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已經痊愈了,我會努力趕上來的。”她認認真真地說。
她能這麽鬥志昂揚,楊高戈心裡也欣慰,但下一刻,鬥志滿滿的少女立刻就露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像是想要尋求一個過來人的肯定。
塗然小心翼翼地問:“老師,您說我還能考上東晏嗎?”
到底是孩子,楊高戈失笑,沒直接回答,而是問她:“你覺得自己能嗎?”
塗然很沒什麽底氣想說不知道,不清楚,但莫名地,腦海中閃過少年認真堅定的臉。
她是個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學什麽東西都比別人慢,於是經常會有放棄的念頭,再堅持也沒用,她這樣普通的人,再堅持也還是什麽都做不到。
雖然經常這樣想,但,也還是會想再堅持一下。
塗然咬咬牙,說:“我能。”
楊高戈聞言笑了,今時不同往日,眼前這個孩子,已經不是剛轉學過來時那個畏縮不自信的女生了。
或許她自己都沒發現,這一次,她這個回答,是沒有絲毫動搖的、充滿自信的肯定句。
“老師也覺得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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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破耳膜的刹車聲和警笛聲,淅瀝瀝的雨聲砸進耳朵,濕透的衣服像鉛塊,冷雨的溫度爬滿全身。
水窪倒映的天空被一腳踩碎時,塗然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張開的嘴巴急促呼吸。
桌上的常亮著光的電子時鍾顯示才凌晨三點四十五,外面的天空是不見星月的黢黑。
又是這個夢,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交通事故在夢裡重演,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每一處細節深深刻進她的長期記憶。
驚惶,恐懼,悲傷,痛苦,這樣的情緒,在夢裡體驗一次又一次,在現實也長縈心頭。
塗然以為自己會哭,但睜著眼睛一動不動許久,也用力合上眼皮擠了好幾下,並沒有一滴眼淚流出,隻得到眼睛的脹痛和乾澀。
她歎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毯子披肩上,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讓她不費力就在書桌前坐下,打開桌上的護眼小台燈,接著睡前暫停的內容繼續複習。
每次被夢魘驚醒,她都不敢再閉上眼睛繼續睡,於是把這戰勝不了的夢魘當成生理鬧鍾,把原先在醫院睜著眼睛發呆的時間利用起來,接著複習。
自然,這操作不能讓她媽媽知道,不然一定會說她,讓她別那麽拚命,多注意身體。這也是她不開房間大燈的原因。
也不敢讓陳徹知道,陳徹一定會尋根探底地問她睡不著覺的緣由。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說,就能瞞天過海。嘴上不說,身體也會表達。
複習本就勞累,晚上再不休息好,再鐵打的人,白天也會沒精神。
以前是在醫院,塗然只需要在短暫的見面時間隱藏起自己的不適,現在朝夕相處,她的疲憊很快就被陳徹發現。
被問及是不是沒睡好,塗然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次數多了,就不再有說服力。
周二的傍晚,運動場上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散步,教學樓裡像格子間一樣的光亮,照亮這一方。
塗然剛吃完飯就被陳徹拉過來,說是散步,實際上是找機會跟她單獨相處,追問她出院後一直精神疲憊的原因。
陳徹沒再像以前那樣無條件妥協她的敷衍,而是嚴肅地追問:“塗然,你老實說,是不是還有什麽事還沒告訴我?”
他問話的方式越來越直接了,上來就進入正題,因為擔心得實在沒心思再跟她拐彎抹角。
少年看過來的視線也直白鋒利,塗然下意識地想要低頭避開,卻被他伸出手捧住臉。
陳徹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同自己對視,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就像她以前那樣。
“我們說好的,”他認真地望進她的眼睛,也讓她望著自己,“向對方坦白最真實的感受,一起去面對。”
這裡是運動場,還有結伴散步的同學,說不定還有老師,塗然又臊又慌,連忙想要掙脫,“幹嘛呀,這還是在外面。”
她的掙脫毫無效果,陳徹穩穩捧住她的臉,甚至還彎腰往她面前更湊近一分,做事最求全的少年,在她面前任性,“不管。”
已經感受到路過同學有意無意朝這邊投來的依誮視線,塗然又急又羞,幾乎要跺腳,到底拗不過他,妥協松了口:“好嘛我說,你先松開。”
得到她這句話,陳徹總算肯松手,收回的雙手負在身後,若無其事的淡定,幸得夜色遮掩,他那已經微紅的耳根沒被暴露。
塗然其實並不想太沉重地去提起這件事,想盡可能以輕松地口吻,一筆帶過。但人的理智不能總是控制得住情感,真到了要說的時候,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變得沉重。
她把遇難的蘇阿姨的故事說給他聽,在她渾身淋濕時,好心遞過來的白色外套;在生死一刻,本能善意衝過來保護的擁抱;在垂死之際,沙啞的呼喚,漸漸冷卻的體溫,和消失在耳畔的心跳。
在講述著這些的時候,天開始飄起了毛毛細雨,運動場上散步的學生,陸陸續續都往出口走。
講著故事的塗然,和聽著故事的陳徹,都沒有回教室的動作,繼續站在偌大的運動場,站在綿綿細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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