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吹個不停。
身後的黑色衣袍在這股風的吹襲下,不斷的飄動,發出呼呼的聲音。
那烏雲壓城的沉重氣氛中,這股呼呼的聲音,更是添了一分讓人煩躁的感覺。在側方,秦國大軍已然圍城,正式開啟了對燕國國都薊都的進攻。攻佔首都,便代表了一個國家的滅亡。
無疑,滅燕已經來到了最後的階段。
嶽緣人就那麽站在那裡,迎著這股風,一動不動。黑色面具下的目光則是望向了遠處薊都的方向。
分路。
這個安排是本來便已經做好的。
可以說,以陰陽家等人的能耐可以提前入城,但是嶽緣並沒有這樣選擇。望著那已經開啟了攻城的薊都方向,嶽緣卻是將這個路途押後了。那是因為嶽緣等的便是最後的時機。
一網打盡說來可能不好聽。
但嶽緣知道如果提前入城的話,搞不好他並不能從婠婠的手上安然將自己的女兒拿回來,也正是這個緣故使得他拖後了。因為嶽緣知道在秦軍這種大勢下的攻城,燕國高層定會選擇逃亡。
逃亡,那才是嶽緣最好的時機。
殺太子丹。
迫婠婠飛升。
同時迎回自己的閨女,這可謂是一箭三雕。若是在城內,一個小孩子被藏起來,在那種亂局尋找的難度就實在是太大了。而在這個時候,陰陽家月神等人的分路,便是為了尋找婠婠和太子丹蹤跡,只要尋到他們便找到了高月。哪怕是婠婠讓人分路吸引注意力,也不足為懼。
在這一刻, 嶽緣等待的是月神、湘君、湘夫人和大少司命的信號而已,以靜對動。
遠處。
喊殺聲。
哭聲。
聲聲入耳。
聽了半晌,嶽緣便眯上了自己的眼睛。就那麽安靜的等待著。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過去。
猛的,嶽緣面具下的雙眼睜了開來。
同時。
空氣中一縷簫聲隱隱傳來,在那幾乎遮天避地的喊殺聲竟是那麽的清晰入耳。簫聲悠悠,彎彎繞繞,好似一股無形之刃直入人的心頭,讓人的心肝兒不由的一顫。
顫的讓人發慌,顫的讓人發疼。
“!!!”
驀然回首,嶽緣扭頭朝那簫聲的源頭處望去,那遠處是一處樹林。這簫聲,正是從那個方向傳來。
轉身。
嶽緣邁開腳步。人慢慢的朝那個方向踏步而去。
漸漸的在走動過程中,遠處的喊殺聲就那麽的從耳中過濾開來,留在嶽緣耳中的只有這一縷悠悠的簫聲。
是幽!是怨!
腳步隨著簫聲的旋律一步一步的走著,不快也不慢,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那簫聲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入耳。
當嶽緣來到這樹林邊緣的時候,這一首簫曲也到了尾聲。
曲停,人頓。
霎時,空氣中隻余那尾音的余音在環繞。
未等那繞梁三日的聲音徹底消散。簫聲再起。這一次的簫聲不同之前的優雅委婉,也沒有音中帶怨,反而是變得聲音高亢起來,金戈之音竟是在簫聲中頓啟。在刹那間一股殺意撲面而來。
於此同時。
在簫聲變調的時候,那樹上的無數有些發黃的樹葉有了變化。隨著簫聲的起伏,那無數的樹葉就好似一個人的呼吸一般的上下起伏不定,緊接著在那簫聲陡然變得極高的時候。無數的樹葉頓時掙脫了束縛,使得樹梢變得光禿禿一片。無數的樹葉纏繞懸浮,就好似一條升騰而起的葉龍圍繞著樹梢上的女子旋繞起來。
隨後——
葉龍旋舞。直接昂頭而下,朝站在下方的嶽緣撲騰而去。
嗤!嗤!嗤!
破空聲就似那被攢射出去的利箭,每片樹葉都是都是一支利箭,根根直刺嶽緣。
迎著這些樹葉,嶽緣不避不讓,好似沒有看見這些,只是仰頭看著那樹梢上吹簫的女子,任憑那些利箭一樣的樹葉臨身。
轟!
煙塵升騰。
濺起是泥土與灰塵,還有無數的樹葉碎末。
煙塵散盡,嶽緣四周的地面上盡是一片顏色,黃與綠交雜看起來頗為美麗。細眼看去,那是無數的樹葉插在地面上,每一片樹葉有大半部分都沒入了土中。
“你的簫藝進步了,可你的武功退步了。”
袖袍微揚,抖掉了身上的煙塵,嶽緣看著那站在樹梢頂端的藍衣女子,目光先是在對方那一頭雪白的頭髮上停留了許久後,這才將視線轉到了那張同剛剛那簫聲一樣美的心碎的玉臉上停留了下來:“好久不見。”
頷首。
清風在耳邊吹過,鬢角的白色發絲不斷的朝後飄揚著,而那放在唇角的碧色玉簫在這句話下也離開了玉唇,放了下來。
一高一低。
一人抬頭。
一人頷首。
四目相對。
目光在半空相遇。一時間時間好似在兩人的視線中定格。
一人的眼中,對方還是那一身的黑衣黑袍黑色面具,還是那麽的神秘。哪怕是到現在,眼前的這個黑衣男子也讓人摸不清猜不透,每個人落在他身上的注意力都會被這種神秘莫測吸入其中,再也逃不出來,卻是什麽都沒有變。
一人的眼中,對方卻是改變了太多,那一身的藍紫色開襟綢裙,那略顯消瘦的臉頰,那一頭如雪的白發,在清風吹拂下淒美的讓人心碎。
許久。
樹梢上的白發女子低頭淺笑,道:“是好久不見。”
“我想過再見的場景,可沒有想到會是在這裡。”面具下的嘴角輕輕一揚,爬起了一絲笑意,嶽緣就用那麽柔和的目光看著樹梢上的白發女子,絲毫沒有生氣剛剛對方那一招。說到這裡,嶽緣的語氣停頓了下,這才接著說道:“我現在該叫你焱,還是雪女?”
