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想到自己不在眼巴前盯著, 祈銘不定什麽時候車癮就犯了,提上人羅家楠一分鍾都沒耽誤,轉頭又奔了火車站。沒臥鋪了?沒事!硬座也行!硬座也沒有?那就站票!
可憐彭寧和歐健這倆小菜鳥, 原本計劃著挪半天功夫去殷墟博物館膜拜下祖先,可惜領導不給機會, 回來的路上硬生生在車廂連接處窩了二十多個小時。顯然羅家楠是習以為常,聽他倆抱怨還罵人:“有過道睡不錯了!趕上春運試試?給你倆塞行李架上去!”
身為嫌疑人的袁志丁異常聽話,讓坐著坐著,讓站著站著, 一路上除了喝水吃飯上廁所,多一句廢話沒有。這讓羅家楠產生了錯覺,以為他進審訊室後能老老實實交代,沒成想到了真開審的時候,滿不是那麽回事:問他銀行卡怎麽來的, 他說那是莊文川交給自己保管的,因為莊文川欠他錢, 說自己要是不還,就讓他把卡裡的錢取走;又問為什麽要去莊家送錢, 他說那是莊文川自己交代的,取了錢給爸媽送兩千過去;對於盜墓之事, 一推二六五, 聲稱毫不知情。
“他七月份死的, 你十二月去送錢, 鬼交代你的?”羅家楠把法醫鑒定報告拍給他,“好好看看, 啊, 看完了再說。”
袁志丁抬起臉, 咧嘴一樂,滿口黃板牙,右邊還缺了兩顆:“我識字不多,看不懂。”
羅家楠運了口氣,把報告回手往桌上一拍:“給他念!”
彭寧頭皮一緊,趕緊清清嗓子,對著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照本宣科。念了半頁不到喉嚨就幹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繼續念。報告足足念了四十分鍾,宛如催眠曲一般,給審訊室裡和隔壁盯監控的都聽的昏昏欲睡。本以為是顆軟釘子,嚇唬兩句就能撂了,沒想到還挺會打心理戰。
對比其他人的索然無味,袁志丁聽得倒是津津有味。聽完,他歎了口氣,又似松了口氣似的:“老莊這人啊,純屬色迷心竅了,一門心思想著把月季娶回家,他也不想想,那樣的一個婆娘,又是抽又是賣的,能跟他踏踏實實過麽?”
“這說你呢,別往別人身上扯。”羅家楠強忍著不打哈欠,在火車上就沒怎麽睡,光瞪著眼盯人來著。側頭擠了下眼,他假借搓眼眶的動作將多余的水分抹去,隨即正色道:“我看你也結過婚啊,怎麽著,老婆跟人跑了是不是?”
一瞬間,袁志丁無所謂的表情緊繃了一瞬,又立刻恢復如常,扯著嘴角乾笑了一聲:“我在外頭奔命,她特麽給我戴綠帽子,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要也罷。”
“你二哥可不是這麽說的,他說你老婆勤勞又踏實,是你嗜賭成性,見天做著一夜暴富的春秋大夢,一天到晚不著家,所以你老婆才受不了跟別人走了。”
羅家楠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用家庭情感糾紛撬開嫌疑人的嘴,屢試不爽。說著他點開手機,調出張照片,遞到袁志丁眼前:“我聯系過你老婆了,知道她當年為什麽毅然決然地離開你麽?”
望著手機屏幕上瘦小的中年女人,袁志丁的表情百味陳雜,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為什麽?”
“因為她懷孕了,她說,不能讓孩子跟著你這樣的爹,會毀了孩子。”羅家楠抬手一滑照片,是個年輕的姑娘,“這是你女兒,今年二十四了,在一家幼兒園當生活老師,這麽多年你老婆靠給別人做保姆、保潔和收廢品把她拉扯成人,而且根本就沒有什麽別的男人,她當年是去投靠了自己在南寧的一個小姐妹。”
“嘩啦”一聲,鋥亮的手銬一震,袁志丁試圖抬手拿手機,卻因腕上的束縛而無法達成目的。一如羅家楠所料,他的聲音急促了起來,情緒也隨之有了起伏:“你拿近點兒,我眼睛不好,看不清。”
收起手機,羅家楠故意研磨他的神經:“你想認閨女?歇了吧啊,這麽多年她媽一直跟她說你死了,而且你現在這副德行,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拖累孩子幹嘛?”
