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氣氛就很詭異,一點也不旖旎,甚至還透著點流氓感。
光天化日之下,偌大的健身室,喻辰恬不知恥地欣賞著裴儼的六塊腹肌人魚線跟腰窩。
然後他覺得是真的離譜。
這男人居然有腰窩誒。
腰部線條漂亮得像是能夾死他似的,居然還有腰窩。
喻辰在這一瞬間突然就知道了什麽叫做“GAY圈天菜”。第一次見到這小家夥的時候他還穿著校服,就算渣男氣質初現,但臉上仍舊是沒褪乾淨的青澀,至少不會讓喻辰覺出多麽明顯的驚豔感。
可是過去這麽久,換了個視角看裴儼,才發現小家夥確實長大了也長開了。
帥他一臉。
喻辰覺得很他媽欣慰。
他欣賞了一通,裴儼也大大方方的,室外陽光明媚,室內空調溫度打的很低,只有浴室那點霧蒙蒙的水汽往外溢,帶上點濕熱的溫度。
裴儼跨步走過來,無視喻辰,伸手從跑步機上拿過一件t恤衫,兜頭套了上去。
喻辰:“……”
他好想跟這小孩說還不如不穿哦。
松松垮垮的,純白的T恤掛在身上,又被頭髮滴下來的水珠一片片打濕,緩慢又色.情地粘在背部線條上,不免讓人……
很想抱著從背後撕碎他。
喻辰挑眉,眸色戲謔,看裴儼的眼神甚至稱得上冒犯。
良久,裴儼終於出了聲,低沉冷淡,宛如上位者聆聽般開口:“什麽事?”
所以喻辰乾脆配合他。他微微一笑,聲線放軟:“您讓我來的。”
不知道是這種做作的聲調讓人惡心,還是這個“您”怎麽聽都假得令人如鯁在喉,裴儼眉頭輕皺了皺,不悅地看向喻辰,眼睛裡寫滿了審視。
喻辰絲毫不怵,始終勾著甜的要膩死人的笑意看著他:“不是您讓周姨給我送的藥嗎?”
裴儼終究沒繼續睡:“別這樣喊我。”
“為什麽?”喻辰追問,做出副疑惑的模樣:“覺得惡心?”
院子裡香樟樹葉沙沙的,屋子內空調系統運行著,明明是煩悶惱人的夏季,喻辰湊近到裴儼身前的瞬間,卻帶了一陣薄荷香氣。
他輕輕笑開,聲音緩慢慵懶得如同月下礁石上歌唱的海妖:“裴神,你很討厭我?”
裴儼打量著他。
喻辰視線下落,看向他手腕那串佛珠,輕聲呢喃:“你在求什麽呢?”
他似乎好奇極了,特別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像是天底下最求知若渴的小朋友:“金槍,金鍋,第一名,身價上千萬,代言排著隊,你還要求什麽呢?”
喻辰喃喃道:“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世界積分嗎……”
“那也不難啊。”他突然就笑了,“Polaris都不在了……”
“砰——!”
一陣勁風襲來,喻辰突然被裴儼摜到身後承重柱上,哐的一聲直接穿透了這間健身房,痛的他五髒六腑仿佛都錯了位。
喻辰從一瞬間的怔愣中醒過來,實在沒忍住壓著胸腔悶悶地笑。
裴儼胳膊還橫亙在他脖子上,這人像個狼崽子,絲毫不留情也不顧慮他是一個病患,直接抵著人砸到柱子上,半分也不憐香惜玉的。
喻辰越想越好笑,越笑越覺得渾身器官都被震得疼,剛剛吃下去的藥還沒來得及起作用,就被裴儼這一下搞出了內傷。
“哈——哈哈……”喻辰笑彎了眼睛,輕輕喘著氣,便還要上挑著眼尾狐狸似的看人:“好疼啊裴神,你輕點。”
可惜裴儼一點也不解風情,看他的眼神跟被搶了食的惡狗似的:“你知道?”
“什麽?”喻辰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單純極了。
裴儼咬牙:“別找死。”
喻辰:“你說明白點。”他抬手抓住裴儼手腕,順勢垂眸,肆無忌憚地觀察起那串佛珠,慢悠悠地說:“我不知道哪一句話得罪了你,要對我發這麽大火。”
裴儼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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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上甚深微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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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千萬劫難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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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辰凝眸,認出了這行字。
再往後他就看不清了,這些字全都是小篆刻成,他本來也不該認識。
可是老媽死的時候,他跪在靈堂前聽和尚念了一整晚的《地藏菩薩本願經》,好巧不巧,還真的認識。
裴儼抽了什麽風要在手腕上帶佛經?
嫌職業打的不過癮,打算出家了嗎?
瞧著也不像清心寡欲的樣子呀,喻辰視線向下落,輕飄飄地掃了一眼他腰下部位。
裴儼壓了聲音,問:“十天前,你在哪?”
