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連著三天, 祈銘一句話也沒和羅家楠說。那天羅家楠下樓找祈銘,頂著胳膊上的碎玻璃茬子轉悠了一刻鍾也沒找見,打電話, 不接,發消息, 不回。後來被胡文治他們硬押上救護車,到醫院急診縫合完才接到彭寧打來的電話。原來祈銘得知羅家楠沒被炸碎,爬起來就走,彭寧拽都拽不住。他走彭寧就在後面跟著, 生生一路走回了縣公安局。
彭寧原話是:“內個楠哥……我覺著這回……這回祈老師真生氣了……你要不……要不抽空回來……哄哄他?”
哄得過來麽?羅家楠倍感糾結。別人不了解祈銘,他還不了解?那就不個是認哄的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能把祈銘急得六神無主,然而事兒趕到那了,他也沒想到金六一能破釜沉舟到那份上,拉了手/雷以死對抗。
而且祈銘不是生氣, 是單純的不想搭理他了,這點認知他還有。每次作死, 啊不是,劫後余生之後, 他常常需要面對兩份情緒輸出:一份是陳飛的花式咆哮,這個已經完事了, 另一份就是祈銘的置若罔聞, 仿佛身邊從來沒他這麽個人似的。陳飛是愛沒好愛, 急了就知道罵街, 他懂,橫豎自己也這操行。祈銘則是以屏蔽外界信息來緩和心情, 這個外界信息特指羅家楠的語言與行動。
說是冷處理也行, 否則極易吵架。明明之前擔心他擔心得要死要活了, 忍耐到極限的情緒一觸即發,可只要知道他還能立著,祈銘絕大多數時候的選擇還是自行消化。曾經他倆就這個問題心平氣和的探討過,祈銘的解釋是,那種情況下自己已經十分的不理智了,如果放任情緒爆發,不定會說出什麽樣的話、做出何種舉動——當眾抽羅家楠一巴掌都有可能。
“羅家楠,我的心臟不是鐵打的,我也會崩潰,我只希望那不是因為你。”
歸根結底祈銘對他的要求真不高,什麽獎勵功勳表彰先進,聲名遠播加官進爵,統統是浮雲,只要你羅家楠活著,好好活著就行。問題在於,就這一點,羅家楠連勉強達標都做不到。誰也不傻,動不動爭個上牆的機會,全須全尾的活著不舒服是怎的?他承認自己的驕傲,面對危險第一反應是迎頭而上,而非左右權衡躲在領導身後圖安穩、讓旁人提起他來冠以“貪生怕死”四個字。
然而驕傲是有代價的,他的代價就是一次次研磨愛人的神經,提心吊膽甚至夜不能寐。當有人拍著他的肩膀誇他是“好樣的”之時,卻沒人注意到祈銘的憔悴和委屈。他的光耀是建立在祈銘的“無怨無悔”之上,但凡祈銘真因此跟他翻了臉,不誇張地說,離婚冷靜期那一個月的時限都不夠改變對方的想法。
虧欠得太多,可還是次次心存僥幸,有時候看著祈銘憂慮中隱隱透出失望的眼神,羅家楠自己都想抽自己——貪生怕死一次怎麽了?誰還能不讓我幹了?別人愛說什麽說什麽去!地球缺了我照轉,公安局沒我不一樣開門!?
“公安局沒你當然得照常開門,這麽多口子人等著領工資呢,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們家似的,有個領信托基金的。”
面對羅家楠“幫我跟祈銘那說說”的請求,林冬慣常先調侃了一番。羅家楠勇奪手/雷的事兒他聽說了,當時第一反應是“這回祈銘至少一個禮拜不給南瓜澆水”。結果才三天羅家楠就憋不住了,借著討論張繼來那案子的由頭,話裡話外攛掇他去給自己當說客。說實在的,他是真不想管這兩口子,一個聽不進人話,一個動不動讓人血壓爆表,上次做和事佬差點給自己氣出心臟病來,月老下凡也扛不住他倆把紅線扯成蜘蛛網——回頭再給粘上面下不來。
求人辦事,羅家楠自然不能耍混蛋,被當面吐槽還得虛心接受:“不是,林隊,咱說話得摸著良心啊,就那天那情況,擱你,你能撂下那母子倆自己撤出來?”
“我能。”言語間林冬回手拍了下唐喆學的胸口——自當摸過良心了——搞得唐喆學有點莫名其妙,“羅家楠,你判斷出屋裡有第三人的時候就該撤了,確認嫌疑人身份的事情可以交給無人機或者狙擊手去辦,說句難聽的,你不往裡硬擠,金六一不至於拉弦兒,金奇的死讓他對警方產生了極端的不信任,一旦他知道來人是警察,必得玩一出魚死網破。”
羅家楠並不認同:“林隊,您這話說的可就是馬後炮了,我特麽哪知道他哥怎麽死的,更別提知道他手裡有雷了,那種情況我必須得確認嫌疑人身份,否則我上去幹嘛的?”
