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純潔
  通體白色的救援飛行器經過明昱和崔曉鐸的頭頂， 從高速航道掠過。

  明昱仰著頭，看著飛行器繞過亮著燈的尖塔， 駛向遠方的佇立在空間城正中央的A型醫療中心建築。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 帶著些許壓抑心情繼續登上掛在樓外的金屬階梯，進入這座商場第三層向外搭建的外廊。

  他和崔曉鐸為了找那家面館，按照地圖指示走了近半小時，一路見了不少救援飛行器。路過居民樓時， 也有人像最開始那對父母一樣， 駕駛自己的飛行器匆匆起飛， 前往醫院。

  他們的星艦防禦性能很高， 因而一路航行時沒有任何感覺。明昱直到現在才意識到， 剛剛過去的黑潮日不太尋常。

  前方商場外懸的光屏上正在播放的新聞。

  “本次黑潮輻射能量最峰值達到近二十年來最高， 是平均黑潮日輻射值的五倍， 比上個月的輻射值高出近十倍。不少居民因住宅防護層厚度不足受到了超出安全范圍的黑潮輻射， 醫院人滿為患……”

  “空間城氣象中心發言人表示， 現今算法對黑潮能量的計算不夠精準。盡管提前得知本次輻射能量較高，但他們並未預料到能量閾值如此恐怖， 因而沒有提前發布預警……氣象中心管理人在接受采訪時公開致歉……”

  崔曉鐸找的那家面館就開在光屏下方。卷簾門向上拉起， 店裡地方不大，只有五張桌子， 此時還沒有客人。半人高的灰色機器人正在擦拭桌子，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坐在靠近廚房的角落裡戴著老花鏡擇菜，對面坐著一名七八歲、正對著光屏寫作業的小姑娘。

  面店的廚房很小，只能站得下兩個人。廚房裡燒著幾口鍋， 肉醬香四溢。一名青年在向外的料理台上揉面， 旁邊的中年男人則在照看一鍋的鹵料。

  明昱聽出對方語氣裡的嚴肅，心向下沉了沉，問道，“為什麽這麽說啊老伯？迷宮星離黑潮帶也不算太近，還隔著自由星域……”

  “爺爺！”她有些害羞地看了明昱和崔曉鐸一眼，合上光屏叫道，“來客人啦。”

  “能在自由星域活著的人哪個不是在生死裡打滾的，和你們這些小朋友可不一樣。你們可得聽老伯的。”

  那是屬於在黎明之戰中活下來的戰士的勳章，而飛鳥代表了已經覆滅、被黑潮星海淹沒的北星域。

  崔曉鐸埋在菜單裡，正在犯選擇困難症。

  外套前襟上掛著一個金色的飛鳥型勳章。

  黑潮日過後，總有些其他星球和天空城來的有錢人，去迷宮城雇傭探索隊尋找稀有資源。

  明昱注意到他轉過頭來時側臉帶著的狹長一道疤痕，從太陽穴直至下頜，又劃到前頸。

  他的年紀看起來很大了，但精神矍鑠，身材並不乾瘦，從老花鏡上方看人時的目光甚至帶著幾分銳利。

  “純手工才是最好吃的。”崔曉鐸吸了吸鼻子，小聲對明昱道， “我的眼光果然沒錯。”

  現今治療手段下，能留下疤痕的傷通常都不淺，又是劃在這個位置……老人受傷時必定是生死一線。

  老人灰色的眼珠轉向明昱，打量了一下他的容貌和穿著，開口道，“要從這兒去迷宮城的？”

  明昱膚色白皙，容貌精致，穿著雖然不算講究，但也比伯德城居民平常的衣物款式時髦一些，看著像是其他地方來的小少爺。老人看他像是沒吃過太多苦，大概是跟著家裡人去迷宮城碰運氣的。

  老人抬起頭，看向門口。

  他們進門的動靜驚動了正在寫作業的小姑娘。

  “自由星域。”老人感慨地歎了口氣，“……聽天由命嘍。”

  “別待太久。”他撐著收銀台道，“最近黑潮能量活動不正常。早點回星域中心去。”

  這位老人是北星域遺民，曾經服役於北星域艦隊。

  明昱乖巧點頭。

  “您好。”明昱禮貌向他打招呼。

  他站起身，從角落中走向收銀台，打開菜單光屏。明昱的目光在看向光屏前先注意到了老人搭在椅背上的灰色外套。

  “爸。”廚房離揉面的青年人聽不下去，無奈抬頭道，“少說兩句，別又神神叨叨的嚇唬人。”

  他有些歉意地看向明昱，“我爸參加過黎明之戰。那會兒黑潮爆發，情形實在太可怕了，所以他對黑潮活動過度敏[gǎn]。只要有連續幾個月有黑潮日就覺得黑潮能量活動異常……你們別害怕。”

  老伯嗨了一聲，反駁道：“這次咱們家沒受波及還不是因為聽我的重新換了防輻射層的材料。未雨綢繆，小心行得萬年船，……”

  他又被兒子瞪了一眼，不是很服氣地閉了嘴。

  “不過迷宮星確實不安全。”揉面青年又補充道，“能早點走還是早點走。那裡有大半區域因為太過危險，連要建虛擬礦區的審核都被上面駁回了。”

  老伯哼了一聲，報復性地不接他的話，伸出皮膚發皺的手指點了點明昱面前的菜單光屏，建議道，“你點這個，我們這兒的招牌肉醬面。”

  明昱從善如流，刷手環付錢，笑著道：“謝謝阿伯！”

  “阿伯，我也要一份招牌肉醬面！”崔曉鐸糾結完畢，抬起頭來，乾勁十足道，“多加一份面！再加一個鹵蛋！”

