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立秋之後的日頭依舊毒辣, 晚風則乾爽了許多,夜幕下的環濱大道上,有許多住在附近的居民利用晚餐後的空余時間休閑鍛煉。在羅家楠的的印象裡, 剛搬來這邊時還沒這麽多人,環濱慢跑道全長五公裡, 他跑步時擦身而過的人一個巴掌就能數完,現在跑快點不留神還能跟人撞上。健身APP上的時速忽忽悠悠,穿行於遛彎的大爺大娘們跑到頭,他轉過頭正準備往回跑, 忽見一身穿夏季製服的警員朝自己揚手,立刻緩下步子朝對方迎去。
“這麽晚還巡街啊李所?”面對面站定,羅家楠抹了把下巴上的汗,隨手一甩——跑步就是這樣,跑的時候沒什麽, 一停下來這汗就嘩嘩出。
李所皺眉而笑,抬手遞他一瓶還未開封的礦泉水:“這不市裡要開招商洽談會了嘛, 治安任務重,上頭有令, 誰的轄區出惡性案件就找誰問責。”
“哈,那您可得祈禱開會這七天別看見我。”羅家楠笑著點頭致謝, 擰開瓶蓋一口氣灌了半瓶下去。
李所故作不悅的:“你小子就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有的話不能說, 趕緊給我呸!”
“呸呸呸!”
羅家楠趕緊配合對方。李所是他們這片的轄區派出所所長, 兢兢業業恪盡職守,領導的派出所年年評比名列前茅, 除了沒拿過全市第一, 什麽獎都拿過了。
多說一句, 年年拿第一的是管市委那片的轄區派出所。
立秋歸立秋,溫度還是不低,羅家楠看李所的襯衫上洇著汗漬,誠心勸道:“您這年底就退二線了,別玩命了,手底下那麽多年輕小夥子,讓他們乾唄。”
李所笑呵呵的:“誰還沒個家啊?我這孩子也工作了,老婆也退休了,跟家讓她看我閑著又得支使我乾活,出來巡邏就當遛彎了。”
“您怎麽跟我爸似的,跟家待不住,見天往外跑。”
提起老爹羅家楠也是一腦門子官司。自打退了休,羅衛東是閑得抓心撓肺,自發自覺地扛起維護社會治安的重任。沒事兒就從家門口坐公交坐到郊區,再從郊區坐回來,要不就去超市溜達一天,一門心思和反扒搶業績。之前還跟兒子抱怨,說現在到哪都是手機支付,感覺小偷要集體失業了。
“你爸那身體多棒啊,我能跟他比?”李所自嘲地拍拍中年發福的肚子,前後左右看了一圈,問:“祈老師沒跟你一起出來跑步啊?”
“哦,他加班。”
羅家楠隨口應了一聲。事實上祈銘不是加班,而是去見叔叔嬸嬸了。祈釗出事了,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經偵的帶走了,嬸嬸楚凝拿到拘留通知書就趕緊給祈銘打了電話。本來這種事祈銘是萬不願意跟著摻和的,祈釗犯法,他又不能找人遞話害人家違規,再說他跟經偵的也不熟,沒一個能叫得上名字來。
但楚凝這人吧,說話辦事非常有心計。她沒有一上來就說兒子被抓的事,而是說祈銘的叔叔祈東垣進了醫院,醫生下了病危,讓他趕緊過來看一眼。除生死無大事,就算祈銘再不願意認這一家人,但那畢竟是和父親血脈相連的親兄弟,立刻放下工作趕去了醫院。結果到醫院一看,祈東垣且死不了呢,僅僅是血壓有點高,因為兒子被抓著急著的。但去都去了,俗話說見面三分親,再搭上叔叔一掉眼淚,祈銘看著那張和記憶中的父親有五分重疊的面孔,仍是不免心軟。
聽完嬸嬸的說明,祈銘給林冬打電話谘詢了一番。林冬在經偵乾過,對非吸相關判例還算熟悉。根據祈銘的描述,他認為祈釗所涉的案子並不複雜,並且不是主謀,責任不大,但判也夠判。正常來說,退賠非法所得取得受害人諒解的話,大概率能爭取到緩刑,也就是說不用受坐牢的罪。可楚凝的目的是別讓兒子留刑事記錄,孫子剛上幼兒園,當爹的要是入了刑,等於把孩子的一輩子都給毀了。
問題這不是祈銘能幫得上的忙,他唯一能幫的就是看在父親與叔叔的手足情份上,給祈釗介紹那個超級貴的刑辯律師。叫什麽他記不起來,現給羅家楠打電話問聯系方式,可羅家楠也沒雷智敏的電話,轉頭又給薑彬打電話要。
薑彬一聽涉嫌經濟罪名,樂了:“準備八十萬吧,興許能免於起訴。”
“八十萬?”羅家楠倒抽一口冷氣,硬咬著後槽牙才沒把下半句“搶劫啊?”說出來,求人呢,得有求人的態度,“涉案金額才幾百萬,您這八十萬是不是……是不是高了點?”
