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小鳥朋友
四位魔族聚齊,魅影已經戰鬥不能,夢魘同樣因為使用禁招被重創,情況稍好的則是魔氣虛弱的纏煙和正在緩慢恢復的聽怒。
花遙神色嚴肅地站在幾人身前,道:“攝毒珠損毀,濁氣很快就會蔓延到天靈大陸,我們必須撐起結界。那些濁氣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在此之前,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吧。”
花遙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慌亂,看上去似乎是很有把握解決這些問題,但靠坐在一旁的魅影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如果花遙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她就決不會說拖延時間這種話。攝毒珠存在的時間有多久?至少魅影是記不得了。那麽久遠的歲月,攝毒珠承受的濁氣到了極限,裡面還封存著各種毒,如今徹底爆發,即便是處於最佳狀態的魔族都不敢保證在短時間內處理掉它們,何況是現在的魔族。
花遙的臉色極為蒼白,她緩緩抬起手,上空便出現了一層淡淡的魔氣結界,聽怒和纏煙周身的魔氣也很淡薄,卻仍是強撐著分出一部分來融入了結界之內。
胡柒和胡叁也沒有閑下來,他們指揮著妖族用妖力在魔氣的內部撐起一個結界,護住了裡面的人。
這方天地被魔氣和妖力結界包圍,重重黑霧讓本就不夠明朗的環境變得更加壓抑。妖族和魔族明顯是共同陣營,不敢輕舉妄動的修靈者和一眾百姓警惕地盯著突然到來的妖族和魔族,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厭惡和憎恨。
要是放在平日,聽怒早就已經開始罵人了,但現在的他連維持結界都要用盡全力,已經無法再分出多余的心思關注周圍的情況了。最容易衝動的聽怒都很是安定,其余人自然不會去管別人的態度。
胡柒終於把妖族的事務安排妥當,他本只是順便看看周圍的情況,卻被那些人明晃晃的惡意給刺了一下。
他不比魔族,自然沒有對這種態度習以為常。雖然聽說魔族一直以來不受待見遭人嫉恨,但聽說了是一碼事,自己親身經歷了又是一碼事。胡柒的眉頭不可避免的有些皺起。
胡叁已經收了歸心,見胡柒情況似有不對,道:“怎麽了?”
“……沒什麽。”胡柒收回目光,道:“我在想,魔族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我不知道。”胡叁顯然明白了胡柒說的“這樣”是哪樣,他低聲道:“但我的兄長與那位魔王曾是好友,他會堅定支持的人一定不會太糟糕。即便不被理解,也會一直在自己選定的道路上走下去……魔族的所有人都做好了這樣的覺悟吧。”
胡柒點了點頭,此刻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事態稍微穩定下來後,他便不可遏製地想著南渦島的情況。攝毒珠損壞一定造成了極嚴重的後果,就算是天靈大陸都會被波及,身處南渦島的林墨箏和葉願瀟又怎樣了?
妖靈和主人之間會有一種特定的聯系和感知,胡柒這裡沒有異樣就代表林墨箏並無大礙,至少沒有性命之憂。胡柒最為擔心的是葉願瀟。葉願瀟的樣子明顯就是知道了什麽,可是,這是連他這位幾乎參與了全部計劃布置的妖靈都不清楚的事情,葉願瀟是怎麽知道的?
“冷靜點。”大抵是今天胡柒的不安情緒太過明顯,胡叁道:“妖主妖後都不在,現在正是需要你的時候,如果你都不能冷靜,其余的妖族會怎麽樣?”
即使以前看胡叁諸多不順眼,現在的胡柒也不得不承認,胡叁說得很有道理。他自知理虧,道:“抱歉。”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胡叁道:“妖後大人不會有事的,正如她相信我們一樣,我們身為屬下,也應該相信她。何況,妖主大人和她在一起,就算有突發倩況,以那兩位大人的能力,也不會無法處理。當務之急是盡快協助魔族處理濁氣,以及……”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一雙狹長的鳳眼側目看向那些鬼鬼祟祟的修靈者,神情中無端透著些陰毒危險的氣息:“讓有些人少打些不該有的主意。”
“你是說……”
兩妖互換了一下眼神,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那些修靈者正在尋找機會,一旦他們露出破綻就會對他們出手。至於那些百姓也都有各自的心思,他們雖然無法參加戰局,卻也都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圍盡可能地為了今後打算,甚至還有人算計著怎麽從同族的手中獲得更多的利益……
瞧有些人一臉諂媚的模樣,內裡其實是比直接顯示敵意更加恐怖的貪婪。如果強者露出了些許弱態,怕是就會被分食殆盡。
胡柒一點都不懷疑,戰爭結束後,修靈界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不是因為魔族和妖族,而是因為無休止的洗盤和內鬥。看眼下四大家族的情形,說不準戰後的“四大家族”要更名換代了。
胡柒眉頭微皺,正準備先摸清這裡的狀況,便聽到了一個溫和的女聲:“請問,您是胡柒公子嗎?”
