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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為李世民劇透玄武門[歷史直播]》第五十六章 武周 第一個視頻(二)
  第五十六章 武周 第一個視頻(二)
  ·
  【……天字第一號的伏兄魔大怨種】

  天幕悠悠然說出了這句戲謔中似乎又略帶笑意的話,余音嫋嫋繞梁,在偌大的宮殿中起伏回蕩。

  與天音的戲謔與輕松相映成趣的,則是烏壓壓一宮殿鴉雀無聲的人群——在天幕輕易爆出這一句猛料之後,在場數百的宮人女官合衣顫唞,竟然找不出一雙能站得穩當的腿腳。

  不過,縱然滿殿都是惶恐驚悚,但跪在當中的魏王武承嗣卻尤為雞立鶴群。在天幕這驚世駭俗的猛料之前,他手腳癱軟動彈不得,只能以極為不雅的姿勢張牙舞爪踞坐於地,兩條腿蠕動著縮在地板上顫唞,褲管上還有先前熱酒潑灑後的痕跡。

  不僅如此,魏王早年流放瓊州所落下的風濕病根似乎在驚恐中再次發作,牙齒竟然不受控制的格格交擊,在安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接連遭遇天幕重擊。而今又眼看侄子這丟人現眼的舉止,端坐禦榻的女皇終於不能忍受——滿殿的女官多是她精心培育的心腹,再怎麽樣也不好輕易下手,但對這個居心叵測的怨種侄子,就不必有這樣的耐心了。她冷聲開口:
  “讓魏王靜一靜,不要給朝廷丟人。”

  上官婉兒打了個哆嗦,剛要起身答應,卻見女皇目光灼灼,筆直盯住了跪坐在眾人之後的韋團兒。韋團兒臉色煞白,但終究還是僵硬著站起身來,接過一旁侍奉宮女手中的金盆,一步步挪到大殿中央,將一盆冷水當頭澆到了武承嗣身上。

  ——既然小婢子膽敢貿然出頭附和武承嗣,那就讓她親手當這個惡人,從此與武氏水火不容。

  眼見魏王落湯雞一樣縮成一團,皇帝心中淤積已久的惡氣終於稍稍發泄。但她仰望天幕,卻不由暗自咬牙——世上最有殺傷力的永遠是真話,天音能兩三句間將她破防,正是因為說中了心中的隱痛。

  宗法制,宗法制,自周公製禮作樂以來,數千年連綿不可斷絕的宗法制!她能登臨帝位,掃平一切心懷不滿的李唐宗室,是仰仗宗法制中大宗製約小宗的特權;她而今左右為難,躊躇於親子親侄之間,也正是因宗法制中致命的漏洞!

  “好。”皇帝露出了微笑:“既然天幕垂示得這麽清楚了,那麽魏王,你前前後後聽得這麽仔細,又有什麽打算?”

  因為反對武承嗣的立場如此統一,史書大多將他們歸類為“唐朝老臣”,因為心懷李唐而為武承嗣所害。但哪怕稍稍一看,也未免過於滑稽。如李安靜等自始自終抗拒武周的臣子也便罷了;岑長倩魏元忠昔年平定徐敬業李貞的叛亂時可是大為出力,堪稱女皇登基有功之臣,你要說他們“心懷李唐”,真不怕高祖與太宗氣得在棺材裡打滾麽?
  不過,看到這一份成分複雜牽連廣泛的名單,此起彼伏綿延十數年與武承嗣抗衡的力量。我們應該能看出政治鬥爭的端倪——對武氏繼位的排斥絕非僅僅局限於一派,而基本是朝野普遍的共識。

  但現在,當面臨女皇傳位武氏的可能時,朝臣們敏銳意識到了關鍵——千古以來歷代謹遵的孝道,所能約束的可只有子女與父母,絕沒有什麽邪門歪道的旁支親戚。李旦李顯太平公主孝順女皇是天經地義不容質疑,敢有異心就不配為人;但侄子呢?自古沒有聽說侄子給姑母立廟,自古可也從沒聽說過侄子要孝順姑母!