  老伯轉身進了廚房，出來時端了兩大碗面。他看這兩名年輕人討人喜歡，肉醬澆得幾乎要冒出了尖。

  崔曉鐸風卷殘雲，面條吸溜得飛快。明昱沒他那麽認真，一邊以筷子挑著面，一邊還在看光屏。

  他剛剛給慕柏行發了信息，但沒有人回復，打通訊也是無法接通的狀態。明昱有些擔心，轉而打給紅毛。

  這次通訊接通得倒是很快，紅毛在一間有些雜亂的儲物間裡，手裡提著個工具箱，正在按照紫毛的要求找維修星艦需要的零件。

  “這次黑潮日確實有點恐怖。”紅毛一邊找東西一邊對明昱道，“我們探索基地還好，老大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我們都沒受什麽影響，但……聽來我們這兒維修星艦的人說，他們探索隊涼了好幾個。他是體質好加上自己備得藥足夠逃過一劫……”

  “今天我一出門，嗬！街上還有順著黑潮能量偷渡來的黑潮蟲！不過空間城都是金屬造的，沒有能供他們生存成長能量土壤，出門看見的黑潮蟲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那還是得小心。”明昱憂慮道，“萬一有人被寄生……”
    “放心。”紅毛說道，“我們自由星域的人早見過那些！各個探索隊在這一方面達成過協議，黑潮日後輪流在城中巡邏。這兩天大家都帶槍出門，看見不對直接開火。黑潮蟲的繁殖孵化期只有幾個小時，過了這段時間就行了！”

  明昱稍微松了口氣。

  “行”他說道，“那慕哥呢？他沒接我通訊。”

  “啊，老大沒接你通訊嗎？”紅毛撓了撓頭，“一早上就沒見到他，估計已經啟航了去迷宮星了吧。”

  “他一個人？”明昱皺了下眉，“都沒帶你們？”

  慕柏行一個駕駛員，沒有觀察手怎麽開星艦？

  “老大自己不開，搭別的探索隊的星艦走。”紅毛解釋道，“我們得留下來看基地啊！”

  他停下動作，轉向明昱，幽怨道，“小紫和小藍小綠得管維修間，我和小橘還得負責基地日常事務和老大手底下其他幾個探索隊的出航任務……”紅毛說到這兒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他們幾兄弟都是非覺醒人類，在原來的基地裡，是能被任何人欺負、最沒地位的存在。要不是因為小紫一手修星艦的本事，他們早就被踹出基地，無家可歸。

  黑暗的日子直到他們以前的老大出航時撿到一個救生艙，帶回了慕柏行。

  前任老大原本以為給自己找了個可以壓榨的免費勞動力，結果反而被慕柏行掀了“老大”的寶座，灰溜溜帶著他那幫仗勢欺人的手下走了。

  紅毛感慨地歎了口氣。

  盡管說慕柏行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但是……

  “他是甩甩手和你約會去……啊……見面去了。”紅毛語氣幽怨，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趕緊乾咳了一聲，繼續道，“留下我們忙得腳不沾地……”

  紅毛不滿叫道：“我們幾個也想早點來見LU哥啊！這下得等到開賽……”

  明昱：“……”

  “也就晚上一兩周。”他一本正經道，“但我可沒和你們老大談戀愛啊！”

  無論如何，現在都沒有。

  崔曉鐸聽見這句話，稀奇地抬起頭看他。

  “沒談啊？”他難以置信道，“你們當時去礦區不就是在約會嗎？”

  明昱至今都不知道崔曉鐸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誤會！
  他掛了紅毛的通訊，想起來自己之前確實一直沒來得及和崔曉鐸解釋，於是正色道，“我只是去開礦區幫他改裝星艦。”

  明昱：“學長你為什麽一直覺得我倆是在礦區約會？？”

  崔曉鐸：“……最開始是瞎猜的嘛。”

  他說完了這一句話，卻反而端正了神色，把鹵蛋放回碗裡，坐直身體，壓低聲音叫道，“可是他後來！他受傷下線之前！有吻你哎！手指！哪個正常直男會做這種動作啊！再怎麽樣都不會這麽乾吧！——”

  明昱一愣。

  他的表情空白了半晌，幾分鍾後，搖了搖頭。

  “慕哥是太難受了吧，沒力氣做別得動作……”低頭用筷子戳了戳面條，不想回憶慕柏行當時不停咳血、虛弱無力的樣子。

  明昱希望自己一輩子都別再看見那樣的情形。

  崔曉鐸用看外星人一樣的目光看向明昱。

  他乾巴巴哦了一聲，從桌子對面湊近道：“那……昱哥你怎麽想？”

  明昱：“……”

  明昱動手把被肉醬包裹、泛著一層深色油潤光澤的面條拌了拌。

  “不知道”明昱誠懇道。

  “趕緊吃趕緊吃。”他試圖帶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再不吃麵都粘了……”

  崔曉鐸對他的回復萬分不滿。他雙眼發亮，向前傾身，不死心道：“什麽叫不知道！別模糊話題！我看你對人家名明明很在意……”

  明昱：“……”

  明昱面無表情地抬起頭。

  “我看你也很在意慕蓮學長啊。”他以一種無辜天真的語氣反問道，“你對慕蓮學長難道就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嘛？”

  崔曉鐸：“……”

  崔曉鐸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一邊猛咳一邊找紙巾，憋得滿臉通紅，一通忙亂中還不忘給明昱比了個拇指。

  明昱沒想到他反應那麽大，被他的架勢嚇了一跳，趕緊給崔曉鐸遞了杯水。崔曉鐸咳了半晌，又猛灌了一頓，總算緩過了氣。

  “真有你的。我和蓮哥就是青梅竹馬……”他抱著水杯，虛弱對明昱說道，“我們很純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