“不落刑責,八十萬?八百萬也換不來。”
“您還是人民的檢察官麽?替刑辯律師拉皮條竟如此絲滑?”
“羅家楠,你最好別落我手裡,不然就衝你這張嘴,我保證讓你把牢底坐穿。”
“咱這一身正氣的,見天拿《刑法》當枕頭睡,準保不能落您薑檢手裡。”
“怪不得你桌上那本《刑法》都是油印子,”薑彬倍顯嫌棄,“不逗貧了,我先問問雷智敏,看他有沒有空接,他最近案子特多。”
羅家楠以為薑彬怎麽著也得掛了電話等一會再打過來,沒想到僅僅靜音了十幾二十秒的功夫,那邊告訴他:“雷律讓家屬明天帶材料去律所,他先了解一下情況再決定接不接。”
這倆住一塊麽?問這麽快?詫異之余,羅家楠還是比較關心得花多少錢:“他谘詢費多少?”
“決定接的話,免谘詢費,不接,一小時五千。”
“不接還收錢?”
“嫌貴?那你把法考過了你給他當律師去!”
“不是我——”
話沒說完電話就被掛了,緊跟著薑彬在微信上給他推送了雷智敏的微信名片、電話號碼和律所地址。就是這麽有效率,羅家楠對薑彬的雷厲風行早有見識,那伶牙俐齒、一個字的虧都不吃的嘴也沒少領教。話說回來,法考也不是不能過,好歹學位證拿的是法學學士,不就是沒功夫上考前集訓課麽,你薑彬看不起誰呢!
見他眼神略有放空,李所問:“有愁心事啊?”
羅家楠擺擺手,眼看一白人女性推著嬰兒車從旁邊過去,借茬兒打岔:“誒,李所,我看咱這片兒老外突然多了好多啊。”
李所不由感慨:“是,全球經濟下行,老外都來中國掙錢了,前幾天我們剛抓了一個入室盜竊的非裔,一開始還跟我這裝,說‘中文,不懂,不懂’,我就讓我們所新來那外院的姑娘跟他用英語溝通,還是‘English,no,no’,那姑娘第二外語是法語,非洲不是法屬殖民地多麽,又跟他說法語,法語還不行,完後這丫頭出大招了,跟他說斯瓦西裡語,說到後面那孫子都傻了,用中文說‘牛逼啊這女的’。”
被戳中了笑神經,羅家楠弓身扶住李所的肩,笑得直抖。老外他審的不多,有限的幾次經驗都是和涉外警務處合作,那邊給派翻譯過來陪同審訊。而方嶽坤是涉外警務處升上來的,所以一遇到涉外的案子人老人家都得親自坐鎮。當著大老板的面他不好造次,發揮不出本色。
正說著,又一老外從他們旁邊匆匆而過,身穿背心短褲跑步鞋,邊接電話邊追上剛剛推著嬰兒車的白人女性。年齡差看著有點大,男的估計得有五十了,女的看著也就三十上下。這讓羅家楠不免想起祈珍和文森特,這倆人差了二十歲,祈銘剛開始知道妹妹找了一歲數快能當爹的妹夫給自己,回家衝他撒了頓邪火。
羅家楠當時一臉蒙逼——又不是我搞大了你妹的肚子!冤有頭債有主,我特麽招誰惹誰了?