  不過,約束是雙重的,皇帝以孝而約束臣子,同時也被大臣用孝反向約束。皇帝貴為天下的父母,但猶自要向自己的父母祖宗盡孝,做天下孝子賢孫的榜樣——當然,皇帝的列祖列宗多半已魂歸九泉,生前盡孝是不可能了,以周禮制度而言,天子所能盡到的孝道,便是紹述祖輩的舉措,光大祖輩的志向,所謂“敬天法祖”,所謂“三年無改於父之政”,蓋如是也。

  說實話,詐騙都沒有這麽狠的。】

  那麽,在李武易姓的翻天覆地中都尚且能遊刃有余、作壁上觀的重臣,又是怎麽數年之間長出了這麽一根錚錚鐵骨,非要和武承嗣周旋到底,去捍衛他們親手送葬的李唐呢?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還是宗法禮教而已。

  武承嗣跪坐在地,恍惚不知所措,聽到聖上垂問,只能茫然點頭而已。

  自女皇登基的天授元年以來,僅因改易皇嗣一事,被武承嗣誣陷下獄乃至誅殺的尚書、宰相、輔政便有十余人,自歐陽通、岑長倩、格輔元、魏元忠,乃至李安靜、李昭德等,真可謂朱紫粲然,前赴而後繼。

  這同樣也意味著,即使在皇權交接之後,朝中絕大部分大臣的利益仍然是可以保證的,他們從先帝手中獲得的榮寵、地位,還可以大致不受影響的延續下去。在“孝道”的壓力下,兩朝老臣先帝重臣絕對是個極為有用的buff,只要不是作死攪和到皇權最敏[gǎn]的底線裡,多半都能全身而退,風風光光蔭蔽子孫。

  寂靜的殿中忽的響起了噠噠清脆的聲音,卻是端坐於禦榻上的女皇倒轉拂塵,以白玉麈柄敲打禦榻金座,竟爾是擊節讚歎的模樣。

  這是一套極為精密的體系,子女孝順父母,父母孝順長官(所謂父母官,由此而來),而長官乃至一切臣民,最終孝順的對象就是天子。所謂“以孝治天下”,皇權由此在法理與道德上雙重確立起來,牢不可破。

  武皇深深吐了一口氣。

  自然,先帝英靈已遠,敬天法祖於他影響不大;但對一切活人——尤其是把握權力的活人來說,敬天法祖可就太關鍵了。繼嗣之君要秉承孝道,意味著他總不能大肆否認自己的親爹親媽,因而必須承認先帝所遺留的政治格局,尊重先帝所揀拔任命的人才,延續先帝乃至列祖列宗打造的朝局框架。

  華夏古代的政治倫理,是自家庭倫理而衍生出來的。按西周以降的禮製,天子以國為家,所謂國家國家者,皇帝便是這天下大家庭的家長,擁有宗法下無限的權威,理所當然的可以掌握一切附庸的小家,正所謂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君主不僅僅是主宰這麽簡單,他更是“君父”,統帥著一切“臣子”——大臣便像兒子侍奉父母一樣,天然的對皇帝有忠誠與服從的義務。

  【此外,在整場奪嫡之爭中,最為怪異的卻是大臣的態度。當李旦迫於壓力躺平裝死,只能看著武承嗣四處起舞時,被女皇親手拔擢的台閣重臣們卻基本選擇了極為一致的態度——他們甚至不願意給武家新貴一丁點面子,堅決站在了李唐的一面。

  可武承嗣呢?他非但與女皇沒有直系血緣,與唐高祖太宗至高宗等更是毫不相乾。他如果上位,意味著世家大族們從李唐建國直至女皇稱帝以來所有的政治投資全部打水漂,統統成了被賴掉的帳目!

  不得不說,朝臣們的嗅覺真是極為準確。宗法制下,皇帝要想給自己換一個爹換一個媽,那牽扯的絕對不是什麽個人情感,而是由上至下百官百吏所有的政治格局。武周大臣見識畢竟短少,但僅以嘉靖“大禮儀”事件來看,天子不過是要尊崇生父,便必得將整個朝堂上下都洗一遍!
  但是,不要忘了,嘉靖雖然拒絕認孝宗與張太后當爹媽,但他決計不敢不認太祖成祖直至憲宗這些直系的老祖宗,大明朝固然風波動蕩,可被否認的也只有孝宗武宗兩朝的格局而已,大部分勳貴重臣的利益仍然沒有影響。

  “不錯,不錯!”她道:“說得好,說得透徹,果然是天降的玄音,高屋建瓴,迥非凡人可及——魏王,你說是不是?”

