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羅家楠, 我問你,並線之前,我打轉向燈沒有?”
“打了打了。”
“我違反規定行駛路線了沒?”
“沒有沒有。”
“超速?”
“應該……啊, 沒有,絕對沒有。”
“壓實線?單黃線?雙黃線?禁行線?”
“全都沒壓!”
“那你當著薯片兒和大米的面說清楚, 什麽叫‘你大爺的會不會開車!’,OK?”
“……”
面對祈銘咄咄逼人的靈魂拷問,羅家楠簡直欲哭無淚——沒地兒說理去。由於祈銘著急趕去縣公安局給死者家屬取樣DNA,便向屍檢時的殯儀館借了輛車, 人家不知道他開車有多驚心動魄,再說又是警方的人信譽有保障,直接就給鑰匙了。要說還是張金釧有先見之明,一聽祈銘要當司機,立刻申請留下收尾, 把毫無心理準備的周禾推上了副駕。
一路上被祈銘“精湛”車技嚇的,周禾是叫又不敢叫動也不敢動, 死拽著安全帶不撒手,整個人緊張到僵硬。半道兒碰上羅家楠他們以為有救了, 沒想到祈銘一生氣,理都沒理羅家楠, 一腳油直奔縣公安局大院, 下車把車門一摔, 落了鎖轉頭就去找羅家楠“興師問罪”, 完全忘記車上還有個大活人。好在當他扯上彭寧和周禾給自己做“目擊證人”時,終於注意到旁邊缺個人, 回頭一看, 呀, 忘車上了。
祈銘回身去“解放”周禾之時,羅家楠的手機又一次響起。周毅林那邊的人摸上來一情況,說是崔家鎮一個小吃店的老板說,前天晚上有四個人來他們這吃過飯,看衣著身形與金店監控裡拍到的有點像。可惜小吃店的監控壞了,沒拍到四個人的臉,幸得老板對結帳的那個人印象很深——右眼眼球沒了,眼皮凹陷,看著挺嚇人的。
而根據屍檢的結果,這個右眼眼球缺失的家夥就是腦袋被砸成爛西瓜的那位。因死者的頭部被砸得過於血肉模糊,祈銘屍檢時推測右眼眼球可能被老鼠或者鳥叼走了,這個線索一上來就能對上了。有了如此明確的特征,確認死者身份並非難事。三小時不到,一名符合三號死者身高、年齡、身材特征的前科犯便被摸了上來——展傑,德新縣和平鄉下溝村人,歿年三十六歲,因□□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於去年三月減刑釋放。
之前考慮這個四人團夥中起領導作用的是一名前科犯,那麽極有可能就是展傑。對此,祈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三號死者手部的射擊殘留物檢測為陰性,三槍都不是他開的,持槍者還活著,而掌握致命武器的人才應該主犯吧?能對其他同夥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這想法沒毛病,羅家楠認同道:“祈老師說的對,而且展傑是因強/奸入獄,搶劫不是他對口業務,能組織起如此迅速、縝密行動的家夥定然是個老手。”
周毅林接話道:“已經安排人手去查他的獄友了,凡因搶劫入獄的都給拎出來。”
“根據現場遺留的足跡推測,四號嫌疑人身高在一七零到一七二左右,體重一百二上下。”杜海威說著站起身,走到投影的大屏幕前,點向靜止畫面右側的蒙面劫匪,“也就是這個持槍威脅店員交出櫃台鑰匙的劫匪。”
為了這案子,市局精英能調的都調過來了,周毅林調侃說自己壓力山大。
一名偵查員發言道:“店員說,此人的普通話十分標準,聽不出到底是不是本地人。”
在口音普遍濃重的地區,普通話標準意味著此人學歷不低,至少不會像展傑那樣連初中都沒畢業。如此說來四號劫匪早早混跡社會、參與搶劫並被判入獄的可能性不算很大,這和先前的嫌疑人畫像有著些許的衝突。然而存在偏差是很常見的事情,根據線索的不斷延伸,開始的設想會被逐一推翻,直到精準錨定嫌疑人特征。
然而線索不會從天而降,羅家楠起身要求道:“周隊,給安排倆人,我和彭寧帶著一起,先去展傑家看看。”
隨後周毅林點了倆人跟他一起,其中一個就是剛才發言的偵查員,陳池。陳池算羅家楠學弟,同學校同專業,幹了三年刑警,個頭不算很高,精瘦,看著就是個機靈鬼的模樣。
此時外面夜色濃重,熬了一天的眾人皆已疲憊不堪。一聽羅家楠又要牽頭跑線索,祈銘起身跟出屋外,拽住對方的衣袖輕聲說:“你熬了兩天兩夜了,不睡會?”