“我有錢!有錢!我給她!我都給她!”袁志丁情緒崩潰,轉眼間已是滿面淚痕,泣不成聲的:“……警察同志……我混……我混蛋!我沒養過她一天……你讓我看看……看看……那是我閨女啊……我閨女……我有閨女了……我——我——”
隔壁看監控的曹媛突然繃不住了,捂著嘴跑出監控室。陳飛見狀一偏頭,讓歐健過去安慰。這是想起自己親爹了,他知道。曹媛四歲的時候母親因病去世,到十四歲,曹翰群因公殉職。十年間老曹同志是又當爹又當媽,雖然工作忙碌,可對閨女的那份心,把全局的爹捏一塊也比不上。不怪孩子觸景生情,他看著心裡也不好受。
歐健追進安全通道,翻出包面巾紙拆開,抽出一張遞給曹媛,手足無措地勸道:“師姐,別哭了,看你哭,我也想哭了。”
“你哭什麽?”曹媛鼻音濃重地問。
“我也想我爸啊……”歐健愁眉苦臉的,“雖然……雖然我有點想不起他給我乾過什麽來了……”
眼裡還轉著淚,曹媛卻被他的話逗彎了嘴角:“行了,你是男的,男兒有淚不輕彈。”
“嗯,我也覺得可能因為我是男孩子,所以我爸平時對我沒那麽上心。”歐健抓抓後腦杓,見曹媛終於露出點笑模樣,自己也跟著開心起來,“你去洗把臉吧,我先回監聽室,哦對,這包紙巾都給你。”
說著把整包紙巾塞給曹媛,面對面尬站了一會找不到話題可說,歐健不好意思地笑笑,轉身跑開。望著緩緩合攏的安全通道門,曹媛默默釋出口長氣。歐健勤懇踏實,心地善良又溫柔體貼,是個好小夥子,對自己的那份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可惜的是,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審訊室裡,羅家楠把手機遞給袁志丁,看對方把照片擴到最大,眯著眼恨不能貼上去那樣的看,不覺有些無奈。遇到這號嫌疑人,他真想問一句“你早幹嘛去了?”,老了老了知道難受了,不想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個什麽狗屁混蛋玩意。
盯著照片看了得有十分鍾,袁志丁在羅家楠的催促下戀戀不舍地還回手機,權衡片刻,問:“警察同志……如果我都交待了……能不能……能不能讓我見閨女一面?”
審訊台後面的彭寧剛想提醒他“我們不接受討價還價”,卻聽羅家楠難得和善的:“你主動配合我們工作,積極交待問題,我們會認真考慮你的訴求。”
好吧,彭寧心想,軟硬皆施,記下了。
得到應允,袁志丁緩和了一陣情緒,開始交待事發始末——
他和莊文川是在苦井西大街九九天雜食店二樓那處賣/淫窩點裡認識的,因著莊文川不善言辭,更不會與老鴇子討價還價,第一次去的時候被坑了好幾百塊錢。第二次去碰上他,在他的伶牙俐齒下省了幾百塊錢,完事出來便請他去吃烤串喝啤酒。一來二去,兩個人熟稔起來,成了交心的朋友。
閑談間聽莊文川提起自己老家那挖出過古墓,袁志丁隨即動了盜墓的心思。當年老婆跑了之後,他就一直在外面東混西混,曾加入過盜墓團夥,但沒挖到過什麽寶貝。老大死在一處古墓的機關之下後,團夥無人領導便散了。他有點技術,知道怎麽看地形辯古墓和打盜洞,更深知古墓之下暗藏殺機,於是便慫恿莊文川和自己一起去。吹得天花亂墜,什麽隨便挖出顆玉石就能買下一整棟別墅之類的,硬生生把莊文川忽悠瘸了,腦子一熱,帶他回了自己的老家找古墓。
那地方還真有墓,袁志丁一看地形走勢便知,可具體形容如何分辨,他形容不出來,但他就是知道。白天怕莊文川被鄉裡鄉親的認出來,兩個人只能晚上去摸地形,前前後後準備了月余,終於確定了位置,隨即在黃歷上選下個好日子——農歷六月二十八,宜遷墳——動手盜掘。由於元墓深埋,他倆第一天並沒挖到墓室,挖了三天才挖穿。然而錯過了好日子,莊文川心虛了,不敢進去,怕出事兒,最後被他連哄帶騙的弄進墓穴。
他把莊文川當成了探路石,沒想到還真出事了。進去不到五分鍾,莊文川就開始咳嗽,越咳越厲害,到後面氣都喘不上來了。他一看人快不行了,趕緊往盜洞外面爬,然而盜洞窄小,一次只能過一個,他上去了,莊文川在底下卻沒了聲息。他趴在洞口喊了幾聲,得不到回應,心下明了人是完蛋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填土回埋,堵死了盜洞,讓秘密永遠埋於地底。
盡管袁志丁無害人之心,但莊文川卻因他而死。他反反覆複地做噩夢,夢裡總會被莊文川索命,就這麽提心吊膽的過了半年,他用莊文川的身份證把銀行卡裡的錢都提了出來,給莊家父母送去了一部分,又把銀行卡和身份證都賣掉,算是將這事做了個了斷。不想時隔多年還是被警方挖掘了出來,並因他最後的貪婪而將線索追蹤到了他的身上。
第一輪審訊完畢,按規定,人得送看守所。羅家楠連軸轉了好幾天,累得頭髮絲都掛滿了疲憊,遂將彭寧和歐健發去辦手續走流程,自己跑法醫辦公室裡蹭沙發。
進屋看祈美麗滿地溜達,羅家楠抬腳跨過去,卻不想惹惱了小家夥,追著他啄。祈美麗生長迅速,個把月的功夫,比之前大了一倍,攻擊力呈幾何級數上漲。
“誒誒!住嘴!再叨我特麽揍你了啊!”被祈美麗追到無處可躲,羅家楠隻好蜷周禾的轉椅上——沙發太矮,祈美麗一撲棱就上去了。
高仁在一旁落井下石,拿出手機錄視頻:“你說你這麽大的個兒,讓一隻鳥欺負,說出去都丟人。”
“叨你一下試試?它那嘴能開榛子殼!”羅家楠滿臉不忿,“別錄了別錄了,說正事兒,我妹跟那誰,你打聽了沒?”