  大臣以孝為忠,維系皇帝的統治;皇帝則以孝道為擔保,保證大臣們的投資可以世代延續,在權力的交接更迭中富貴長久。這是彼此心照不宣、各盡責任的默契,也是封建制度賴以維系的根基。宗法制能深入人心幾千年,不是沒有緣由的。

  當然,皇帝身體尚且健壯,自覺十年之間還能把控局勢,不必過於憂心繼嗣之事。但太子為國之根本,牽涉的從來不止皇權的交接,還有更多、更難、更為不可言說的曖昧關系——

  魏王啊巴啊巴反覆張嘴,最終只能瑟縮在地毯之上,惶惑的望著姑母——不知道怎麽的,在天幕揭示出這些驚人的真相之後,騙人的姑媽臉色竟然漸漸變得和煦溫厚,再也看不出先前面無表情的怒意。

  但越是如此,越令武承嗣反應不能。

  見侄子開不了口,姑媽的表情更加和藹。她和顏悅色,語氣已經近乎循循善誘:“你看,天幕中說得清清楚楚,歐陽通、岑長倩、格輔元等等大臣,都對我武周心懷異志,偏向李氏,你說該怎麽處置?”

  魏王迷惑的眨眼,似乎已經在驚恐中喪失了理解語言的能力。但聽到“異志”、“處置”等等熟悉的措辭,數年以來勾結酷吏打壓大臣的習慣再次被激活,本能的開口囁嚅了一句:
  “……該嚴查。”

  “不錯,該嚴查。”皇帝神色依舊溫和:“那設若朕派你魏王出面,能不能料理了如歐陽通格輔元一般居心叵測的人物?”

  魏王在不知所措中點了點頭。

  “好,有志氣!”皇帝點一點頭,卻微笑著望向跪坐在側的上官才人:“魏王忠勇可嘉,是不是?”

  上官才人還能說什麽?唯有沉默而已。

  女皇似乎輕輕呵了一聲,而後甩開拂塵,抬頭凝視天幕。

  【說難聽點,立武氏為後嗣無異於是一次巨大的賴帳,等於公開宣稱關隴江南河北諸世家自唐興以來的一切功績與帳目全部清零,大家重新來過。
    相較而言,女皇稱帝這種區區小事,簡直都不值一提——女皇雖然改易了國號,但同樣在宗廟中祭祀高祖太宗高宗三位皇帝,該有的配天祀地禮節一絲也不敢短少,等於公開承認武周不過是李唐的後續,李唐的列祖列宗依舊是武周的列祖列宗,各世家自武德貞觀以來的一切投資仍然有效,皇帝秉承孝道,會關懷他們的家族與子孫。

  換言之,唐周易代名為易代,但實則絕未觸碰制度的禁忌,大臣們完全可以自我說服,認為唐朝這個大家族不過是換了個女主人當家,在慣常的清洗異己中稍微過火了一點而已。但過火歸過火,只要宗法制還穩固堅定,建立於宗法制上的利益網絡便將屹立不倒。繼而利益不受動搖,那麽又何必在乎皇位上姓李姓武?

  但是,當女皇試圖窺伺宗法制中某些碰都不能碰的話題時,一切便都不同了。

  大概是為了描繪諸武當國時的殘暴,傳統史書總是喜歡描述武氏宗親勾結酷吏男寵殘酷迫害忠良的細節。但如果將角度顛倒過來審視,那麽所謂接連慘死的忠臣良臣,反覆興起的大獄,未嘗不是臣下向皇權一次又一次發起衝鋒的過程——當皇帝表露出挑戰宗法制的傾向之後,天下一切的世家、重臣、勳貴都迅速感受到了根本利益被動搖的威脅,因而展示出不屈不撓的戰鬥力。

  ——皇帝任用酷吏,他們就打倒酷吏;皇帝任用男寵,他們就摧折男寵。十幾年來大臣們前赴後繼死不旋踵,縱使皇權亦不可彈壓。

  而這種君臣之間往來的衝突,終於在萬歲通天年間達到了矛盾的最頂峰——萬歲通天元年,契丹人李盡忠孫萬榮與營州起兵,禍亂數州之地,兵鋒甚銳。但契丹本是漠北弱小的部落,人口兵力都不算眾多,因此皇帝不以為意,選派了自己的堂侄武攸宜、武懿宗等率軍出征,大概是想給武氏刷一刷軍功。

