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飛蛾
  首都星公共星港附近的商圈中， 五彩頭毛幾兄弟看什麽都新鮮。

  幾人剛剛和慕柏行一起重新錄入了各類身體生物信息，申請了中央星域戶籍， 開了通用銀行帳戶， 裡面又裝了慕柏行額外發的活動資金。

  這幫人此時正在探索位於商圈中央、十層樓高、幾乎和一個小型星港一樣大的豪華遊戲區。

  今天是個工作日，遊戲區內的人不多，五彩頭毛幾個看慕柏行沒阻止，乾脆撒了歡的玩， 很快就沒了蹤影。

  慕柏行對這些不感興趣。他靠在遊戲區入口的牆邊。他的面前環著好幾面光屏， 一面是趙瑩身上監測器返回的錄像， 一面是星網上關於LUCE發布的內容的火熱討論， 還有一面是他自己的帳戶余額和計劃在中央星域建立新探索隊的規模， 最後一面則是翻找鳥類星獸飼養指南和必購物品清單。

  慕柏行的目光剛剛從星網上移開， 開始勾選清單上的列出的物品。

  崔曉鐸坐在距離慕柏行好幾步遠外的長椅上， 開著光屏似乎在認真看資料做筆記， 但其實正在和慕家的醫生發送信息。

  醫生拜托他攢個局介紹明昱慕柏行給看著他與慕蓮長大的長輩、第二軍團的副軍團長齊惟， 崔曉鐸在詢問了明昱和慕柏行後約了大家今晚一起吃飯。

  盡管幾人見面後九能揭曉謎題，但崔曉鐸還是十分想要現在就知道慕柏行怎麽會和齊惟掛上關系。

  只不過慕家的醫生含糊其辭， 一點也不肯透露， 無論崔曉鐸怎麽問都不肯提前松嘴。

  火紅色的紋章正向下落下，照向禮台正中央。明執朗與趙瑩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明正恩出現在了禮台上，站在由上方打下的禮台燈光中。

  雖然總覺得這隻小鳥和火鳥不是一個物種，但這倒是不妨礙崔曉鐸覺得小鳥可愛，猛拍了十幾張照片。

  那是明昱從黑潮蟲母蟲體內找到的那枚晶片，破譯完成了。

  這顆小腦袋和慕柏行一身的冷銳氣勢完全不搭。

  熱烈的紋章燃燒著、綻放著，它象征著明家的繁榮光華。

  明昱的注意力被拉回了禮台上。

  一面新的光屏在他面前展開，遮蓋了原本光屏上的小鳥玩具和鳥站架。他伸手摸上無線耳機，漆黑圈著碧藍的眼裡閃過一縷異色。原本還有些散漫的目光變得更為專注，集中在面前這一面新彈出的光屏之上。

  他疑惑地偏了下頭。

  賓客們的目光都集中變換的光影之中，在流淌的音樂聲中，明昱忽而聽到一點異響。

  明昱環顧四周。

  以他們為中心，經過特殊調色的氛圍燈沿著天花板的繁複紋路重新亮起。

  他只能關了光屏，一邊好奇， 一邊偷偷用余光瞄慕柏行。

  沒有明昱在一邊， 這位駕駛員神色冷淡，氣場冰冷，讓人不敢隨意靠近。他的左手點著光屏， 右手放在外套衣兜裡， 而那個外套衣兜一鼓一鼓，上面還探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
  下午五點整，鍾聲敲響，明家宴會廳的照明燈光在人為操控下黯淡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炫目惹眼的燈光秀。

  崔曉鐸一邊看小鳥一邊打量慕柏行，想要開口詢問能不能伸手摸一摸時，看見慕柏行的眉頭忽而一動。

  明執朗與趙瑩兩人都是盛裝出席，臉上掛著笑容。明正恩也穿著西裝禮服，老人坐在輪椅上，繃著一張臉，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宴會廳內的賓客。

  那是一陣不明顯的震動聲，好像音樂配器中特殊的打擊樂，又像是細小飛蟲從耳邊經過時的振翅聲。

  崔曉鐸完全不敢相信這隻小鳥是從火鳥的蛋裡孵出來的。明昱一開始告訴他時，崔曉鐸還以為對方在和他開玩笑！

  華麗的豔紅色虛擬特效從宴會廳上空滑過，在宴會廳的上方匯成明家的火焰花朵紋章。

  它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的寵物小鳥， 小小的身體在口袋裡擠來擠去，十分活躍。慕柏行將它攏著，為了不讓它到處亂跑，時不時在指尖團出一個金色精神力小球投喂這隻幼崽。

  他所站的位置距離禮台很近，不遠處就是明灼、明彥和艾爾賓。他們的目光都隨著火焰花朵紋章的光芒落在禮台上，沒有察覺到一點異動。

  “歡迎來到明家莊園。”台上，明執朗臉神情帶笑，朗聲說道，“今天我們聚集在此，是為了慶祝一位特別的人的生日！我敬愛的父親！”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

