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低語
  “我倒不是要去罵人。”病房中， 明昱輕聲道，“罵他倆我嫌浪費生命。”

  “我是想讓他們在解除親屬關系的申請上簽字。有了他們的簽字， 走的是自願解除親屬關系的流程， 會更快一點。”

  因為盡管明執朗夫婦不是他的父母，甚至是殺害他父母的罪犯。但按照中央星域的標準，因為對方將他從小養大，因此雙方的親屬關系並不會因為這些殘忍的真相自動解除。

  如果不走自願解除關系的流程， 就要向法院提交強製解除親屬關系的提案。他需要整理足夠的證據證明這段親屬關系的存在給自己帶來了不可逆的傷害和持續的精神高壓， 倒不是辦不下來， 但太麻煩。

  明昱不想再在明家身上多費精力。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明昱趴在床邊， 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和他講述自己白天遇到的事。

  他開飛行器回來時已經將速度拉到了最快， 但回到醫院還是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男人已經重新睡著了。

  明昱並不其氣餒。

  男人正將自己的手從明昱的手掌中抽出。他從床上微微支起身體，打算幫明昱擺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睡覺，卻沒想到對方忽然醒了。

  他關了燈， 伸直手臂把手掌放在慕柏行的病床上，輕輕勾上慕柏行的手指，以一種有些別扭的姿勢閉上眼。

  他的聲音也很輕，短短兩個字中都夾雜了氣音。男人穩了穩呼吸，抬了下手指，像是想抬手卻沒了力氣，最終只能要求道：“明昱。”

  明昱覺得掌中一空， 半睡半醒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驟然驚醒。

  明昱：“……！”

  自從慕柏行離開治療艙後， 明昱每晚都是這麽睡的。

  紅毛說慕柏行今天白天清醒的時間比以前每次清醒時加起來的還長。這是個好兆頭， 明昱覺得他明天也還會醒來。

  “感覺怎麽樣？”青年放輕聲音，像是怕驚醒午夜的美夢。

  首都星已經入夜，明昱又看了一會兒， 而後拉開沙發床擺在慕柏行的床邊。

  “……慕哥？！”明昱傾身去按他的肩膀，“喘的這麽厲害……你快躺下！”

  青年一邊想著， 一邊以視線描摹他的五官。

  黯淡光線中，他對上慕柏行睜開的雙眼。

  慕柏行的呼吸確實十分急促。

  距離星線上的戰鬥已經十天過去， 慕柏行的唇上終於又有了一層淺薄的血色， 不再是一副似乎隨時都要停止呼吸的嚇人樣子。這一場重傷加手術讓他瘦了一些，原本就清晰分明的五官輪廓更加銳利， 倒不難看， 就是讓人心疼。

  他的體力很差，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喘不勻氣，支著身體的手臂都在發抖，重新躺下後閉了閉眼，盡力調勻呼吸。

  青年好像後背安了彈簧一樣驟然從床上彈起，就算光線再暗，慕柏行都能看清他眼裡露出的擔憂恐懼。

  明昱按亮夜燈，下床看他。

  月光從病房的另一側照入。

  下一秒，那些濃重的負面情緒瞬間轉化成了狂喜。

  “沒事。”慕柏行低聲道。

  因為害怕出現突發倩況， 青年晚上都睡得不沉。於半夢半醒間，他忽而感覺到手中的溫度消失。

  “低頭。”

  青年嗯嗯應著，聽話彎下腰，聽見對方發出下一道“命令”。

  慕柏行：“吻我。”

  他的音色虛弱微冷，摻雜在醫療消毒水味道的昏暗午夜中，飄渺又真切。

  唇瓣相觸。

  明昱紛亂的心緒被單純的親密覆蓋。

  他的呼吸加速，與慕柏行的喘熄混為一片。這一吻斷斷續續，明昱害怕幾次因為擔心慕柏行的身體要抬起頭，都被男人不滿的輕哼阻止。

  最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明昱總算從對方唇舌的糾纏下脫離。

  病房內只剩交雜的急促呼吸聲，明昱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舔了下嘴唇。

  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慕柏行躺在床上不能亂動，但被包圍掠奪的……還是自己。

  慕柏行注視著他，清晰看見青年臉頰漫起的紅色。

  他想要把明昱拉進自己懷裡，卻沒什麽力氣抬手。男人輕微皺了下眉，對自己此時的身體狀態不太滿意。他想到星線上那場戰役，昏昏醒醒間聽見的哭聲，精神力暴動中模模糊糊間在自己的精神域中感覺到的明昱的精神力波紋，幾次清醒時感覺到的、精神域異常能量被拔出後的清明……和明昱日日在他耳邊留下的、想要將他喚醒的碎碎低語。

  慕柏行的心臟一陣刺痛，開口道：“抱歉。”

  他又一次讓明昱經歷了駭人的恐懼。

  還讓青年冒著死亡的風險救他。

  但星線戰役中，慕柏行已經做出了最優的選擇。他不知道該怎麽改進，於是只能道歉。

  盡管這兩個字無力又蒼白。

  明昱回過神來，與他的視線一對，又有些想哭。

  因為他的愛人終於醒過來了。

  他的愛人在為他難過。

  明昱終於有了可以放聲大哭的港灣。

  但青年又不想讓慕柏行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知道對方會很擔心，又會太自責。
    “……幹嘛這麽看我。”明昱於是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以防他看出端倪，“差點死了的是你不是我。”