  但結果嘛,卻是周軍興師動眾,勞師百萬,竟然在前線接連敗績,不僅損兵折將,大失顏面,更一度被契丹逼迫至河北的趙州、冀州,距洛陽不過數百公裡而已。

  以強擊弱卻能打出這種戰績,除了武氏子弟的下飯操作之外,武周內部的矛盾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以唐人筆記記載,在營州之亂中,契丹兵鋒所及的豪強基本是作壁上觀,對朝廷討逆的號召應者寥寥,甚至於有人借機生事,挑唆孫萬榮等公開叫囂:“還我廬陵王(李顯)”!
  如若河北豪強暗地裡的操作還算隱蔽,那麽關隴之內,乾脆是連裝都不裝了。營州之亂時,則天皇帝令人於洛陽以外募兵,“無有行者”,等到召回李顯,再次募兵,立即是“聞太子行,北邙山頭皆兵滿,無容人處”!
  ——能在募兵中展現出如此強的組織力,能夠調動這樣的人力,絕非百姓自發可以達成,而是有關隴世家豪強集體的操作。

  換言之,在營州之戰以後,皇帝與臣下的矛盾已經激發到了頂點,朝中大臣、地方豪強,乃至域外的蠻夷,在此刻表現出了驚人的團結。他們以內外勾結,近似於逼宮的方式,毫無疑義的向皇帝下達了最後的通牒:如若再繼續挑戰宗法制,挑戰所有人最根本的利益,那麽大臣內叛,諸將外反,豪強引四蠻入京,亡可翹足待也!

  皇帝是宗法制下的皇帝,當尊崇宗法制時她所向無敵。可一旦試圖逾越底線,她所有的盟友與臣下都會變成她的敵手,必將是真正意義上的死無葬身之地——權力絕不能反抗締造它的源頭,便如人不能抓著自己的頭髮將自己提到半空。

  當然,以前後的反應來看,皇帝應該完全沒有料到事情的進展。當時她已經將親近李唐的狄仁傑立為宰相,授予了莫大的權力,因此順手要加強武氏再製衡一波。甚至在加強武氏之時,皇帝的手段中也有說不出的小心思——譬如,她親近信任的並非武家中居長的武承嗣,而是水平更為低劣的武三思,大概也是要挑動堂兄弟間彼此嫉妒,削弱專權的可能。

  只是,個人的手段終究難以抵擋歷史的潮流。反覆橫跳的製衡權術或許可以短暫的影響局勢,但在面對根本的利益衝突時,君臣之間絕沒有商量的可能。歷史會圍繞著均值反覆波動,但必將駛入既定的軌道——禮製還沒有到敗壞的時候,那麽誰都不可以挑戰。

  不過,歷史歸歷史,武周能被河北關中洛陽內外的世家官吏們上下一心的拋棄得如此迅速,武家子弟的功勞也是不可小覷的。彼時武懿宗奉命征伐突厥,一路被敵手打得屁滾尿流尤且不說,為了發泄兵敗的怒氣,居然將從突厥逃脫的平民剖心取膽,手段殘虐至不可思議;等戰事稍一平定,此人還立刻向則天皇帝上書,請求將河北士人百姓盡皆滅族。

  可以說,武懿宗以短短數月的精彩操作,便輕易讓河北豪強世家們認識到了竇建德劉黑闥花費數年都不能說服他們的事實——關中朝廷的腦子已經完全不正常了,一旦讓武周延續,他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既然必將死無葬身之地,不如先把武周給埋了吧!

  怎麽說吧,武家之才共有一石,武皇獨得十六鬥,其余諸武倒欠六鬥。如武懿宗、武攸宜、武承嗣等臥龍鳳雛,得一便可亡國;女皇拖著這一群豬隊友,居然硬是周旋了十五年才被內外勾結搞下台去,委實算是手腕高超,難以想象了。】

  偌大的宮殿中又是篤篤兩聲輕響。女皇倒握拂塵再次敲擊禦榻,向魏王投去了審視的目光。

  說來奇怪,雖然已經聽到了將來被“搞下台去”這樣可怕的描述,但皇帝並未表示出被篡逆奪權的怒意。她的眼神漠然而又高遠,冷淡而又從容,不像是凡人被七情六欲所沾染的雙眼,反倒更像是洛陽龍門的那座莊嚴華貴的盧舍那大佛。

  正因天幕爆料而神思恍惚的上官婉兒稍稍打了個寒噤——她認得這個眼神;當初聖神皇帝決意罷黜而今的廬陵王時,也曾在朝堂流露出這理智到不似凡人的神采!
  皇帝開口了。

  “朕剛剛稱許了魏王的忠勇,眼下就正是要用到魏王忠勇的時候。”她淡淡道:“去吧——去把狄仁傑,去把河北的豪強,去把關隴的世家,乃至契丹、突厥等等蠻夷,一齊為朕收拾了。朕立刻便立你為儲,如何?”

