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屋子裡寂靜得風吹過都有動靜，裴儼這次再出門喻辰沒有攔他。

  他只是在玻璃門自身後合起的瞬間，沒忍住輕輕勾了勾唇角。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奇怪得要命，瘋得離譜，偏偏又讓他覺出些許詭異的同類氣息來。

  待裴儼走後喻辰起身，唇瓣微啟，輕聲念了一句：“不要命。”

  他將椅子複位，看著空蕩蕩的訓練室，心念微動，學著裴儼先前的樣子，走到他桌前輕輕碰了碰那棵仙人掌的葉片。

  可惜一不小心便被刺劃破了手指。

  喻辰漠然地看著血液在指尖凝成一小粒，沉默半瞬，直接伸手將那抹紅色撚了過去。

  ·
  隔壁休息室裡，岑浩浩看著擺在餐桌最中間的那盤蝦瞠目結舍，愣了好半晌，果斷掏出手機懟上前去拍照。

  夏瑞喃喃道：“這啥啊？”

  江煥瞧了一眼就沒忍住笑了，他回頭看向門口，裴儼還沒有過來，剛進隊的那個小青訓生也沒動靜，不知道又在房間裡鬧什麽。

  沒見過這麽上趕著找揍的。

  他拉開椅子坐下來，將那盤蝦推到了一邊：“先吃吧。”

  岑浩浩有點饞，掐著筷子隔空指：“蝦……”

  江煥：“沒看到上面寫著裴儼名字？”

  岑浩浩：“……”

  看是看到了，但是未免太醜了，隊長看到準保生氣，還不如他先給吃掉。

  粉紅色的白灼蝦繞著瓷盤擺了一圈，幼兒園小朋友一般排排躺著睡覺，靠裡一點的位置又用粗細不一的黃瓜絲凌亂地灑了一路。盤子太大，這樣擺完中間居然還空出來了足夠的余地給人作妖。

  別人擺盤擺龍擺虎擺鳳凰，夏晨擺盤……

  擺了倆立體三維藝術字。

  底座是用麵粉糊出來的麵包支撐，上面是炸串用的細長竹簽，竹簽上戳蝦，蝦再用牙簽分支，一個分支接一個分支，最後拚出來‘裴儼’兩個字。

  很不美觀。

  很辣眼睛。

  很醜。

  還很傻逼。

  問題是就這樣，他在那兩個藝術字下面居然還敢用油炸的火腿腸絲排了個‘我錯了’。

  一隊眾人：“……”我可是半點也沒看出來你哪裡是認錯的態度呀。

  怎麽看怎麽像是在耍老大啊。

  隔壁房門開合的聲音傳來，江煥回過頭看見裴儼身影出現在門外，身體一側，先擋住了那盤奇形怪狀的蝦。

  然後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喜歡吃蝦嗎？”

  裴儼略有些疑惑，一眼看到這人臉上憋著笑的表情，放下了正準備盛飯的碗，徑直走向餐桌前，掃了一眼桌面。

  江煥在一邊拱火，幸災樂禍的：“這心思好巧啊，換我都要感動哭了，你不嘗嘗？”

  裴儼面無表情：“全給你。”

  江煥樂出了聲。

  裴儼坐下來拿起筷子，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看不過去，放了筷子起身。

  岑浩浩喊：“誒！老大你不吃啊？”

  裴儼：“飽了。”

  岑浩浩茫然：“這還一口沒吃呢……”

  江煥直接拆了‘裴儼’的字，一整個竹簽上的蝦全給岑浩浩剔進了碗裡，順手還幫他端了碗料汁：“氣飽了。”

  夏瑞搖了搖頭，微微歎氣：“那個青訓生再在家裡待一段時間，老大能給氣進醫院了。”

  江煥不置可否，岑浩浩大快朵頤，夏瑞隨口一提，說過就算，沒有追究的意思。

  喻辰下樓之後周姨追上來打探了一下裴儼反應，喻辰睜著眼睛跟她扯瞎話：“他很喜歡。”

  周姨：“真的？”

  青年笑得恬淡又可愛，滿眼星星真誠得讓人覺得多懷疑他一秒鍾都是罪過：“真的呀。”

  周姨：“小裴這孩子……愛好還挺別致。”

  喻辰笑著回了訓練室，青芽幫他點了份外賣，這時候已經到了，放在桌上邊等他邊看視頻。

  喻辰坐下來的時候瞥到一眼，莫名覺得畫面很熟悉，再瞧一眼，終於意識到那是自己拿原主身份直播的剪輯，不由得問：“看這做什麽？”
    青芽向一側挪了挪，方便他坐好：“朋友發我的，節目開播那天這個up主直播觀看量跟收視差不了多少，很厲害。”

  喻辰：“……哦。”

  青芽像是終於找到人可以聊天了，神秘兮兮地小聲道：“其實有人說他直播風格跟Polaris很像，好多人都在蹲他複播。”