“一會跟車上睡,誒對,你也抓功夫睡會,DNA檢測大米自己不就能幹了?”
羅家楠本來還不算太困,但被祈銘一說,忍不住偏頭捂嘴打了個哈欠。祈銘的氣是來的快去的也快,再說看他累那樣,不打算繼續追究他罵街的責任。自己的事兒再大,擱工作面前也是小事,大不了結案回家抽小南瓜一頓解氣。
“那你讓薯片兒慢點開,大半夜黑燈瞎火的,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行你趕緊找地方窩會去吧。”
羅家楠含糊應道。彭寧開車,他可以放心大膽地睡,要換祈銘,別說兩天兩夜沒睡,一禮拜沒睡倆眼也得瞪得跟銅鈴似的。老天作證,祈銘絕對比他要遵守交通規則,但就是那個實操和理論基礎的差距,一座珠穆朗瑪峰都不夠爬的。
出門上車,羅家楠放座椅靠背前往後看了一眼,問:“大軍兒,我挪下座椅,不耽誤你擱腿吧?”
“沒事羅副隊,你挪,我側著坐就行。”
說話的叫商曉軍,和陳池一樣,也是周毅林手底下的偵查員。一米九的個頭兒,體格子能頂陳池倆,但說話輕聲細語的。他是隊上唯一一個社招的,羅家楠一開始以為他是體校畢業的,後來一問,人家是學歷史的文科生,大學期間應征入伍,回來拿的畢業證,然後當了兩年中學歷史老師。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當年腦門子一熱報名參加考試,然後稀裡糊塗地考上了,稀裡糊塗地分進了派出所,又稀裡糊塗地被挑進了刑警隊。
羅家楠知道為什麽周毅林會挑他——那塊兒,那個兒,先天優勢,往那一戳就能震懾犯罪分子。有時候他難免看著人家的兵眼熱,瞅瞅自家的:彭-大眼萌-寧,隱形眼鏡說掉就掉,歐-小白臉-健,細溜的跟面條一樣。可轉念一想,要真弄個跟自己這號的擱手底下,得特麽早死多少年?
彭寧平時開車就穩當,鄉下路燈少,道兒黑,不敢開快,晃悠了快一小時才抵達目的地。不光羅家楠在副座上呼呼大睡,後面倆也睡得疊到一起去了。展傑家在村尾,將車停到村頭,四人下車步行至其家中。正是天色朦朧、將亮不亮之際,大部分人還在熟睡之中。被敲門聲震醒,展傑的大哥披衣出來開門,一個沒打完的哈欠被懟到眼前的警官證硬生生憋了回去。
展傑的父母早已亡故,從他八歲起就只有兄妹三人相依為命。聽展傑大哥說,弟弟入獄純屬冤枉,那個告他強/奸的女人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蕩/婦,名聲壞的很。勾搭展傑是為了從展傑手裡弄出點錢來,可展傑不給,那女的就告他強/奸。刑警隊來家裡抓人,展傑不甘被冤枉,拒捕襲警被打傷了眼。打完沒人給治,血腫腫得眼珠子都凸出來了,生生扯斷了視神經,那隻眼就這麽廢了。家裡沒多少錢,請不起好律師,更湊不出獲得受害人諒解的十萬塊錢賠償金,所以展傑被重判了八年。而因為瞎了隻眼,展傑想告公安局,可告了八年也沒告下來。
聽說弟弟死狀淒慘,展傑大哥頓時泣不成聲。看的出來,他們兄弟感情深厚,環顧四周,牆上掛著幾張展傑和妹妹展益學生年代的獎狀,還有一張年代久遠的全家福。
“我弟成績不錯,可為了供小妹讀書,他初中沒畢業就不念了,跟著村裡的大人一起去新疆采棉花。”展傑大哥哭哭啼啼的,邊說邊抹眼淚,“小妹書讀的好,他說,念到什麽程度供到什麽程度,後來小妹考上國外的大學了,他怕她在外面吃苦,自己賺的錢一分都舍不得花,全寄給小妹了……後來那女的跟他要三千,他不肯給,那女的就說要找人搞他,他一生氣打了那女的一頓,結果就成強/奸證據了……警察同志,我弟真是冤枉的,他去搶金店的事兒也是誤會吧?你們是不是,是不是找錯人了?”