  武承嗣再愚蠢荒誕,此時也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從喉嚨中發出了一聲怪異的悲鳴,終於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皇帝再未顧及這拖後腿的侄子。她從禦榻上起身,望向了半空中五色華光的天幕。

  “朕有幾句話要上稟。”皇帝緩緩道。

  聽到一個稟字,上官婉兒額頭汗水沁出,毫不猶豫的以臉貼地,四肢緊緊蜷縮於地面,再不敢有一丁點的舉動——皇帝自稱是在“上稟”而非“諭令”,那麽便不再是以至尊的身份號令天下,而是作為天子,以臣下的身份上告皇皇昊天上帝了!

  這樣的言辭,這樣的對話,絕不是——絕不是一個女官應該留心的!

  皇帝並沒有在意身側女官的舉止。或者說,此刻她與天地獨相精神往來,在上告於天的神聖靜謐之中,已經沒有這些凡人的位置了。

  女皇沉默了片刻,似乎稍稍思索,終於鄭重開口。

  “上天斥責朕的種種過失,說得一絲錯誤也沒有——豈止沒有錯誤,還頗有委婉含蓄的余地,實在已經是顧及朕的顏面了。”

  “其實,朕的過錯豈止是這一點?自秉政以來,朕除了大肆揀拔自己那些不爭氣的親戚、以酷吏威懾上下之外,還大興土木、廣造神佛,耗盡府庫。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事實俱在,朕也不能辯駁。不僅如此,昔日徐敬業駱賓王於檄文中所指之濫賞、苛稅、徭役繁重等種種過錯,也都是公道直論,朕亦不能駁斥。若將來煌煌史書公筆,以此定下千秋罪名,朕沒有虛詞掩飾的余地。”

  女皇停了一停,沒有在意身側抖顫蜷縮幾近昏迷的宮人,只是平靜的再次出聲,雖是引咎罪己,從容語氣中卻自有皇帝的威嚴:

  “——雖然如此,朕還是想多嘴解釋一二。”

  “天授元年,朕以微末之身僥幸登臨皇帝的寶座,從此朝野洶洶,沒有一刻能夠平息。女子稱帝實在觸犯大忌,密謀叛亂的絕不僅是李唐的宗王貴戚,更有天下無數的臣工百僚。朕高居皇位之上,看似萬人之上、威權至重,實則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上蒼垂示未來,斥責朕破壞宗法所引發的種種弊端,這當然是實實在在的金玉良言;但如若順從宗法,以李氏為嗣,那麽名份既定,天下歸心,用不了一二年的功夫,朕欲求一太上皇而不可得矣。”

  “天音為朕昭示武氏一族的愚蠢顓頊,這更是真知灼見,垂愛殷殷;但神都上下都是心懷李唐的舊臣,朕若不揀拔這些愚蠢無知的親戚,不任命那些唯利是圖的酷吏,誰又還會尊崇新朝,為朕所用?天下士子口口聲聲都是‘牝雞司晨’、‘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所謂的君子都對大周敬而遠之,那我這個女子做的皇帝,當然也只能拉攏那些小人!

  ——不錯,滿朝上下多得是狄懷英婁宗仁這樣的忠臣賢臣良臣,但就是這些才高學廣的忠臣賢臣良臣,心中念念不忘,到底記掛的是李唐還是武周,真當朕是一無所知麽?上蒼所說的過錯,的確句句是實。但若沒有那些愚蠢的親戚,沒有隨意任用的小人酷吏,沒有那些揮霍出去的賞賜,恐怕朕是決不能站在這裡了。”

  這幾句話不徐不疾,平平而來,並無絲毫的正言厲色,也沒有什麽華麗玄妙的辭藻修飾。但這幾句話都是赤摞裸的大實話,而大實話的確有著無可比擬的力量。以至於滿殿之中寂然無聲,女官們搖搖欲墜,在高壓之下近乎昏迷。

  在這死一般寂靜的片刻之後。彩光閃耀的天幕波瀾起伏,終於浮出了一行大字:
  【陛下何意?】

  皇帝邁下禦座下的台階,向天幕稍稍拱手
  “朕想向上天借一件東西。”她淡淡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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