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喻辰狀態出乎意料地好。

  有些人做了決定、撒了個嬌、仗著喻辰這麽心軟的人總不忍心拒絕他的請求， 便花了些心思將一個無名無分的青訓生送上了賽場。

  但到底不是不管不顧的。

  裴儼意識到自己會慌張和害怕。

  這種情緒其實不算多麽難堪，但出現在他身上，總歸有那麽幾分令人驚奇。

  Space已經很久沒有在賽場上體會過惶恐了。

  情緒不深， 卻像一把帶了彎刀的小木鉤子，包裹上厚厚一層棉花，就那麽吊在心頭一點一點地晃， 時不時地擦過一下， 讓人忽略不了這種感受。

  搔癢得厲害。

  他不害怕自己比賽，也不緊張要遇見對手。

  他鎮定地放下手機，鎮定地走到喻辰桌前，鎮定地低下頭，輕聲問他：“怎麽了？”

  他想要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一個多麽光彩奪目的人。

  於是開始懷疑是不是連眼神都在漂浮。

  可以緊張、也可以慌張，唯獨不可以不相信。

  可是當下也沒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他想要帶喻辰去看海。

  他發了瘋地希望這場比賽盡快結束。

  原本只是覺得裴先生似乎狀態有些奇怪，所以將他喊了過來，想要靠近一點仔細觀察，可是真將人喚過來了，他才恍然意識到其實現在的時間跟地點都有些不太合適。

  可是這種念頭一閃而過，幾秒鍾之後就消失， 裴儼又覺得自己不該這樣不信任喻辰。

  裴儼不覺得自己比他們淡定多少，可喻辰喊他的時候，至少他還是鎮定的。

  他甚至想過， 萬一哥哥真的打不下去該怎麽辦，自己頂上去嗎？

  可是很難。

  只不過到底還是上了心。

  喻辰抬頭思索著望了他一會兒，伸出手：“有糖嗎，頭有點暈。”

  喻辰調整耳機的時候不經意余光瞥了一眼， 一時有些證愣，移開再看一眼，沒弄明白這人在做什麽。

  他想炫耀。

  像是以前樓下招來的那批青訓生裡，打贏了比賽就忍不住找教練和前輩討一句誇讚的小孩子們。

  可是裴儼是。

  喻辰大概不是想要他誇誇自己，也不會是十幾歲贏了一場比賽就要立刻炫耀出去的少年。

  他坐在MOON隊長的機位上，正打著夏季賽，周圍是一隊的“前輩”們，電腦上鏡頭錄著，角落裡還有《榮耀之城》節目組的人，就算把裴儼喊過來了，難道就可以當著這麽多雙眼睛問他發生什麽事了麽？

  淺白色的薄荷糖佔據了大半個玻璃罐。

  他們還要一起去看海。

  手心似乎在顫唞，可是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裴儼並沒有發現自己在抖動。

  很難不感到慌張。

  裴儼下意識彎腰，精製拉開抽屜，喻辰一低頭，看見白色抽屜裡擺了一個手掌高的玻璃罐，罐子裡放了各式各樣彩色的糖果。

  他本也不該為喻辰緊張的， Polaris是這世界上最張揚明媚的職業選手， 他合該比所有人都清楚千萬倍。

  他既然應了下來……

  裴儼從躺椅上起來，摘下仍在播放著夏季賽直播的耳機，聽筒裡解說正激動，說著MOON新銳小將chen出色的表現，彈幕一波接著一波瘋了般的狂歡，震驚籍籍無名的新人在這場比賽中生出來的鮮花。

  他閉了下眼睛，比賽時沾染到眼底濃鬱得幾乎化不開的戾氣便悉數散了乾淨，裴儼聽見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近乎命令似的強硬開口：“過來。”

  喻辰有些愣神。

  裴先生很熟悉那種眼神。

  應該頂上去的， 這是正規的比賽， 他身為隊長， 需要對隊友和觀眾負責。

  裴儼緩緩勾唇，繃了很久的腰背終於放松幾分，是一種很難被人察覺的微妙轉變。

  地圖小、節奏快， 時間跟賽程都不允許他耗費時間去琢磨自家小朋友在這一瞬間的心態變化。

  他既然答應了自己。

  可偏偏聲音是輕的，語氣是軟的，殺神以為自己仍舊威嚴不可侵犯，卻不知道自己眼角眉梢都沾了幾分喜悅。

  第一天以最經典的海島開場， 第二天便轉到了雨林。

  很難不會緊張。

  喻辰打完一局比賽， 中場休息的間隙裡喝了口水，就那樣微仰著頭，任頸側因精神高度集中泌出來的細小汗珠順著筋骨線條弧度向下滑去，眼睛一勾一挑，直直地看進了裴儼眼底。

  夏季賽賽事一共要持續兩周，每張地圖都有設置比賽。

  他忍不住誇讚。

  仔細一想就能得出答案的問題，並非想不到。

  只不過是忍不住罷了。

  裴儼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那幾秒鍾裡，喻辰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只是想離他近一點罷了。

  可現在看著那罐糖果，他又覺得這樣想的人大概不止他一個。
    眼神上移，喻辰看見裴儼將罐子拿了出來，擰開瓶口，微傾著身體將罐口對向他：“給你。”

