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四十一度, 自打成年羅家楠從來沒燒到這麽高過,就算當年被林陽捅進ICU,術後繼發感染也才燒到三九度七。一開始他還強撐著不去看病, 後來那林聽他開始說胡話了,一把給人扛起來扛到了急診。到急診就被大夫扣下了, 甭廢話,掛水退燒,觀察室裡待著去。
作為安插在羅家楠身邊的臥底,彭寧及時將消息通知給了祈銘, 可祈銘直到講座結束才看手機,趕到醫院時已經快九點了。此時的羅家楠已燒得暈七素八滿嘴胡話,強力抗生素打下去也隻退了一度不到,還是四十度的高燒。醫生說看驗血結果是細菌感染,咽部紅腫化膿, 燒這麽高怕轉肺炎,所幸肺部目前暫時未見陰影, 要求家屬二十四小時陪床。
聽完醫生的診斷,祈銘忽然想起羅家楠早晨說嗓子疼的事, 看來不是聲帶被震破了,而是扁桃體發炎所致。他小時候經常感冒發燒, 爸爸早早就帶他去把扁桃體勾了, 好處是不會因為扁桃體發炎而高燒, 壞處是每年流感季都得中回招。以前從沒見羅家楠這麽燒過, 看著平時鐵打一樣的家夥如今在病床上輾轉反側、像個小孩子那樣哼唧這疼那疼的,心疼有余卻也無計可施。醫生開的用藥單他看過了, 針對羅家楠目前的狀況已經算是最好的給藥方案, 換藥極有可能使對方體內的細菌產生耐藥性, 以後再因細菌性感染發燒,普通的抗生素就不管用了。
乾燒不出汗,羅家楠的嘴唇很快就因高熱蒸發水分而裂出了血口子。祈銘守在床邊,耐心地幫他用棉簽擦拭,每隔半個小時喂一次水。被單外的胳膊滾燙滾燙的,在他旁邊就像守著個火爐子。然而臨近十二點的時候接到了高仁的電話,說西城高速出城方向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是一名年輕女性,身上有不明原因形成的傷痕,交警隊報市局請求技術支持。
彭寧已經被支回去休息了,面對工作和愛人,祈銘猶豫片刻決定選擇後者:“你帶金釧去吧,羅家楠現在還燒到四十度,醫生要求家屬二十四小時陪床,我走不開。”
高仁詫異道:“四十度?什麽原因?”
“細菌感染,扁桃體發炎化膿。”
“嗯,最近他也是太累了,沒事兒,你踏實守著他吧,我去就行。”
“到現場如果有問題給我打視頻。”
掛斷電話,祈銘握住羅家楠滾燙的手,無聲默歎。累是一方面,心情是主要原因,毛劍鑫的死對羅家楠打擊太大了,這人又是什麽事兒都愛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主,沒再吐回血真是老天保佑。
“……銘……祈銘……”
聽羅家楠迷迷糊糊喊自己,祈銘忙傾身靠近對方的耳側:“我在呢,要幹嘛?喝水還是上廁所?”
“……鎖……門鎖……”
因著口齒過於含混,祈銘仔細辨認了一陣才意識到他在說門鎖。這是晚歸或者無法回家時,羅家楠必須叮囑他的事情——檢查門鎖和警報系統,確保他睡覺時不會有人偷偷潛入。一瞬間祈銘忽覺鼻酸,都病成什麽樣了還惦記著他的安全問題,這世上除了羅家楠之外,大概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如此待他。
“咱們在醫院呢,你發燒了,睡吧,我就在這看著你。”
說完祈銘感覺手被緊緊握住,燙人的熱意隨著血管的搏動一路攀爬至心頭。左右看看,確認病患和家屬都睡著了,他靠上前,輕輕在那滾燙的額頭落下一吻。誰承想羅南瓜被親一下額頭居然不知足,迷迷瞪瞪地撅起嘴索吻。這讓祈銘心頭剛剛凝起的感動蕩然無存——燒得都糊塗了還不忘犯賤,嫌左右兩邊的大爺大媽睡太踏實了是麽!?
