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很好,這樣也足夠。
陳徹有顆健康且強大的心臟,很容易就被滿足。
他樂觀地快樂起來。
直到十歲那年的夏天,他營造出的和諧假象,被母親親手打碎。
陳融在籃球場犯心臟病,被送去搶救。縱容陳融打球的他,被母親責怪、打罵。
陳徹知道自己犯了錯,沒有辯解,也沒有反抗。
母親也是太擔憂陳融的安危,關心則亂,打他罵他也正常。
陳徹一向會自洽,從小到大,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可是,他真的不能明白,也無法理解,母親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
在去探望陳融時,陳徹聽見父母在病房裡的對話。
母親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陳徹搶走了小融的健康。”
母親還說:“如果當初沒生下他們就好了。”
生來健康的身體,成為一種罪過。
給他生命的人,後悔給了他生命。
那日陽光熾烈,身在酷暑,陳徹卻渾身發冷,如墜冰窖。
他一言不發離開醫院,跟著家政阿姨學會的、花費幾個小時做好給他們送過去的飯菜,被他丟進垃圾桶。
連同他對母親的最後一點渴求,最後一絲希冀。
同一年,林學慧向陳朗闊提出離婚。
林學慧要帶陳融走,陳朗闊抽著煙,沉默不言。
再然後,是和陳融的決裂。
沉重。
他的手腳、□□,像被灌滿了鉛,起床、行走都很疲倦。
胸口像被壓住一塊石頭,白天要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呼吸,夜裡呼吸不暢地醒來,睜眼到天明。
混沌。
他的意識仿佛和□□失聯,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夢裡的他,一次又一次衝上馬路,卻每次都相安無事。
於是走在路上,他會突然停在路中央,靈魂好似飄浮在上空,第三者的視角,冷眼旁觀自己會不會死去。
他或許已經死了。
靈魂已經遊離,心臟麻木跳動,失去感知情緒的能力,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渾噩地在虛實不分的世界遊蕩。
陳徹出過一次車禍,是過馬路走神出的意外,也是夢裡所求的解放。
但可惜,只是骨折。
骨頭折在他身上,疼的人是他,哭得最狠的人卻是簡陽光,起初是揪著他的衣領揍了他一拳,然後,很突然地哭了。
簡陽光抱著他,哭著說:“求求你。”
陳徹沒什麽情緒地回應:“對不起。”
陳徹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看不到未來,也無所謂未來。
直到那個夏天,從一方小小的手機屏幕,陳徹看到了一個女生。
所有人都在因為被淘汰而哭泣,她卻在笑。
不是他那種強行牽扯臉部肌肉,硬擠出來的虛偽假笑,她眼睛明亮,露出的笑容,比他這輩子見過的太陽,還要燦爛。
明明人氣最低,明明不被人喜愛,明明沒有人在乎,為什麽還能笑出來?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陳徹無法理解。
疑惑如同一把鈍刀,將他冰冷的身體鑿開一條裂縫,炙熱的陽光照進,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加速流動。
麻木的心臟褪去僵硬,在一瞬間變得柔軟。
他抬手覆在心口,指腹清晰地感受到胸腔裡,某種沉穩有力的搏動。
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轉,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從來沒有過,又像是時隔多年,終於再經歷一次的感覺。
仿佛回到7歲那年,在掛斷的電話旁邊,那種委屈、不甘、渴望,所有的情感,煙花般在身體裡炸開。
陳徹的視線聚焦在那張不顧一切的笑臉上,周遭黑白的世界,像是在這瞬恢復鮮明的色彩。
鮮紅似血的夕陽,霞光四溢的雲彩。橙色的籃球在水泥地滾動,風吹響翠綠的銀杏葉。白色球鞋的鞋面,爬過一隻小螞蟻。
他的身體重新找回感知。
最初的疑惑,演變成一個念頭。
“我要去見她。”
他望著夕陽,喃喃許諾。
我想要知道,你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這樣笑出來。
我也想,像你一樣。
教教我。
幫幫我。
救救我……
陳徹也真的去見了她。
在SWING的簽售會上,陳徹戴上口罩和棒球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見到了那個叫塗然的女生。
他帶著很多的疑問過去,前一晚徹夜未眠,把想說的話打成腹稿。
可真正見到面,被塗然笑著朝他伸出手的瞬間,他想說的話,全部被遺忘。
“要天天開心哦。”她眉眼彎彎,含笑囑咐他。
她的笑容令人目眩。
“謝謝……”陳徹怔怔地、機械地回應,像程序崩潰的機器人,動作生澀而僵硬地,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機器人在貪婪地汲取她指尖的溫暖。
獨自一人跨過一千多公裡,陳徹就隻留下本能反應的兩個字。
在返程的飛機上,陳徹仍恍惚,有如做了一場虛無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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