“沒人拿槍逼著你上去,我聽趙政委說了,現場三十多個人,就你搶著往裡衝。”
“沒那個,歐健也搶著往裡衝來著,我能讓他去麽?”
“他要去可能就沒這出了。”
“……”
羅家楠無言以對,掰扯不過,少給自己找不痛快。現在金六一那事兒還沒完,既不坦白所犯罪行更不交待贓物下落,看起來是打定主意要硬扛。這幾天祈銘也確實沒功夫搭理他,得從技術層面提供有效證據,不管是DNA指紋還是足跡,亦或是其他諸如射擊殘留物之類的證據,總之得把金六一搶劫金店並殺害三名同夥的犯罪事實釘死。
見他倆有談崩的趨勢,唐喆學出言化解尷尬:“內什麽,要不我中午吃飯的時候跟祈老師聊聊,楠哥這事兒……嗨,要我我也得那麽乾,不看明白就走,對自己說不過去啊。”
林冬聞言飛快刀了自家洗面奶一眼。當初拆“炸/彈”那次活活要了他半條命,再來一次?日子還特麽過不過了!?不過滾蛋!
“誒,還是二吉懂我。”終於找回點面子,羅家楠心滿意足,“行,那就交給你了,完事兒哥請你喝酒。”
“喝酒?你不吃消炎藥麽?”唐喆學根本不相信這鐵公雞能兌現承諾,祈銘不搭理羅家楠肯定不會給他發零花錢,這都月底了,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某人的微信余額指定不超過兩位數,“網上怎麽說的來著?哦對,頭孢就酒,說走就走。”
羅家楠就坡下驢,嘿嘿一樂:“那就過幾天等藥效退了再喝,白使喚你哥心裡不踏實。”
您可踏實的吧,少上六樓霍霍我就行。唐喆學無聲呐喊。其實他有件事想和羅家楠私下裡商量,關於張繼來那案子,給林冬造成的影響比預想的要嚴重。雖然林冬白天在單位還是一切如常,可晚上回了家,飯都不吃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對著已故戰友們的照片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睡覺時還噩夢頻發,數次在他懷中驚醒,人抖得像篩糠一樣,情緒數度紊亂。
要說之前還對張繼來能說服人自殺心存疑慮,但看林冬的反應,他信了那孫子真有殺人於無形的本事。那家夥善於挑起他人的愧疚感,並且掩飾得很好,他看林冬和張繼來的聊天記錄裡有這樣一段對話——
林冬:【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錯誤】
張繼來:【不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忽略了可能存在的隱患,這是人之常情,疲勞駕駛是非常常見的車禍因素,根據官方數據統計,佔比百分之二十一,也就是說,五成車禍裡有一成是疲勞駕駛引起的,這是個很可怕的數據,但常常被醉駕等更顯而易見的因素所掩蓋】
從這段話裡,唐喆學完全能解讀出張繼來的思維模式:探尋對方的弱點,然後搜集資料擺事實講依據,明面上是開導,實則逐步加深對話者的負罪感。以及那句“你只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忽略了可能存在的隱患”,完全是照著林冬心窩子上杵。關於七位戰友的死,林冬一直認為是自己的功利心過重而導致的悲劇,如果當初把“毒蜂”的警告報上去讓他們整組人撤出來,這件事完全沒可能發生。
真的,就這一句,完全是往林冬的傷口上澆辣椒水。他十分擔心林冬,別回頭沒來得及搜集到足夠對張繼來立案的證據,先把自己搭進去了。可林冬不讓他跟羅家楠提,說這是自己主動接下的案子,既已立下軍令狀就絕不能當逃兵。
事實證明,這倆人半斤八兩,老鴰落在豬身上,誰也別嫌誰黑。一樣的驕傲,一樣的固執,不管是肉/體上的傷痛還是精神上的折磨,咬碎了牙也得硬扛。所以唐喆學很能理解祈銘的心情,看著心愛的人義無反顧衝入刀鋒遍地之境、拉卻拉不住的無助和擔憂,他感同身受。
正說著,羅家楠手機響了。督察打來的,說內部通告已出,他可以在內網查看了。有關王馨濛舉報他那事,通告全系統該事件為不實舉報,從官方層面還他份清白。這倒是讓羅家楠出乎意料,幸福來的太快,接完電話愣了一會才和林冬唐喆學分享好消息。
“嗯,所以說,你沒白回玩命。”
從經驗出發,林冬確信,這是羅家楠勇奪手/雷的“壯舉”報上去後,上面為了對他進行表彰之前幫他“擺平”過去的汙點而為之。不然就衝督察那邊的習性,這通告拖到明年年底都未必能發出來。消息來的挺是時候,中午唐喆學有的和祈銘念叨了。
不過照祈銘的思維模式,林冬又覺著這大概算不上什麽將功補過的事兒,撐死了飆“小祈飛刀”的時候少扎兩刀。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