  喻辰眉梢輕動，滿不在乎：“有什麽好蹲的。”

  像不像有什麽要緊，自己名聲都差成那樣了，難道他們還要因為一個主播跟他風格相似就要去對方直播間刷屏團建討伐嗎？

  與其猜那些人心思，不如想想樓上那個瘋子在計算什麽。

  青芽卻還是可惜：“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不播了，論壇裡有人懷疑他可能進了職業戰隊，前段時間沒比賽所以才直播的。”

  喻辰一下捉住話裡隱藏的意思，他稍怔了怔，打開外賣包裝的動作慢了幾分：“最近有比賽？”

  青芽比他還愣：“下個月夏季賽要開始了，這你都能忘？”

  PUBG除去每年年末的全球總決賽，還有兩場含金量高的比賽，分別是春季賽和夏季賽。

  MOON前段時間剛捧回來春季賽的金鍋，夏季賽開啟，第一個被盯住的就會是他們，更何況現在的MOON裡面還有二十個自帶熱度的新鮮血液。

  喻辰很久沒打比賽，在拓可的那段時間，他微信換了號，朋友圈洗了個遍。老媽去了世，姐姐姐夫又因為喻唯的原因不願意跟他交往，喻辰每天就坐在那幢租下的二層民宅裡聽長街上鄉音濃重叫賣熱鬧，跟每天傍晚都會來他家門口討食物的一隻流浪狸花貓互相問候晚安。

  浮華光鮮離他都遠去，一直以來視作生命的事業突然被抽離，他發現自己也不是活不下去。

  偶爾會想起來看比賽，也多半是因為出了門，路過街角網吧，看見門口幾個叼著煙的小孩一臉興奮激動，正說著某位當紅的職業選手id。

  也許是Space，也許是Fire，名字總是換得很快，喻辰只會在聽見裴儼的時候想起來這個季節似乎要開始新一個賽季的賽事了。

  然後回家，打開電腦，看一場賽事轉播，火星散落原野。

  Polaris從來不是一潭死水，可好像……所有人都希望他乖乖的、別出聲、別叫喊、別哭泣，連為自己辯白都不被允許。

  漸漸地，再傲的脊梁也難免會躬下。

  可是裴儼卻告訴他，或許連他的死亡都不是意外。

  就算他死了，也仍有利用價值，永遠有人期望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麽，死活不論。

  諷刺極了，手指被戳破的一點早就在愈合，喻辰卻似乎嗅到了血腥味。

  他撚了撚手指，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淡聲回復：“忘了。”

  青芽驚訝了一小瞬，似乎很不能理解這間屋子裡還有人會忘記夏季賽這麽重要的賽事，但一聯想夏晨從上車開始的所作所為也就釋然了。

  這人本來就有些特立獨行，跟大多數人格格不入。

  他吞下一口面條：“這樣啊，剛剛你不在，何教說周五晚上我們要打一場小組賽，最後獲勝的隊伍可以作為替補跟隊長他們去晉級賽。”

  喻辰皺眉：“替補？”

  青芽點點頭：“很驚訝吧？大家剛剛都挺震驚的。”

  他說：“但是陳教練也下來了，說隊裡確實是這樣安排的，所以你看——”青芽抬頭，偷偷地向他展示了一圈青訓營的人：“大家都發了瘋地練呢。”

  從節目中脫穎而出最終晉級留在MOON的機會太難得，本來這二十個人裡面也不都是抱著一定要打職業的念頭參加的錄製。

  就算從這裡出去，他們也多的是選擇，可以做主播可以當解說，甚至大家都年輕，完全可以正式向各家戰隊遞簡歷，真正以訓練生的身份進入到戰隊集訓中。

  可是這個機會難得，去別的戰隊一隊都不一定有當MOON替補的風頭大，萬一Space他們誰有個頭疼腦熱手疼打不了的……

  喻辰眯了眯眼，輕聲道：“膽子怎麽都這麽大。”

  “什麽？”青芽眨巴著眼睛問他。

  喻辰搖了搖頭：“沒什麽，吃飯。”

  他以前覺得MOON跟TRG一樣，都是一群單純想打職業的網癮少年奮力造出來的伊甸園，但好像不是。

  這裡全是一群賭徒。

  從教練到隊長，好像就沒一個正常人，所以連讓青訓生上賽場當替補的籌碼他們也敢給出來。

  喻辰眼睫輕顫，視線從青訓營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昨天還剛進隊，不知道危機是什麽的一群少年人，被何天宇一句“不干涉你們訓練”麻痹得摸魚偷懶無所不用其極。

  可陡然間在他們面前掛上這麽大一張餅，大家又開始拚命了。

  喻辰移開視線，望向佇立在角落的機器，跟機器後面仿似工具一般的節目組工作人員，唇邊本能地勾出一個愉悅的微笑。

  一群瘋子不知道在籌謀什麽，居然還在自家基地裡養蠱。

  是真的不怕養出來一個蠱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