  明昱則看著明正恩的臉。

  雖然近十年間，他隻從父母嘴裡聽說過爺爺的近況，一直沒有機會和爺爺見面，最多遠遠在後院的小樓內看到一個側影……

  明正恩看著更加衰老了。

  他臉上的皺紋與老年斑更多了些，花白的頭髮更稀疏了些，臉頰凹陷，眼珠更加渾濁，身形稍顯消瘦，腿腳不方便了，只能坐著智能輪椅。

  雖然他大體還和從前一樣，是個不愛笑，喜歡板著臉，很嚴肅的老頭。

  但這樣的嚴肅被時間一層層粉刷，因為明正恩的衰老，沾染上了呆板的腐朽氣息。

  每個人都會衰老，但這一瞬間，明昱還是有些難過。

  明正恩的眼睛是和明昱一樣的黑色。此時此刻，老人的眼裡沒有一點精氣神，像是兩顆被磨毛了的劣質玻璃珠子，在緩慢的轉動中與明昱對視。

  “爺爺。”明昱眨了下眼排除心中的負面情緒。他笑了笑，無聲地用唇形和他打了個招呼。

  宴會廳內的燈光不亮，老人家的眼神不好，明昱以為對方看不清自己的動作，但下一秒，明正恩的嘴角動了動。

  比起無聲說出字句詞匯，那動作更像是老年人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而引起的重複抽[dòng]。明昱努力辨認，卻無法從中讀出任何信息。

  “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名優秀的聯邦議員，他的專業知識和經驗令人敬佩，他對中央星域的發展貢獻卓絕，他的果決和勇氣也一直是我人生的榜樣。”

  “在家，他是一位慈祥的老者，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

  明執朗在台上侃侃而談，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從明昱身上移開視線。他似乎放棄了與明昱無聲的交流，目光轉向明正恩，同時有些費力地抬了抬手臂。
    他抬起的手掌有些顫唞。

  明執朗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激情洋溢地繼續演講道，“對我的父親來說！今天的生日意義非凡！這是他人生的重要裡程碑！我也十分感激，上天給予了我們更多陪伴他的機會……”

  明正恩再次抬起手掌。

  “執朗。”趙瑩注意到了老人的動作，小聲叫了一句。明執朗停下話頭，側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老人渾濁的眼球轉動注視著明執朗，抬起的手臂做出一個小幅度的驅趕動作。那個手勢的方向正對著明昱，像是在趕什麽落在菜上的蒼蠅。

  “走。”他小聲說道，“走，走，他走。”

  明正恩的目光轉向明昱，加大幅度揮了揮手，動作逐漸變得煩躁而潦草。而後他轉過頭，目光又落在了明彥的身上。

  老人顫唞的動作一頓。

  “小彥。”明正恩牽起嘴角，手勢變換方向，向裡招了招。

  他的笑容沒有溫度，吐字比剛剛清晰了許多，開口道，“小彥，小灼，來，來。”

  像是很久沒見孫子的老人想要叫離近了好好看看自家的小輩。

  所有賓客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明昱附近，在明昱、明彥、明灼幾人身邊來回掃視。

  沒人說話，但大多數人在看向明昱時，眼裡都寫著相似的情緒。

  混雜著意外、驚詫、一點輕視，與一點憐憫。

  明正恩看起來很不喜歡明昱。

  明執朗也向台下招了招手。他掃了一眼明昱，端著一點公平博愛一般的架子，開口道，“小彥小昱和小灼都來。”

  明正恩立即皺起眉。

  “小昱，走。”他的嘴角抽了抽，整個身體都跟著顫動起來，仿佛在盡力克制著厭惡情緒，模糊道，“讓他走。”

  明彥向明昱投去一個不明顯的嘲諷目光，率先向禮台行去。明昱根本沒有注意明彥的表情，只看著明正恩。

  老人的表情扭曲，在輪椅上動了動。他不看明昱，搭住明執朗的手臂直起身體，歎息一般道：“執朗啊……”

  明正恩像是要說些什麽，卻又停住了話頭。

  明彥和明灼已經踏上禮台。

  “過來，都過來。”明正恩的眼珠轉動，開口說道，“讓爺爺好好看看，爺爺可想你們……”

  明彥走上前，臉上已經掛上了笑容，眼底一片冷漠。

  很小的時候，父母曾經讓他去討爺爺的歡心。爺爺卻對他並不親近。老人家會將明昱接到小院中親自照顧，卻常常把自己攔在門外。

  七八歲的一個夜晚，他因為打雷害怕不敢睡覺去書房找父親，聽見了父親正和爺爺的爭吵。他其他的沒聽清楚，但至少聽見了老人對父親、母親、甚至於自己的咒罵……

  後來，怒極的父親乾脆就把爺爺關進了後院。

  明彥也有近十年沒見過他，偶爾聽父親抱怨過老爺子偏心隻總提起明昱，不知道今天怎麽又落下明昱，隻叫自己和小弟上來。

  可能是終於認清了明昱就是個沒有任何用處的廢物？

  明彥不知道自己的爺爺怎麽就突然開竅了。

  但無論如何，這是他這個月遇見的第一件順心事。

  明彥輕輕呼出一口氣，站上禮台老人，注視著那明正恩雙渾濁的眼睛。

  他按照明正恩的要求俯下`身，而後在那兩顆毛糙摩沙黑色玻璃球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一點更為濃重的黑色。

  好像天上一點陰雲飄過，忽而遮擋了明彥的倒影。

  又仿佛一滴濃墨落入水中，將老人眼中的景象淹沒，快速向外擴散……

  明彥的心中猛地生出一陣異樣。

  他的動作下意識一頓，和他一起走上來的明灼則好無所覺，為了表現出自己的良好態度，明灼已經主動握住老人的另一隻手，開口叫道：“爺爺？”

  “明昱。”台下，艾爾賓將目光從明彥身上移開，轉向明昱。他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的聲音壓得太小，明昱沒有聽清。青年微微側頭，眼底深處藏著一點戒備，沒有接話。

  “我們出……”

  “別……！”

  艾爾賓的低語和禮台上明彥的尖銳叫聲混合在一處。

  就在這一刹那，異變陡然而生。

  在明彥面前，那點黑色在明正恩的瞳孔中飛速擴大，而後好像破繭而出的飛蛾……衝破老人的眼球！驟然飛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