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預選賽第二場（六）
  新生的黑潮生物體積龐大。

  它還沒有完全從星球內部脫離， 黑色腕足在星球的表皮下蠕動，撬開白色星球表面覆蓋的冰殼， 露出柔軟卻又粗糙的黑色尖端。黑潮能量場從裂縫中逸散， 破冰而出，落入宇宙，纏繞在中央星四周。

  隨著一隻又一隻腕足的出現，整個冰晶星球都似被巨大生物緊緊攥於腕足之間， 被纏繞， 被融化……被由內向外的吞噬。

  “這個外形……它的原型本該是低階黑潮生物球型草！”直播間內， 兔子解說急速道， “球型草不具備高等智慧， 但很容易隨著黑潮能量向外傳播。它們和黑潮蟲一樣， 是在最經常被在黑潮星海外發現的入侵物種。我想不少星航探索隊的成員都見過它們！”

  “只不過與破壞性很強的黑潮蟲不同， 大部分時候， 黑潮球型草都很容易被打發！它們能夠被普通星球的星獸或植物吞吃消化， 和一部分黑潮日遺留的能量一樣，通常會成為稀有礦石的成長養料……”

  “但如果， 如果……有一株球型草恰巧沒有被星獸吞吃， 又堅韌地沒有在星球熔岩層被溶解銷毀……！”

  毛絨兔子喃喃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它們會進化出如此可怕的體型形態……”

  “吞噬了星球內部能量的球型草， 盡管仍舊是最普通的低階黑潮生物， 卻有了高達S的能量等級！它們的體積簡直膨大了數億倍！攜帶的黑潮能量也強得令人不敢想象！”

  這張虛擬星圖中發生的是歷史中的真實事件。

  目睹黑潮生物的誕生讓他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毛絨兔子的語氣有些沉重，不由自主道：“我想，本場比賽以後， 中央星與的星航部一定會給出更加詳盡的報告說明。塵封多年的X7號星海的事故調查也許會從此解禁……”他深吸一口氣， 轉回話題：“讓我們回到比賽！”

  “至於那些沒有找到空間站內的線索……或者乾脆選擇忽略空間站內求救信號的隊伍， 我只能說，阿彌陀佛。”兔子解說雙手合十，誠懇道，“祝願他們好運。”

  “讓我們看看各個隊伍的應對情況！來自東南星域的殺戮者和西南星域的茄花！這兩支各自星域的頂級隊伍當然還在航行！”解說伸出兔爪，將不同隊伍的光屏一個個在面前排開，“同樣實力強勁的中央星與鴨鴨衝衝戰隊，還有……”

  “而不少種子隊伍們！他們仍舊選擇穿越星海！哦，除了遊俠！”

  “截止到現在！大部分從空間站獲得能量圖的隊伍都已經選擇離開星海！可以理解！他們的星艦隻裝備了最普通的黑潮能量防護塗層，只要意識到中央星坍塌與黑潮能量相關！那麽最理智的選擇一定是今早規避！”

  “和大部分種子戰隊不同！他們的第一輪比賽成績排名在2222位，這意味著！他們和那些選擇離開的隊伍一樣，星艦外殼與防護塗層使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標準材料！”解說語氣緊張又興奮，“那麽五彩斑斕！他們該如何在黑潮中存活！還是他們的星航大賽就止步於此——”

  對桌的刺頭同事發現了他的動作，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諷刺道：“傻子。”

  黑色的能量流沒有灼熱的溫度，反而冰冷得駭人，仿佛死寂之地發源而出的河水。

  “黑潮能量聚集的速率正在變化……！”

  “東北三十度。”明昱保持著冷靜快速道，“那是最快離開星海的航向。照著這個能量爆發的趨勢，只有不到一分鍾……”

  “哇靠——！！！————這可不是我們以前進黑潮星海外圍遇見的能量等級啊————！老大——！！”