“在打比賽。”喻辰隨口道。
他跟陸言半真半假地說了太多瞎話,偏偏回答裴儼的這一句還真不是假話。
十天前他剛穿過來,確實就在《榮耀之城》的賽場上比賽。
腰腹叫囂著疼,喻辰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是胃還是哪疼。總不至於真的被裴儼一下摜廢掉了。
他索性卸了力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抬眸認認真真地看向裴儼:“隊長,您希望我在哪?”
窗外盛夏驕陽似火,窗內寒冰凝結,裴儼看他的眼神喻辰說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卻覺得面前這個人在怪罪自己。
很莫名其妙的,怨恨、憎惡、怪罪、可又不得不死死地盯著自己,像是想要從他這獲取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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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塵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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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劫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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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積塵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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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充為劫
喻辰懵了一下,之前被擱淺的念頭一瞬間成了形,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又好像只有這種不思議最合乎邏輯。
“您希望我在拓可?”
拓可,喻辰上輩子最後待的地方。
那裡沒有人認識他。
這兩個字一出來,脖子上箍著的力量頓時加重,喻辰險些喘不過氣來。
可他卻在笑。
他覺得這事有趣極了。
他死在了邊陲小鎮,他以為無人問津,然而……
有人記得,有人知道。
有人在為他紀念。
甚至因他戴了佛珠。
喻辰足足笑了半分鍾才停下來,再抬眼的瞬間眼睛裡一直壓著的戲謔沒了,全都是森然冷意。
他不恨裴儼,他不可能怪罪他。
但好像這世上終於有人會因為他的離去傷心難過了,哪怕那個人對他很好,那個人在緬懷他,喻辰仍舊忍不住報復。
報復他,也報復自己。
他以為自己很豁然的,可那一切都發生在彌天蓋地的謾罵之下。
他好不容易騙自己這樣活著也可以了。
有人卻跟他說不該這樣。
有人告訴他他明明值得。
喻辰突然想起上輩子裴儼翻窗進他家的那天夜晚。
他只在角落開了一盞落地燈,客廳茶幾上是一張又一張從門縫塞進來的遺照,門口堆了滿簷廊的花圈。鄰居家剛上幼兒園的小男孩放學回家捧了一束菊花放在門前石階上,隔著門稚嫩又天真地問:“哥哥也去陪姨姨了嗎,他們團聚了嗎?真好耶,哥哥又有媽媽啦!”
就在喻辰思考生還是死的時候,裴儼翻了進來,站在他面前,說出些愚蠢可笑的話,喻辰覺得不打一架實在是太累了。
他被壓的已經喘不過氣了。
救不了他,就不要來告訴他這個世界才是黑的。
所以哪怕是現在,明知道這樣做很惡劣,喻辰還是破罐子破摔地衝這世界上可能最後一個在乎自己的人散發惡意。
“你去拓可了嗎?”
“哪天去的呀?”
“見到屍體了嗎?”
“我聽說是被渣土車撞的誒,死相一定很醜吧?”他歪了歪頭,甚至勾出一個笑:“殯儀館的人有幫他做遺體美容嗎?”
喻辰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裴儼眼裡一點一點充起來的血絲,感受著架在脖子上的胳膊裡鼓動凸起的青筋,冷靜又殘忍地自虐般虐人。
“住嘴。”裴儼啞了聲警告。
喻辰跟沒聽見似的,又笑了笑,看向他的眼睛。
“他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死了,想要海葬,你既然去了,有滿足他的遺願嗎?”
“火化後的骨灰你灑進大海裡了嗎?”
“……可我覺得他很蠢。”喻辰輕嘖了一聲,“念過書吧,小孩子都知道屈原死後被河魚啃得都托夢了,他怎麽還敢想海葬啊。”
“啊——”喻辰突然眨了眨眼睛,狡黠極了,繼續往裴儼胸口捅刀:“我跟你說個秘密。他其實可怕疼了。”
“但你猜他為什麽一直都那麽淡定啊——因為疼哭了也不會有人可憐他的,大家只會說,”喻辰清了清嗓子,“‘Polaris既然站到了那個高度,自然該承受這些’。”
“所以他活該。”他快疼死了,腰腹部、頸項處、背脊上,喻辰感覺自己都快疼的不清醒了,可好不容易才有人可以聽他說這些話,不說出來他更疼。
他笑著歎息:“他活該的,活該下台、也活該死掉。”
喻辰垂眸,看向裴儼手腕那串佛珠,含著笑意凝視裴先生一整顆裸.露的真心。
然後本就握著裴儼的手移了位。
被壓著喉管也無所謂了,聲音嘶啞也隨便,他瞥見那串佛珠就覺得扎眼。
食指動了動,喻辰勾進了珠線中,凹凸不平的經文從他指尖滑過,字字都在嘲諷。
“所以別為他祈福,也別祈求來世。他這一輩子活得還不可悲嗎,你覺得他還想再有下輩子?”他啞到無聲,“他恨不得連這輩子都沒來過。”
樓下集散鈴打響,喻辰狠狠一拽,直接扯斷了那串佛珠。
橡膠線一下打到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他終於痛到了極點,徑直倒了下去,跌在裴儼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