這樣的稱呼禮貌又帶著些疏離,但從語氣聽來,分明是與他認識的。
胡柒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面前的女子披著不符合眼下打扮的厚厚的大氅,戴著一頂鬥笠,她掀開鬥笠上的長紗,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這女子右眼下方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倒是給她平添了幾分憂愁之態。
這個人胡柒的確是見過的,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愣了一下才道:“……文姑娘?”
文思賦微微頷首,問道:“葉姑娘她們可還安好嗎?”
胡柒再怎麽擔心,也絕不可能把這樣的消息告訴給普通人,他點頭道:“並無大礙。”
文思賦自然知趣地沒有多問,而是道:“那麽,請公子借一步說話。”
避開周圍的人,文思賦收斂了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胡柒公子,雖然你們可能已經察覺到了端倪,但請聽我說。”她壓低了聲音,道:“修靈者之間的事情我並不了解,但這裡的百姓之中,有一個人叫做陳予金,他原本是北市陳家的家主,還請你們務必小心此人。”
陳家?當年胡柒四處尋找林墨箏的時候,也曾去過北市,北市的陳家是商賈之家,這個陳予金算不得修靈者,充其量就是一個富家子弟,文思賦為什麽讓他提防一個普通人?
似乎看出胡柒的疑惑,文思賦道:“他是個普通人不假,但他的心計恐怕遠勝於其他的普通人。這樣說可能有些片面,但這種時候能夠聚集在這裡生存下來的‘普通人’都已經足夠不普通了。”
她已經不想去聽那些爾虞我詐互相算計的故事了,只是道:“能活到現在的百姓裡,絕對沒有天真的傻子,更不存在純粹的善類。我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訴我這個事實。”
她從不曾想到這世間會有陰暗的一面,因為有一個只有她才知曉的存在默默地將她護在了身後,替她擋下了所有的黑暗,隻把溫暖的陽光留給了她。如今那個人離開了,她的眼睛裡容下的就不再只是光明,還有更多的陰暗。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和那些背地裡議論別人的人沒有兩樣,但是,就算是為了葉姑娘,我也必須提醒你們。”文思賦道:“陳予金陳公子極擅長籠絡人心,原先的陳老爺死後,這位陳公子不知用了什麽手段,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便收購了北市相當可觀的商鋪。以如今陳家的地位和財力增長來看,若是不出這次意外,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夢霆的威脅……就算是現在,他也有相當一批擁護者,甚至還不知從什麽地方得到了食物和衣物。雖然沒人看得出他的目的,但那些百姓中絕大部分都要靠著他的供給。他從不親自發號施令,話也不多,但恩威並施這一招用得很是熟練,甚至連修靈者都要忌憚他幾分。”
看著胡柒的樣子,文思賦道:“我不知胡柒公子的想法,但若是葉姑娘……論心計,她不是這位陳公子的對手。”她沉默片刻,道:“這些話由我來說或許並不合適,但葉願瀟姑娘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善良之人了。保護好這份善良吧,別讓它被世間的陰暗沾染。”
說完,文思賦道了聲“告辭”,轉過身準備離去。那背影太過落寞也太過單薄,那樣淡漠到近乎麻木的神情讓人很難相信這個人還有什麽活下去的理由,胡柒不由得道:“文姑娘!”
文思賦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過頭來:“公子還有何事?”
