道。

  皇甫昊天衝著皇上行了一個叩首禮，“父皇，請您允許兒臣，為皇兄守孝！”

  “你說什麽？”不想皇上一聽這話，也不由震驚的從龍榻之上坐直了身體：“你、你這樣子，簡直就是荒唐透頂！”

  皇甫昊天卻依舊堅持道：“孩兒不孝，可還是求父皇能夠成全孩兒對皇兄的這一片心意。”

  “朕不同意！”不想皇上竟然還是一口就拒絕了他，“朕相信，這非但是朕一個人的主意，更是太子心中的想法。”說到這裡，皇上又低頭看了皇甫昊天一眼，歎息道：“雖然這麽說像是有些不通情理。可是昊天皇兒，朕卻還有一句話，想要仔細問問你。”

  皇甫昊天無奈，隻得抬頭看著皇上道：“父皇有什麽疑問，隻管開口便是。”

  不想此時，皇上卻又看著皇甫昊天許久，“朕來問你——那日太子臨終前對朕說的話，他說你和簫璃小卿家，是真心相愛的，這些話，可都是真的？”

  皇甫昊天一時又如何明白皇上此言的意圖？可是既然皇上主動問起這件事情來了，皇甫昊天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回稟父皇，皇兄此言，千真萬確！”

  皇上聞言卻點了點頭，“其實，這話你不說，朕也早就已經看出來了。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朕，就更加不能答應你方才的那個請求了！”

  “父皇！”皇甫昊天這個時候倒也沒有去想那麽多，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為太子盡一點兒心意而已，“這件事情，還請父皇能夠三思一下，再答應兒臣也不遲啊。”

  皇上聽了，卻再次衝他果斷地搖了搖頭：“朕，是一定不會答應你的！非但不答應你，朕還決定，在忙完太子身後事之後，欽命你和簫璃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內完成大婚，以便為太子府衝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