“李所!該走了!”
聽搭檔遠遠招呼自己,李所對羅家楠說:“你接著跑吧,我還得去西亭——”
轟!
伴隨一聲驚天巨響,瞬間輻散開強烈的衝擊波。一陣勁風襲來,羅家楠條件反射摁頭一護李所,與此同時眼前所見霎時驚呆了他——約百米開外的位置,濃煙直上,一輛停於路邊的轎車正被烈焰吞噬!
“老徐!”
意識到發生了爆炸,李所嘶吼一聲,拔腿便朝事發地點而去。搭檔老徐剛就站在爆炸點附近,眼下煙塵四起,他看不見人在哪!羅家楠見狀一把薅住對方,高聲喝止:“別過去!可能有二次爆炸!”
話音未落,又是“轟”的一聲驚天爆響,火光迅速竄至十數米的高度。這是油箱炸了,羅家楠震驚之余仍迅速作出判斷。
“老徐!老徐!”
李所聲兒都喊劈了,要不是羅家楠死命拽著,他得一頭扎進那片濃煙之中。羅家楠同樣擔心那位同僚,更憂心是否還有其他爆炸會發生——遇到這種事,他第一反應是恐怖襲擊。看了眼奔逃的人群,他回身搖晃李所:“您留在這給所裡打電話!我過去看一眼!”
說完不容李所反對,頂著熱浪朝逆向於人群的方向而去,盡可能靠近那片炙熱的火海。綠化帶裡的植物被火焰引燃,空氣都燒熱了,被海風刮到身上,灼著疼。走到離車輛大約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實在過不去了,羅家楠不得不捂住口鼻,在嗆人的黑煙裡尋找同僚以及受傷的群眾身影。
驀地,一陣勁風刮過,一抹藍色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是老徐,趴在離車十來米遠的綠化帶裡,生死不明。離他不遠的位置,火舌舔著綠植一寸寸前行,放任不管的話,即便現在還活著也會被活活燒死。眼下顧不得是否會吸入有毒氣體又或者被燒傷,羅家楠硬頂著灼燙呼吸道的熱意衝上前,一邊嗆咳一邊把老徐拖離了綠化帶。剛把老徐交到李所手裡,隨即聽到一陣驚悚的呼救聲,轉頭一看,離著爆炸車輛不遠有人被困於車輛之中。
——艸!
一咬牙一跺腳,羅家楠又轉頭奔了那輛車。車輛被炸飛的椰子樹乾砸中,車體變形,車門完全打不開。裡面有兩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對母女,母親驚慌喊叫,女兒大聲哭泣。
烈焰近在咫尺,這車是電動車,電池受高溫炙烤隨時會爆炸,羅家楠當機立斷:“退!往那邊車門退!”
他邊吼邊脫下T恤裹住胳膊,屈肘抬臂,“哐!”的砸向車窗玻璃。玻璃霎時裂成蛛網狀,女兒被母親護頭蜷在駕駛座那一側,直到副駕玻璃被羅家楠扒開能容得下她們進出的破洞,才顫唞著從車內爬出。拉著母親抱著女孩跑出不足二十米遠,他們身後的電動車“轟!”的炸燃,氣浪強勁襲來,齊齊將三人拍到地上。
接連炸了兩輛車,傷亡人數不明。李所抱著昏迷不醒的老徐,呆呆地坐在地上,耳中灌滿驚慌失措的呼號,眼中映滿衝天的火光。
TBC
第九卷 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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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