  中央星域星航部人力資源部辦公室內，吳小凡看到解說又將光屏切向五彩斑斕，於是重新拿起筆，準備觀察記錄星艦在黑潮中的表現以及觀察手和駕駛員的應對。

  白色星球的表皮皸裂。好象一座異形的圓形火山，又或是將要被咬破的爆爆珠，只是裡面流出的不是酸甜的水果糖漿，而是對人體危害劇烈的黑潮能量。

  狂舞的黑潮生物腕足攜帶著可怖能量驟然衝破已經裂痕遍布的星球表皮。

  於無聲的宇宙中，向四面八方噴薄而出，成為以極致的冰冷凍結萬物的黑色岩漿。

  無聲的爆炸就在明昱凝視星球的那一秒發生。

  星艦的能量探測儀在無聲爆炸發出的刹那失去了信號，光屏自動閉合，線路因為能量過載而冒出灰煙燒毀。

  “哦！！”他驚喜道，“還有我們的黑馬隊伍！五彩斑斕！——”

  “來自中央星域的遊俠於十分鍾前率先選擇改變航向脫離星海！是的，遊俠的觀察手文森特與楊浩源擁有被稱之為雙生的特殊能力！他們兩人的精神力絲可以進行融合共鳴，融合後的敏銳度甚至要高於Ｓ級觀察手。全場之中！他們是最先察覺到了異狀的隊伍！”

  “都拿到了星圖還不知道跑，以為自己能和那些種子隊伍一樣在黑潮能量中航行？不說別的！我看那個LUCE像是第一次做觀察手。指不定連航向都找不清楚了！”他嘴裡說著挑剔的話，眼睛還一瞬不瞬盯著播放著五彩斑斕應對方式的光屏。

  強大引力將星球表皮的碎片吸入爆炸的核心，中央星能量場快速坍縮，又在黑潮生物的狂舞中向外高速吐而出。

  隻一刹那之間，黑潮能量就吞沒了最靠近中央星的星海內層，追向星艦後方。

  五彩頭毛幾個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嚎叫。明昱的手掌緊緊捏著座椅扶手，澀聲道：“按直線距離，預計五分鍾後被後方能量場吞沒……”

  “左前有一片震蕩能量帶……”他閉了下眼，努力集中精力，“震動方向與後方能量波相抵，能夠爭取一些時間。我們從那裡走。”

  慕柏行操作星艦一頭扎入震蕩能量帶。

  銀灰色的小型星艦仿佛被放在彈簧上的小球，在高速前進中上下跳躍，顛簸不止。

  “我……靠……尼……瑪……”紅毛通過物理方式學會了美聲顫音，“這……是……什……麽……鬼……地……方……啊……”

  “安全所！——”藍毛激動道，“上方——！我們要不要進去躲躲！”

  “別進！”明昱立即厲聲道，“向下加速！進去就得被判出局！”

  星艦毫無停頓的掠過安全所，向下方俯衝而去，躲過橫掃來的半顆殘破星體。

  星艦外側的切割齒輪層高速旋轉，將被能量流裹挾著衝撞星艦外殼的星體碎片撞開，快速運轉的機械轉輪發出轟隆聲響，尖銳外緣在摩攃中迸發出閃亮火花。

  “聰明的選擇！”時刻關注著五彩斑斕的毛絨兔子立即大叫道，“五彩斑斕沒有掉入主辦方的陷阱！”

  “要知道，第二場比賽的要求是在中央星徹底坍縮前逃離。但坍縮的進程不會隨著星艦進入安全所停止，在安全所內躲過能量爆發並不滿足晉級條件——”

  “黑潮能量追在他們身後！就算有了震蕩帶的緩衝，但黑潮能量！還是來了！——”

  黑色的能量場從後方漫上，率先淹沒延伸遊蕩在星艦後方、延展向外的亮藍色精神力觸須。

  那一刹那，明昱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緊緊握住座椅扶手。

  仿佛不會游泳的人刹那間被浸入冰冷沒頂的海水，劇烈的慌張與瀕死感將他包裹。

  他感覺到疼痛，原本屬於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外來的能量消融。

  他竭力保持清醒。

  在劇烈的疼痛中，駕駛艙內的聲音和星艦周邊的景色都逐漸褪去消逝。

  而彌漫的黑潮，和宇宙中的末日景象，變成了唯一的真實。

  龐大的宇宙似乎變得渺小，因為黑色的能量潮中充斥著爆炸後細碎的星體碎屑。而從中央星誕生出的S級黑潮生物，張開大口。
    明昱本來不該能在這一片黑色中看清它的嘴。但正在被消融的精神力仍舊辨別出一道駭人的能量波，從那片黑色的中間一點傳出，就像生物張開嘴發出一聲悶吼。

