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羅家楠又上了趟樓, 仔細觀察了一番洞開的客廳推拉窗。那原本是陽台的窗戶,但現在絕大多數業主裝修時都會把陽台和客廳打通,一來可以增加透光度, 二來顯得客廳面積大,視野開闊。他家那個小陽光房原來就是個陽台, 原業主裝修的時候也和客廳打通了。由於是最邊上的一戶,自帶一個拐角,多出近兩平米的透光面積,於是原業主乾脆全落地玻璃封裝, 做了個透光率極高的陽光房,這也是祈銘看上該戶型、決定買下的最重要一點。用原業主的話來說,那就是人家買房送陽台面積,他們祈老師是買個房就為一陽台。
羅家楠能說啥啊?誰讓他家祈老師一向是有錢,任性。
回歸眼前的推拉窗, 外面拉著密集的防護鋼絲,這是有幼童的家庭必備的選擇。以前都是裝兩指粗的鋼管做防護欄, 但有的小區物業不讓裝粗的,說是為了避免火災時阻礙救援。但保護幼童安全的需求也是現實存在的, 盡管密集的鐵絲網看著讓人眼花繚亂,但絕大多數家庭還是會選擇裝這種鉗子一掐就斷的防護網。
開窗戶這件事和銀婭的墜落, 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因果關系, 但從偵查員的角度出發, 任何不合乎常理的存在都值得關注。記得關小陽台的門卻打開了客廳推拉窗, 羅家楠琢磨著這情況要擱自己家裡,那是因為他抽煙得往出散煙味, 才會在開著空調的狀態下開窗。可這家客廳的茶幾上沒有煙灰缸, 男主人喬雙喜左手無名指和食指上也沒有被煙油染黃的痕跡。女主人他還沒顧得上去看, 不過依照屋裡哪哪都沒煙的狀態來看,女主人應該也不是個煙民。
瞄了眼癱在沙發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喬雙喜,羅家楠權衡好措辭,蹲到對方跟前,問:“熱不熱,要不要我把窗戶關上?”
喬雙喜空洞的視線一怔,扭頭看向窗戶,乾巴巴的:“……不熱……開……開著吧……婭婭……婭婭要是想回來……回來……”
說著說著又開始掉眼淚。羅家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實話實說,看那樣不像裝的,悲痛之情溢於言表。這時手機震了起來,彭寧打來的,讓他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接。羅家楠出屋到走廊上,躲進防火通道,順手點了根煙。
“說。”
“我查過喬雙喜的通訊記錄了,九點四十八分,有一通座機電話呼入,經核實,是從他公司打出來的,目前只知道總機號碼,分機號碼不確定。”
“這麽晚他公司還有人?”
“商場十點關門。”
羅家楠平時不逛商場,幾點關門還真沒概念。從公司座機打出來的,聽起來不像是私人電話,但不能憑感覺下定論:“你這樣,給他們領導打電話,必須找著打電話這人,問清楚為什麽打電話,對了飯店監控那邊有什麽發現沒?”
“文哥他們還在看,內什麽,喬雙喜沒開車,他得喝酒,從餐廳出來右拐朝他家去那個方向,有一個固定查酒駕的點兒。”
徒弟辦事兒挺細致,不愧是陳飛舍老臉挖過來的,對此羅家楠還算滿意:“知道了,你忙去吧,有消息及時匯報。”
掛上電話,他回屋沒直接去問喬雙喜那通電話的事,而是拐進了廚房,蹲下`身,問正在刷指紋的黃智偉:“有什麽發現沒?”
黃智偉頭也不抬的:“除了指紋和拖鞋印,暫時沒看到血跡。”
“那孩子身上就沒什麽外傷,下去之前應該沒掙扎過。”羅家楠打牙縫裡擠出點動靜——在這裡說話外面都能聽見。
“之前看那個扔孩子的內部通告,我們一個辦公室都在罵。”黃智偉同樣小小聲的,“要真查出來是爸媽乾的,你到時候攔著點我啊,我怕我管不住手。”
羅家楠不屑輕嗤:“我攔你,誰特麽攔我啊?要真是那孫子乾的,你看我怎麽治丫的。”
擠在黃智偉背後的馮曄也轉過頭湊起了熱鬧:“要我說,真是爹媽乾的,執行死刑的時候就該從樓上扔下去。”
這下黃智偉得一個人撐倆人的分量,腿底下頓時打起哆嗦,不悅道:“去去去,別壓著我,你那分量都快趕上高仁了。”
抽手撐住圍欄,馮曄理直氣壯的:“長肉說明我不浪費糧食,對得起農民伯伯流的每一滴汗!”
羅家楠聽了莫名想笑,要照馮曄的說法,像莊羽那種乾吃不長肉的,豈不是辜負了半個中國的農民伯伯?
“哎呦!”
馮曄突然叫了一聲,羅家楠聞聲:“怎麽了你?”
“這護欄上有一毛刺,把我手套掛破了。”
馮曄舉起手電照掌心——還行沒出血,就刮破點皮。讓他把手電朝被剮的位置照過去,羅家楠眯眼瞧了瞧,拿胳膊肘一捅黃智偉:“你看,那上面是不是掛著根線頭?”