一不做二不休,他抄起體溫計“啪”的懟羅家楠嘴裡去了——有嘴別閑著,試表!
到早晨羅家楠還燒到三十九度,祈銘隻得給劉敏嬌打電話,讓老兩口來照顧兒子,因為他必須得回單位了。在現場的時候高仁沒打擾他,因為不想他既操心羅家楠又惦記案子,等屍體拉回去一解剖,發現死者胃內有兩根人類的手指,震驚過後趕緊向他匯報了這一情況。
得等老兩口到了祈銘才能走,看完高仁發來的照片,他回復了條語音消息:【這是男性左手食指和中指】
兩根手指幾乎齊根咬斷,辨認不難,但因為胃酸的浸泡,指紋已模糊不清,根據消化程度判斷,這兩根手指被咬下到死者死亡,約有三個小時左右。
高仁回他:【大米剛把毒品篩查做了,可/卡/因陽性】
【可/卡/因致幻,她可能是在幻覺中襲擊了某人,對了,她身上的傷什麽情況?】
【主要是捆綁、手銬留下的淤痕,還有,她大腿內側有個烙印】
【烙印?發過來我看看】
等高仁把照片發過來,祈銘低頭盯著手機全神貫注地研究,竟連劉敏嬌和羅衛東進屋都沒注意到,直到聽劉敏嬌喊自己的名字才恍然回神,起身促聲道:“媽,爸,你們來了。”
“忙你的去吧,家楠有我們就行。”
見兒子燒得打蔫,劉敏嬌心疼不已,也顧不上念叨祈銘隻盯著手機不管病人了。不過她心裡明白,祈銘看手機入神不是因為玩兒或者刷視頻,只有看論文和案件信息時才會心無旁騖。
“那就拜托你們了,我先回單位。”
和二老點頭致意,祈銘抓起外套匆匆離開病房。正值早高峰,醫院門口更不好打車,叫車軟件前面還排著四十多號人,他隻好選擇坐地鐵。可一下地鐵站,看著蛛網般的地鐵線路圖他不免有點懵,多少年沒坐過地鐵了,離市局最近的那站叫什麽名字他都沒印象。好在有導航,輸入目的地,系統自會引導如何選擇路線及換乘站點。
地鐵裡人挨人,進門被擠進去,下車被擠下來。狼尾都快被擠散了,好容易挨到最後一站,祈銘下車之後竟有種虛脫之感。回想當初,從羅家楠第一天給他當司機開始,他就再沒坐過公共交通工具了,難得摸把車也全靠導航指引。如果是導航上都沒有的路,還有羅家楠憑方向感指路。不光是辨認方向,除去某些過於專業的問題,似乎什麽事都可以從羅家楠那得到答案。
——我好像……有時候過於依賴他了。
一邊自我反省,祈銘一邊掏手機刷二維碼出站。然而常放手機的口袋裡空了,他頓時心臟一提,下意識的摸遍所有口袋——
靠!手機被偷了!