“所以要你配合做DNA取樣。”
錯不了,羅家楠心說。強/奸這種事,往往他說他有理,她說她有理,但法官肯定是重證據的,沒有絕對明確清晰的事實不能冤枉好人。犯法的有幾個不說自己冤枉?強/奸犯都說自己是被勾引的,那別人怎麽不上套?滿大街就你沒穿褲子?
有關展傑的社會關系,大哥說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從弟弟出獄之後,和以前的朋友都沒來往了。又因為有前科不太好找穩定的工作,一直四處打零工,上一份工作好像是跟著一個包工頭乾裝修也不怎麽的。
“裝修”二字觸動了羅家楠敏銳的直覺——金店開業之前必得裝潢一新,那麽展傑有可能是利用施工之便行了踩點,徹底摸清周邊環境,為實施搶劫提供了路線規劃。
他讓陳池出去給周毅林打電話,拿展傑的照片去問金店老板,看裝修施工隊裡有沒有這麽一號。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周毅林回了消息,金店老板說,不記得有展傑這麽一號,但給了他們裝修承包商的聯系方式,讓他們自己去問。然而承包商的電話一直沒人接,羅家楠讓陳池他們帶展傑大哥到局裡做DNA取樣,自己則和彭寧直接上門去找那個承包商。
從家裡找到裝修公司門市,再到隔壁鎮的石材加工廠,溜溜轉了一上午,羅家楠終於找著了那位段姓承包商。原來他不接電話是因為怕被催債,乾工程的大多如此,大老板欠承包商工程款,承包商欠包工頭,包工頭欠材料費人工費,羅圈帳來回欠。
不白跑這一上午,羅家楠還真找對了地方。原來展傑不是跟著包工頭乾的,而是在這間石材加工廠裡打過工。工廠老板告訴他們,展傑在自己這幹了小半年了,舍得賣力氣,所以送貨的事兒大都讓他去跑,幫客戶搬搬抬抬的,服務到位,結帳時好說話。
對於展傑的其他三個同夥,工廠老板不太能確認,只是從大致的體貌特征推測,其中一個可能是介紹展傑來打工的中間人,叫蔣茂,是他妻子的表弟。根據老板妻子的形容,這蔣茂就一二流子,一天到晚不務正業,仗著能說會道,狐朋狗友不少結交,兜裡沒多少錢但到哪都能混上口吃喝。
到目前為止,有三名嫌疑人的身份基本確認:一號嫌疑人,徐林超,也就是被燒毀車輛的車主,死在駕駛座上那個;二號嫌疑人,蔣茂,石材加工廠老板小舅子;三號嫌疑人,展傑,石材加工廠工人。
唯一一個身份尚不明確的就是四號嫌疑人了,目前正在交叉對比前三名嫌疑人名下手機號的通訊記錄,看能不能順著電話號碼把這個人給揪出來。此時距離案發過去了二十多個小時,確認三名劫匪身份的結果,對於上面來說是可以接受的進度。然而剩下這個是最危險的,他手裡有槍,雖然推斷當時沒子彈了但誰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存項,一旦他發現被全城圍捕,逃脫無望時會不會拚個魚死網破、拉無辜群眾墊背也說不一定。
一頓連軸轉下來,羅家楠實在扛不住了,開完會飯都沒胃口吃,拽了兩把椅子拚上,脫下外套往身上一裹,閉眼就睡。然而沒個枕頭怎麽睡也不舒服,迷糊中感覺有人走到身邊,眼皮太沉怎麽也睜不開。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飄進鼻腔,臉側被托進掌中,隨後腦袋枕上了大腿。
但這個大腿……不是熟悉的感覺吖。羅家楠強撐眼皮睜開條縫,卻不想對上的是周禾緊張到顫唞的視線,後背頓時“唰”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幹嘛呢?”
周禾都快尬哭了:“我我我,祈老師在忙,他他他,他讓我過來給您當會枕頭。”
“……”
行吧——羅家楠不怎麽甘心地合上眼——至少證明我媳婦心裡有我。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