從黃智偉的位置看,得擰著身,幾乎把腦瓜頂朝地才能看清。確實,在那毛刺上掛著根毛茸茸的纖維物,他讓馮曄拍好照後用鑷子夾下那根纖維,對光仔細看了看,說:“金色絲質纖維。”
聞言羅家楠視線微凝——伍欣萌的睡衣是金色的,真絲質地。
—
“伍欣萌睡衣上有沒有破洞?等會我看看。”
接完羅家楠打來的電話,苗紅又返回到救護車上,假裝安慰伍欣萌,借機觀察她身上睡衣的完整度。正面看了幾遍,沒發現哪破了,隨後找了個借口扶著她下車走了走,也沒看到哪有破損。伍欣萌走了幾步就說腿軟走不動了,於是又回到救護車上繼續吸氧。
下了車,苗紅給羅家楠發信息:【衣服沒破】
羅家楠回了個【知道了】後陷入沉思。之前想的是,銀婭有可能是被伍欣萌扔下去的,扔的過程中伍欣萌的睡衣被剮破。目前來看這個想法稍有偏頗,伍欣萌的衣服沒有破損,當然也有可能剮在不容易發現的位置上。真絲的衣服太容易抽絲了,稍微一個小剮蹭就得抽根絲,不嚴重的話,窩在衣褶裡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家楠,我們準備回去屍檢了。”
聽得祈銘的聲音,羅家楠回過身,看那裹著小小遺體的屍袋被高仁抱上後車廂,心頭不由一抽,業已擰起的眉頭皺得更緊:“辛苦了,有發現及時通知我。”
望著羅家楠那半張處於階段性毀容的臉,祈銘默歎了口氣,叮囑道:“你也別硬扛著,傷還沒好。”
盡管半拉腮幫子還腫著,但羅家楠依然滿不在乎的:“這點兒小傷算個屁啊。”
算個屁你還碰一下就鬼叫?祈銘默默吐槽——剛在床上折騰的時候,誰嗷嗷的跟被“嗶——”了一樣?
不過眼下不是挑羅家楠不是的地方,他環顧一圈,問:“父親的嫌疑排除了沒?我剛聽陳隊和趙政委他們在那說,有半個小時左右的行蹤不確定?”
“排除了。”
這事兒彭寧剛給羅家楠回復過了。根據公司那邊人的說法,九點半左右有一個客人來退貨,專櫃以購物超過一周為由不退,客人鬧到服務台去了,服務台讓值班經理給他打電話問如何處理。胡文治他們也找到了喬雙喜離開餐廳去外面接電話的影像,時間點和通話記錄吻合。估計是因為餐廳環境太吵喬雙喜聽不清那邊說什麽,出去找個相對安靜的位置處理客戶與專櫃之間的糾紛。
聽完羅家楠的轉述,祈銘又問:“那……母親的?”
羅家楠搖搖頭:“黃智偉他們在圍欄上發現了一根金色的絲質纖維,懷疑是從當媽的睡衣上剮下來的,不過剛讓我師父去看了,沒發現衣服哪破了。”
“金色絲質纖維?”祈銘重複了一遍,回過頭,“高仁,把屍袋打開。”
高仁剛把屍袋小心翼翼地放好,聞聽此言,遲疑了一下拉開屍袋的拉鎖,將那具許多人都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的小小屍體露了出來。祈銘靠上前托起女孩的手臂,向羅家楠展示睡袍袖口的那一圈絲帶——金色的,有明顯的抽絲痕跡。
羅家楠看了,說不上什麽滋味的:“是孩子睡袍上的啊……那……可能是她自己剮的?”
祈銘問:“剮在什麽位置?”
光用嘴說,說不明白,羅家楠乾脆把祈銘帶回樓上讓他自己看。這個剮了銀婭睡袍絲帶的位置在護欄內側靠下,是那種刷漆時候刷太多,漆液受重力作用凝起來的一塊凸起,因風化而變得銳利。
“……”
觀察後祈銘沉思片刻,要求羅家楠:“你把胳膊抬起來,抬平。”
羅家楠領命行事。然後祈銘按著他的胳膊上下撐了幾個來回,搖搖頭說:“真要是她自己爬的,怎麽剮也剮不到下面去,你手臂平抬的高度於我來說,基本相當於圍欄於死者踩著小板凳的高度,這麽小的孩子臂力不足,她根本撐不上去,唯一能自己翻落的途徑就是踩著板凳爬上水池,再從水池那半邊的護欄翻下去。”
聽祈銘這麽說,羅家楠又來了精神。事實上他只是不願意相信孩子是自己翻下去的,凶殺雖然比意外更令人心寒、氣憤,但起碼有個人可以怪罪,旁觀者的怒火也有個傾瀉的渠道。目前來說還是當媽的嫌疑最大,畢竟當爹的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但不在場不能證明他沒參與,就像之前那起扔孩子的案子,二人合謀,其中一人遠程遙控。
又看祈銘弓身靠向護欄,眨眼間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護欄之外,嚇得羅家楠趕緊一把薅住對方的胳膊,低吼一聲:“嘛呢你?”
“我試試姿勢。”抽手退後,祈銘垂眼望著護欄,“如果是把孩子從護欄這邊推下去的,倒是有可能剮到睡袍的袖子,我剛胳膊正好垂在那個剮絲的位置,死者胳膊短,所以應該是手腕的位置。”
“你下回再做實驗能不能提前吱一聲,嚇我一跳!”羅家楠滿心都是抱怨,這媳婦,一個沒看住就扒護欄去了,有幾條命也不夠嚇的。
祈銘沒接茬,因為此時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手機上去了。眼瞧著對方突然拿出手機劈裡啪啦地打上字了,羅家楠探頭湊過去瞧了瞧,原是跟那個“養豬專業戶”發消息。前面的對話滾上去了,就看見那邊給祈銘發了句【連夜屍檢辛苦了,注意休息】。
很平常的一句叮囑,然而在羅家楠看來卻格外扎眼,冠狀動脈直徑瞬間收縮——發這話幾個意思?我媳婦我一個人心疼就夠了,你一養豬的湊特麽什麽熱鬧?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