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然張開嘴唇, 仿佛幾百年沒被水滋潤過的乾澀喉嚨裡,發出遊絲般的沙啞聲音, “你……”
陳徹俯身湊過來,眼下的青黑讓她看得更明顯。像是生怕吵到她,他壓低了聲音問:“是想喝水嗎?”
塗然望著他憔悴的臉,心裡仿佛打翻一壇苦藥,“瘦好多……”
陳徹微微一怔,眼睫垂下,遮掩了顫抖的瞳孔,情緒藏進陰影。
像聽到什麽好聽的事情,他極輕地笑出聲來,“怎麽這時候還說這些……”
一句話的末尾,塗然聽見他沒能壓住的顫音。
“明明是你睡得太久,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感覺我這輩子都要被你睡過去——”陳徹猛地低下頭,垂落的額發將眉眼的情緒完全遮住,聲音沙啞的人變成他,“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你,可是你睡得太沉了,你真的……”
斷了線的晶瑩墜下來,砸在塗然的手背上,流星一般滾燙的溫度。
少年緊咬著牙,忍住沒發出抽泣的聲音,肩膀卻在顫抖,“睡了好久……你睡了好久……”
他抓著她沒掛點滴的那隻手,不停地重複這一句話。想緊緊抓著她的手,又怕讓她受傷,便只是克制地小心翼翼地包裹著。
這些日子極力掩飾的無助,筋疲力盡也要壓抑住的崩潰,在這一瞬,失控爆發。
寂靜的病房,少年停不下眼淚和哽咽。
病房門口,本該在上一刻敲門進來的人,放下了停在半空的手。
祝佳唯轉過身,眼眶微微發紅,輕聲對同行的兩男生說,“我們過會兒再來吧。”
簡陽光和周楚以都沒反對,點點頭,聽話地跟她離開。
陳徹太有壓抑自己的經驗,很快就把情緒穩定下來,還能扯出一張笑臉,開玩笑說:“都怪你啊,讓我這麽狼狽。”
盡管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塗然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和眼裡的血絲,她只有無盡的歉疚。就在醒來的前一秒,她還在想著,如果一直在做夢,如果這個夢永遠地做下去,該多好。在夢裡,她完完全全地把陳徹給忘了。
塗然閉了下眼睛,把這個沉重的話題換走,“上課……”
陳徹有些氣人又想笑,她連說話都困難,卻還在提醒他別耽誤去學校。
他拿出手機,把屏幕調到最低亮度,給她看日期,“今天周日呢,周日。”
他昨晚就來了,聽說塗然醒了,像風一樣從家裡趕過來,但過來時,塗然又已經睡過去。
他讓終於松口氣的唐桂英先回家去休息,他代替她在這裡守了一夜。這些日子,唐桂英日日都守在醫院,連頭發都白了許多,是該休息休息。
“要喝水嗎?”陳徹問她。
塗然現在已經取下了氧氣面罩,但還是沒辦法點頭,於是眨了兩下眼睛。
陳徹拿一次性杯子接了半杯溫水,用棉簽沾濕,塗上她已經乾到起皮的嘴唇。塗然伸出舌尖來舔。
說是喝水,其實只是潤潤嗓子。這樣的操作很麻煩,喝水的人麻煩,喂水的人更麻煩,但此刻誰都不覺得煩,每一個曾經不在意的日常,都是來之不易盼來的奇跡。
喝水的時候,塗然一直看著眼前的少年,視線一寸一寸地描摹著他的眼睛,鼻梁,嘴唇,還有下巴上的小胡渣。
太肆無忌憚地盯著,陳徹輕易發現她的目光,低聲問:“在看什麽?”
塗然一點也不想說,是覺得好久沒見了,想多看看。他才剛哭過,任何會涉及到這場事故的沉重話題,她都不想提及,不想再讓他難過。
她眨了下眼睛,嘴巴輕輕發出聲音,“胡子,邋遢……”
陳徹喂水的動作一頓,表情明顯地僵住,眼裡閃過羞赧,語氣也格外不自然,“抱歉,我待會兒就去剃掉。”
這是一個晚上就冒出來的胡茬,也是他忘了的一茬。
看著他尷尬又羞恥的模樣,塗然牽著唇角笑了。
他真的很不禁逗誒,果然逗容易害羞的人最好玩。
過幾天,她就笑不出來了。
從重症病房移到普通病房的幾天后,塗然也能被扶著下地活動了,反應要慢上十八拍的她,終於發現一件大事——她頭發全被剃了。
“因為做的是開顱手術,所以必須剃掉頭發。”醫生是這麽說的。
“只是剃掉頭發而已,會再長出來的。”媽媽是這麽說的。
“你才發現嗎?我可是一看到你就發現你變一休哥了。”陳融是這麽說的,說這話的時候,還把蘋果嚼得哢擦作響。
塗然靠在床頭,從床頭櫃旁邊的果籃裡,拿起一個橘子朝他扔過去,他敏捷接住,竟然還欠了吧唧地道謝,“誒,謝了。”
旁邊的陳徹,給他的後腦杓來了一巴掌,“你是來探病的還是來蹭吃蹭喝的?”
塗然憤憤搶答:“他是來氣我的。”
陳融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嘚瑟表情絲毫不見收斂,於是陳徹手起刀落,跟他後頸砍了個手刀。
陳融疼得面目猙獰了幾秒,終於老實,也不完全老實,拖腔帶調地道歉:“嫂子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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