高仁立刻停止錄視頻,探頭往辦公室門口看了看,確認走廊上沒人經過,小聲說:“問了,可念念沒正面回復我,隻說,曹媛是個好姑娘。”
完了完了完了,羅家楠頓生不好的預感,這話一聽就有問題。要沒談對象說沒談不得了,還好姑娘!是,好姑娘她遭人惦記啊!正琢磨是不是得正式和曹媛談談了,他忽覺腿上一沉。低頭一看,祈美麗竟然撲棱到自己腿上來了,揚著臉歪著小腦瓜,直勾勾地盯著“獵物”。
“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啊!再看我燉了——哎!高仁!把它抱走!”
眼瞅著祈美麗照著羅家楠襯衣上亮晶晶的貝母扣子就啄,高仁立馬竄過去把孩子抱進懷裡,一邊胡擼一邊責怪:“你叨他褲子沒事,那是單位發的,這襯衣是你爸給他買的,好幾千一件呢,叨壞了怎麽辦?”
羅家楠正抖摟褲子上的鳥爪印,聽見“好幾千”的字眼兒,頓時眼似銅鈴:“你剛說這襯衫多少錢?祈銘可跟我說二百!”
二百?賣你一領子!高仁忍住白眼,假裝嘴滑:“嗨,騙騙孩子,你當沒聽見。”
“不是不是不是,咱得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多少錢?”羅家楠深感自己被忽悠了,不行,回去得把祈銘買的衣服都翻出來,一件件問價錢,要不穿著不踏實。
不對,問了穿著更不踏實。
等祈銘下來聽說羅家楠又被祈美麗叨了,把孩子往小骨頭肩上一放,溫柔訓話:“美麗,南瓜也是你的撫養人之一,你要對他好一點,知道麽?”
祈美麗“呱”了一聲,表示收到指示,完後把頭一低求撫摸。祈銘順勢胡擼了它幾下,看的羅家楠牙根直反酸:“慣吧啊,你就慣著,看能慣出個什麽上天入地的玩意兒,我回來的時候碰上方局,跟我說祈美麗天天去他辦公室遛彎,如入無人之地,這要趕上廳裡或者市委領導來檢查工作,你也這麽放任?”
“領導來檢查工作的時候也沒見你收斂過。”祈銘溫和一笑,“美麗這點隨你了,是吧美麗?”
隨著話音,祈美麗做了兩下點頭的動作。
——我艸,成精了吧這小子?
羅家楠簡直槽多無口,剛想懟一句挽回自尊心,忽覺手機在兜裡震了起來。陳飛打來的,接起來就聽那邊語氣凝重的:“上趟樓,督察找你。”
“啊?還沒完事啊?那天不都——”
“都什麽都?讓你上就趕緊上來!哪特麽那麽多廢話!”
被吼得一愣,羅家楠心說——我沒乾讓領導哐哐往嘴裡懟速效救心的事兒啊,夜市打架那事兒不是已經談過一次話,都封卷了麽?這又有什麽么蛾子?
他和祈銘比了個“我先上去”的手勢,邊走邊叨叨:“不是,頭兒,到底什麽事兒您直說行不行?讓我見督察之前也有個心理準備。”
——你見督察還要心理準備?該有心理準備的不是督察麽?
祈銘正默默吐槽,卻看羅家楠背影一頓,隨即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種幾近爆炸的氣息——
“告我強/奸?我特麽強/奸誰了!?”
【第五卷 ·完】
TBC
第六卷 【群體中毒】,敬請期待
感謝訂閱,歡迎嘮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