  第二波奔湧的黑色浪潮來襲。

  與它們相比，最初淹沒明昱的能量波溫柔得像是春日清淺的溪水。

  暴戾能量在刹那間衝刷而過，明昱克制不住發出了一聲壓抑慘叫，亮藍色的精神力驟然熄滅。

  黑潮能量波對人類的精神力，對人體，對一切人類習慣的事務都帶有毀滅性的力量。

  直到這一刻，明昱終於明白了‘毀滅性’的定義。

  是要將原本的他摧毀，將他的精神域清洗，要讓作為個人的他消失，匯入似乎能支配萬物的黑潮裡。

  從精神力觸須上傳來的痛苦如有實質，明昱感覺到體內的每一根骨骼都在震顫。他感覺自己仿佛在被咀嚼，仿佛要被敲碎。

  他卻沒有退縮。

  新的精神力觸須仍舊向外長出，在這一片黑色中，他知道只有自己……還能夠告訴慕柏行，星艦的航向。

  他不能被黑潮能量支配。

  他不能被黑潮能量吞噬。

  他們的星艦也不能迷失在這一片即將毀滅的星海。

  “保持航向，慕哥，別轉向……”明昱急速呼吸著，精神力絲明明暗暗，本能地和黑色能量爭奪著地盤。

  一片混亂之中，他下意識地想起慕柏行不久前告訴他的話。

  他不僅僅可以吞噬慕柏行的精神力。

  也可以吞噬那磅礴的黑潮能量。

  “再試試……就要成功了……”明昱喃喃道，但他所做的努力不能消融痛楚。

  由中央星噴發而出的能量網實在太過密集、太過壓抑、太過磅礴。

  明昱吸收一分，卻仍舊還有九分，緊緊追在他身後，鋪天蓋地的澆下。

  它們不會給明昱留出一點休息的空隙。

  亮藍色的精神力被湮滅，又重新長出。來回往返之間，那抹藍色在黑潮能量中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也越來越長。

  斷續之間，由被截斷擊碎的片段，重新生長連出一道纖細卻又堅韌的線條。

  明昱忍不住發出痛苦呻.吟。

  他竭盡全力與黑潮對抗，甚至並未注意到自己精神力觸須的變化，隻真切地看到後方的黑潮生物……

  它仍在成長，仍在漲大。

  所有的黑潮能量絲都是它向外生長的腕足。那些粗糙腕足中，卻又生出看不出形狀的嘴……帶著尖銳無比的駭人獠牙。

  它們張牙舞爪，氣急敗壞，對著久攻不下的藍色精神力一口咬下。

  於是世界在無聲中破碎。

  明昱發出哀嚎。

  散落的碎片塞入明昱的肺部，令他無法呼吸。獠牙洞穿他的心臟，吸走他的血液。

  身體不再受控制，四肢失去力氣，藍色精神力閃爍，卻與黑潮生物所希望的相反，並未熄滅。

  “向前……”劇烈疼痛之中，明昱的雙眼失去焦距，喃喃道，“還要向前……慕哥。”

  他還下意識地描繪著自己感知到的航線，卻已經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

  甚至難以辨別自己正在叫的慕哥是誰。

  明昱幾乎要在黑潮的襲擊中失去意識。

  他聽不見引擎轟鳴的巨響，也聽不見因為速度嚴重超過負載而導致的、星艦外殼層層剝離時發出的艱澀響聲。

  聽不見慕柏行叫他的名字。

  鋪天蓋地的黑色就像死神的鬥篷，將他籠罩，讓他放棄掙扎與呼吸。

  明昱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又已經堅持了多久。

  似乎一秒，似乎過了一個世紀。

  已經逐漸暗下的視野裡，忽而突兀出現了一道金色殘影。

  像重弓射.出的箭矢。

  像每個人死亡前都會看到的幻覺。

  從遠方飛躍而來，從黑色的混沌之中穿透而出。

  匯成一線，破開黑潮。

  殘留在明昱的視野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