  那神情莊重認真地仿佛遞到他面前的並不是什麽世面上有錢就能買到的糖果，而是其他什麽更珍貴、全世界只有喻辰才可以握在手心的寶物。

  裴先生手很穩，滿滿一罐子糖在他手裡分毫不晃，可卻會讓人覺得緊張。

  喻辰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是誰在緊張。

  他有些分不清是裴儼迫切地想要他從罐子裡拿走一顆糖剝開糖紙含在口中，還是自己內心有控制不住的石子瘋狂顫動落進湖水之中。

  喻辰懵了大概一瞬，抬手從罐子裡抓出兩顆糖，彩色琉璃紙在燈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

  他剝開一顆放進嘴裡，又將另一顆攤在手心：“這顆給你。”

  裴儼眼睛亮了一瞬，竟然讓人看出幾分不可思議的感覺。

  他將糖果從喻辰手上拿走，指尖從手掌劃過，喻辰當著裴儼的面輕握了握手心。

  非常不知收斂。

  陳教出聲提醒第二局比賽要開始，喻辰含著那顆果糖，即將戴上耳機的前一秒偏過頭，微微仰著脖子笑看向裴儼：“不誇誇我嗎？”

  裴儼愣了一下，糖果還握在手心沒來得及打開，就被他這句問話弄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他二十一歲了，不該還是個毛頭小子。

  可神情、動作、眼神，每一個都熾熱得讓人恍然覺得這就是個還沒畢業的高中生，在喜歡的人面前分毫不知道隱藏。

  但這其實也不對。

  喻辰見過他高中的模樣。

  裴神一貫的冷淡無情，哪有人見過他這副惶惶不安的樣子。

  可愛得要命，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親他。

  耳機裡聲音絲絲縷縷地穿出來，像是催命符一般催促選手盡快準備，喻辰提醒：“我剛剛贏了呢。”

  少年嗓音嬌軟，含著糖果說話的時候似乎有清甜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裡，裴儼從那一瞬的恍惚愣神中反應過來，確認道：“你確定是想要我誇獎？”

  聲音有些啞，如同壓抑著什麽似的，喻辰點了點頭：“對。”

  旋即語調微揚，眸如點星，驕縱得要命：“我贏了，你應該誇我，承認我厲害。”

  裴儼唇舌輕啟，正要說話，便被陳威出聲打斷：“幹嘛呢幹嘛呢，不比賽了啊！”

  聲音被蓋住，喻辰看見他口型，愣了兩秒之後，突然笑了，以至於攝像頭再開啟的時候，千萬觀眾映入眼簾都是那張乾淨明媚的臉。

  少年意氣四個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詮釋。

  【wocwocwoc，怎麽這麽好看啊】

  【我也開始嗑了，這對的顏真的不輸任何娛樂圈的明星啊】

  【MOON老板上輩子是拯救了全宇宙嗎，怎麽能同時擁有裴神跟chen的。】

  【前面那個講話注意一點，Space還在直播間呢】

  【嘶……就沒一個人好奇嗎，剛剛吃雞的時候chen都沒這樣笑啊，這是怎麽了？】

  【可惡！組委會為什麽要在中場休息的時候關閉攝像頭，我要看美人啊！！！】

  【可惡！剛剛MOON其他人提前進房間了，我好像聽見小孩在找人要誇誇，合理懷疑是跟隊長說的～】

  【救命，是想萌死我嗎，剛剛打比賽的時候我不止一次以為他要把自己飄死了，結果這人面色都不改一下地就帶著全隊吃了雞，現在一贏了就找人要誇誇？？？這是什麽恃寵而驕的小男孩行為啊！】

  【讓他嬌！！讓他嬌！！！為什麽不可以恃寵而驕！！！我們贏了！！！】

  【我們才19歲，就是該找前輩要誇誇！！！】

  【不僅要言語誇誇，還要嘿嘿嘿嘿————】

  裴儼剛一進直播間就被滿地的褲子絆到了，他怔了一小會，看著彈幕一條條刷過去，才終於弄明白這些人在騷什麽。

  喻辰已經進了房間，開始第二場比賽，裴儼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過神在手機上打字：
  【你們怎麽知道沒誇？】

  【？？？裴神？】

  【真誇了？】

  【啊啊啊合影！！！】

  【裴神你春心動了！！！】

  【誇了嗎誇了嗎，我怎麽沒聽見聲音！我舉報裴神誆人！】

  裴儼拆開糖紙，記不起來是哪一天，偶然聽見喻辰說從陸言那裡順了半包糖果，他便抽空準備了這些小玩意。

  想著喻辰總會上來的，說不定會饞嘴會想吃甜，所以得給他備著，不至於他萬一饞了還要再找別人要。

  倒是沒想到會到自己嘴裡。

  甜得厲害，是他吃不慣的味道。

  可真的含進去了，裴儼又覺得滋味很好。

  是喻辰找他要了一顆糖，也是喻辰跟他要了一句誇讚，到頭來被滿足願望的反而像是裴儼。

  比賽結束瞬間的顫動跟私欲一瞬間被撫平，震顫的世界總算歸了位，裴儼垂眸看向自己手指，終於相信自己沒再慌張不安。

  他笑了笑，低頭打字：
  【不告訴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