“焱是誰?”
樹上的白發女子輕輕的低了低頭。在低頭的刹那,眼底的深處閃過一絲回憶,再度抬起頭,那抹神色早已消失不見,留有的唯有一抹淡然,清冷的嗓音在空中回蕩:“東皇閣下可以稱呼我為雪女,我現在只是為了報焱妃在燕國照顧之恩來救援而已,以阻東皇閣下的腳程。”
“哈哈哈……”笑聲在回蕩,嶽緣的聲音直震的地面上那無數插在那裡的樹葉不斷的顫動。望著那站在樹梢的白發女子,嶽緣眼眸中也流露出了一股自嘲:“有必要這樣說嗎?”
他嶽緣是誰?
他是陰陽家的首領。被稱之東皇太一。
婠婠是誰?
是陰陽家的東君。
而眼前的女子是誰?
是陰陽家的第一奇才,是婠婠的徒弟。
說這樣的一句話有必要嗎?一句故作陌生的話語,聽起來實在是讓人覺得好笑。
嶽緣自然是想笑,所以他就笑了。只是在他的笑聲中,笑的很是開心,但笑聲中卻沒有絲毫的諷刺,有的只是一種自嘲,就好似當初看著對方在他的眼前一步一步的離開,離開自己的視線。
嶽緣知道對方明白自己的這句問話。
沉默再度彌漫了這裡。
隱隱中只有那風吹過的聲音。和那淺淺的被清風帶到這裡的喊殺聲。
側著頭。
樹梢上,雪女面露疑惑之色的看著站在下面的人,問道:“東皇閣下為何要意外在這裡見到我?”
笑聲頓止。
昂首。
迎著雪女的目光,嶽緣說道:“我原本以為會在東君的身邊見到你。但沒有料到你會一人在這裡阻攔我。這數年來,你的武功沒有絲毫長進,反而退步不少,你覺得你能擋住我嗎?”
“東皇不敗!”
雪女只是將手中的碧色玉簫緩緩的放在胸前。似乎又有一種再奏一曲的舉動,清冷的聲音讚歎了一句後,這才說道:“東皇閣下的厲害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雪女自認這天下間無人是東皇閣下的對手。我只是想要阻東皇的腳步而已。”
怪!
詭異!
這是嶽緣在這一刻的想法。
黑色面具下的眉頭已經不由的挑了起來,雪女的話若是換做陌生人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妥,可是若換做那個陰陽家第一奇才來說,卻是味道太過怪異。
哪怕這是對方離開數年後的第一次見面。
隨著側頭的動作,嶽緣頭頂的新月也歪了歪,目光聚焦在雪女的玉臉上,看著這張比起曾經顯得消瘦了幾分的玉臉,打量了半晌,卻沒有看到任何的變化,就好像冰冷的如同白雪一樣純白無暇,沒有任何的神色。
看不出,但嶽緣能夠感受得到這自稱為雪的女子心中的那份火焰一般的炙熱。
沉吟了一會兒,嶽緣終究還是問了出來:“東君,向你說了什麽?”
雪女沒有立即回答,唯有沉默。
半晌。
原本在那句問題下微微低下的頭抬了起來,目光盯著站在下方的嶽緣,一字一句的問道:“我只是想知道師妃暄是誰?石青璿是誰?小邪王又是誰?”
“我是誰? ”
哪怕臉色沒有多少變化,可那本該清冷如雪的聲音確是在這一刻變得隱隱有些顫抖。
可嶽緣聽得出,這裡面有一種名為恨的東西在蕩漾。
婠婠……
念了下婠婠的名字,嶽緣在這一刻卻是沒有絲毫的羞怒,而是收回了與雪女對視的目光,他沒有去解釋。身為男人,有些東西不需要去解釋,做了就是做了。目光下移,視線落在了雪女那如柳一般盈盈可握的腰上,開口道:“你的劍呢?”
眼神微微一暗,不知何時一道淚痕定格在了雪女的眼角。
玉手輕抬。
腳下樹梢殘存的樹葉再度顫動掙脫了束縛,一片片朝掌心中聚集,很快一柄三尺葉劍便在玉掌中成型。
葉劍一甩。
空中頓聞一聲莫名劍吟。
一手玉簫,一手葉劍,一點淚痕,這個銀發如雪,美得讓人陶醉的女子就那麽娉婷於樹頂,劍鋒直指下方的那個男人。
下方。
月缺,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