  “道歉有什麽用。”他抿了下唇，努力憋住眼裡的濕意，虛張聲勢道，“你以為這次是‘抱歉’兩個字就能解決問題嗎？！你這次瞞我的太多了！等你好了……我就讓你跪榴蓮殼！”

  慕柏行：“……”

  慕柏行眨了下眼，睫毛掃過明昱的掌心，從善如流道：“好。”

  明昱：“……”

  明昱被他那一下掃得心癢癢，差點就要松手。

  但他還是忍住了，快速用另一隻手擦了下眼睛，仍舊惡狠狠道：“你不要以為這是個小懲罰！到時候我要讓你脫了褲子跪夠七七四十九天……！”

  慕柏行嗯了一聲，認真道：“我很害怕。”

  明昱：“……”

  怕個鬼！真怕不知道趕緊哄人求饒嗎！
  明昱被他噎得無話可說，乾脆彎下腰咬他的唇。

  他的身體貼著慕柏行的胸膛，感覺到男人微微一微顫，喉嚨中溢出一點負痛的悶哼。

  青年被他的反應弄得心跳險些停了一拍，而後轉過彎來，氣得伸手戳他的臉。

  “我用力了嗎！”青年意識到慕柏行在逗他，頭頂冒煙，幾乎想要咆哮吼人。但他還記得壓低聲音，怕太大聲刺激了慕柏行的身體，顯因而控訴都顯得十分委屈，“我就那麽——輕的一下！”

  “嗯。”慕柏行聽出他聲音裡的怒意終於壓過了隱約的哭音，心裡終於微微松了松，“再跪四十九天留榴蓮。”

  明昱：“……”

  “那太奢侈了。”明昱冷漠道，“榴蓮那麽貴呢，不值得在你身上耗兩個。”

  慕柏行：“……”

  這是真有些生氣了。

  慕柏行把人惹了，但現在身上沒力氣連把青年拉過來抱著吻都做不到，於是安靜片刻後只能再次道：“抱歉。”

  “我的身體問題，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對你說。”

  “我以前的身份，也不是故意要瞞你。”

  “我知道。”明昱小聲嘟囔道，“你確認自己身份的時間也不比我早多少。”

  他終於移開了蓋著慕柏行眼睛的手掌。

  明昱：“那你的記憶，現在都想起來了？”

  慕柏行應了一聲。

  明昱歪了下頭，想到郝茹和安強的表現，想到愛德琳，還有這幾天偷偷在病房外出現過幾次的第二軍團副軍團長齊惟、滿臉八卦的裴醫生，和雖然仍舊留在星線附近，但每天必打通訊來、雖然板著臉但語氣總是帶著點小心和期待地詢問慕柏行情況的軍團長慕薩。

  明昱唔了一聲，忍不住露出一點燦爛笑容。

  “那等你好了以後，可有得忙了！”

  慕柏行從青年的笑容裡讀出了一種別樣的意味深長。他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對方這樣的神情從何而來：八成是慕薩和第二軍團中的一些人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流露出了一點別樣的“熱情”。

  慕柏行覺得醒來後一直感覺到的頭疼都加深了。

  “先睡吧，一切都得等你康復。”

  兩人已經說了好一會兒話，明昱看出他的眼裡漫上了倦色，摸了摸他不自覺蹙起的眉峰，“頭疼嗎？醫生說精神域手術恢復的很慢，這一個月頭疼都是正常的。要是實在難受就加半針止痛劑。”

  “不用。”慕柏行偏了下頭，貼緊明昱的手掌。他閉上眼，卻又想起什麽，開口道，“星航大賽？”

  “延期了，估計要等黑潮入侵的調查完成才能重新開始。”明昱說道，“不用擔心錯過。”

  慕柏行嗯了一聲，身體放松，。

  “明昱。”半晌後，他忽然低聲道，“我曾經是北星域的掌權者……遲了這麽多年，該對他們負責。”

  明昱的動作微微一頓。

  “要擊退黑潮星海恢復北星域，要冒的風險太大，犧牲也會無比慘烈。”

  “但第五星地下實驗室，也許不是唯一的幸存者避難所。”

  “至少……應該想辦法去黑潮星海搜救。”

  男人看上去已經因為疲憊，就要睡著了。

  明昱知道這時候不該打攪他，但忍了忍，還是沒有忍住，輕聲道，“然後呢？陛下？”

  “搜救完成以後呢？”

  慕柏行動了動唇。

  “他們將有自己的生活。”男人的聲音微弱，語氣平靜卻自然，“我也將有自己的探索隊。”

  “我們和以前說的一樣。”

  “只是要晚一些……要你等等我。”

  明昱：“不等。”他舒出一口氣，彎下腰，在慕柏行的眉峰剛剛皺起時吻上他的眉間。

  “我和你一起。”青年緊接著道，“為了我們能快點毫無掛念的一起探索宇宙，我們一起搜救。”

  慕柏行：“……明昱。”

  “我這幾天其實已經想到了一點辦法。”明昱輕輕揉著他的額頭，看著慕柏行不敵身體的衰弱漸漸陷入睡眠，更加放輕了聲音，“你的願望，我都會幫你一起完成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