—
“祈老師你放心,我就是把地鐵鐵軌一根根掀了,也得給偷你手機的家夥揪出來。”
“你有病啊掀鐵軌?有那閑工夫不如調監控。”
聽說祈銘手機在地鐵裡被偷了,彭寧和歐健倆人爭先表決心,誓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幫他把手機找回來。雖然祈銘已經報警了,但公共交通工具上丟的手機,如果不是現場抓一正著,找回來的概率很低,拖結案率後腿的有八成是這些瑣碎的盜竊案。就算找著了可能也得一年半載之後,保不齊新款都已經出來了。
誰丟手機都鬧心,祈銘也不例外,無關錢,重點是存裡面的東西,即便面對熱心腸的同事,語氣仍稍顯不耐:“不用了,你們本來就忙,不必為我這點小事操心。”
熱臉貼了冷屁股,歐健和彭寧互相看看,不知該如何繼續。祈銘也沒多說什麽,換下衣服出屋奔了解剖室。屍體還沒縫合,等著他去查漏補缺。那塊烙痕發炎潰爛,憑照片辨認不出形狀,還是得親眼判斷。
解剖室裡只有高仁在,張金釧和周禾都各忙各的去了,穿戴整齊進到隔間,祈銘隔著口罩聞到一股異樣的臭味,不覺皺眉——不是屍臭,而是……
高仁看他眼神微凝,大概猜到他在疑惑何事,朝一旁裝胃容物的托盤抬了抬下巴:“死者生前吃過榴蓮。”
原來如此,祈銘暗暗籲了口氣,簡直是生化武器,這還戴著口罩呢都差點被熏出去。不過又是榴蓮又是可/卡/因,看來死者生前即便是處於被拘禁狀態,日子過的也還算“逍遙”。這兩樣東西都不便宜,他見過遭遇拘禁的受害者被喂貓糧狗糧的,毒品倒是常見,用來控制受害者,榴蓮可是頭一回。
先檢查死者腕部和踝部的捆綁痕跡,於放大鏡下可見淤痕中密布細小的紋理,祈銘稍作判斷,說:“她生前被銬過,這是包有皮革的手銬留下的痕跡。”
“B/D/S/M?”高仁好奇了一聲。非法拘禁的話,一般是用普通手銬,這種裹了皮子的,多用於有特殊性癖的夫妻、情侶和交易場所。結合死者腿部的烙痕,玩得花的可能性比較大。
祈銘表示認同:“嗯,死者身份確認了沒?”
“確認了,葉雅儀,二十四歲,外來人員,無固定職業,袁橋和紅姐他們去走訪死者社會關系了。”
“強/奸測試?”
“陰性。”
點點頭,祈銘挪過放大鏡,仔細觀察死者腿部的烙印。烙痕周圍已紅腫潰爛,稍一碰觸即會湧出組織液,是新近烙下的,時間不超過三天。看上去像是串英文字母,第一個是X,後面看上去還有三四個字母,全因皮膚腫脹而難以辨認。他向高仁伸出手,高仁心領神會地遞了把解剖刀過去。
仔細割下那層腫脹的皮膚,暴露烙痕下方的脂肪組織,被烤焦的脂肪上模糊呈現出棕色的字母形狀——XVIII。
不是個單詞啊。高仁納悶道:“這什麽啊?”
祈銘沉默片刻:“……十八。”
“嗯?”
“羅馬數字的十八。”
“羅馬數字我只能認到十二。”高仁恍然,“現在誰還用這玩意計數啊?”
“很多,機械編號、鍾表製造、某些歷史事件的名稱,比如一戰二戰。”
“所以烙這個痕跡的是個鍾表匠?”
“有可能。”
祈銘隨口應道。死因明確,現在要查的是,死者為什麽大半夜會瘋跑到大街上被車撞死,跑出來之前身處何地,是否被非法拘禁了,還有,那兩根手指來自何人。
余光瞄到高仁摘了手套點手機,祈銘問:“你幹嘛呢?”
“給袁橋發消息,告訴他剛剛的發現。”
通常屍檢有發現,祈銘會讓身邊的助手通知羅家楠,不過今天顯然不行,那家夥還燒得跟剛出鍋的灌湯包一樣,天塌下來也不能打擾對方休息。
給呂袁橋發完消息,高仁終於想起來關心一下羅家楠:“誒對了,師父,羅家楠好點沒?誰在醫院照顧他?”
“還三十九度,他爸媽過去了。”
聽著祈銘有點氣兒不順,高仁思量片刻謹慎發問:“不是什麽大毛病吧?”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且死不了呢。”
看高仁用手機,祈銘又想起自己手機被盜的事了,心情一時煩躁,說話不由“羅腔羅調”的。
TBC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