“你留在這裡也……”
“……”文思賦忽然笑了一下,那個笑容不帶任何感情,沒有嘲諷,沒有愉悅,甚至沒有失落,她只是單純地彎了彎唇角,道:“我沒有接受他‘幫助’的理由。事實上,我沒有接受任何人幫助的理由。”
她攏了攏已經染上塵土不再雪白的大氅,道:“我……小女子活著的理由僅僅是因為想完成一個人的心願而已。但是我知道,她不會強迫我接受我不想接受的東西。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話,我就能安心地去找她了。”
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文思賦看上去有些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釋然的神色,這讓她看起來還有些活著的氣息。這句話說完,她再無留戀地向遠處走去。
胡柒偏過頭去看向人群,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穿著銅錢金線繡花袍坐在遠處樹蔭下的人。
在這種隨時會為了一塊面餅就產生爭鬥的甚至是殺戮的混亂時候,他的打扮毫不避諱自己的身份,一定是有十足的底氣才敢這樣做。而且,那個人看上去溫和大方,但他的眼裡卻始終有一層令人看不透的陰霾。文思賦說的沒錯,看陳予金的模樣,當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提防嗎……
即便被這樣警告過,眼下恐怕也沒有更多精力分給這些人了。
頭腦變得有點昏沉,胡柒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手指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僅憑他一個是無法做到的,必須等待林墨箏和葉願瀟的到來。而在那之前,他會帶領妖族守護好天靈大陸最後的淨土。
葉願瀟和林墨箏在孟望塵的帶路下來到了百姓聚集的地方。這裡聚集起來的人有不少,散發著淡淡黑氣的結界籠罩了方圓數十裡的天地,一看便知是魔族所為。這一路,葉願瀟的靈力就像是用之不盡一般,始終以溫和渾厚的力量治愈著林墨箏的靈脈。
雖然知道葉願瀟的恢復能力一向很好,靈力也比她更強,但林墨箏還是隱隱有些擔心。只不過,葉願瀟沒有表現出半點弱勢,更不存在什麽疲憊勉強的神色,林墨箏便沒有再多問什麽。
不得不說,葉願瀟的治愈靈力效用極強,在找到花遙的時候,林墨箏的傷勢就已經被療愈了大半。雖然使用的妖力不會這麽快就恢復過來,但林墨箏至少不會再像先前一般虛弱了。
禦劍而下,葉願瀟對孟望塵道了聲謝,然後找到了一直守在結界前的魔王。她抬起頭來看著這兩層脆弱的結界,微微皺起眉頭,道:“花遙,攝毒珠的事情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孟遲和洛禾在最後幫助了我們,但他們的力量恐怕也支撐不了太多時間,濁氣很快就會蔓延到這邊來。那些濁氣有什麽方法解決嗎?”
聽了葉願瀟的話,花遙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裡流露出有些悲傷的神色,她疲憊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似乎真的很累了,揉了揉額心,又道:“我會盡力,可事態已經脫離我的掌控了。最後的結果會如何,我真的不知道。”
讓花遙說出這種話來,情況比想象的更嚴重。葉願瀟沉默片刻,道:“如果濁氣不能煉化,那尋找什麽東西將它封印起來呢?就像曾經的攝毒珠那樣?”她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可行,繼續道:“對,就像攝毒珠那樣。花遙,你應該清楚攝毒珠的來歷吧?這世間還有那樣的存在嗎?我們可以去尋來,現在一切還有轉機,雖然轉圜的余地比較小,但還是有希望的。花遙,別放棄啊。”
這次花遙是真的無奈了,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沒有要放棄,相反,我已經盡力了。如你所說,攝毒珠的來歷我的確是清楚的,倒不如說,它就是因我而產生。”
“……因你而產生?”
“是。”花遙道:“攝毒珠和幻晶是巫族的‘雙珠’,但是,它們其實是我的淚水。”看著葉願瀟怔愣的模樣,她低聲道:“它們是我身為‘神明’的時候流下的眼淚。那兩滴淚分別從我的兩隻眼睛中流下,一滴代表悲憫和守護,另一滴則代表著預知和掌控。所以,你應該已經知道攝毒珠和幻晶都代表著什麽了。”
淚水……嗎。
真是意外的回答。葉願瀟很快地理解了花遙的話,道:“既然是淚水,那現在……”
“現在的我已經做不到了。”花遙的聲音很輕,但葉願瀟卻聽出了裡面蘊含著的無奈和自責:“如今的我不再是什麽‘神明’,我的心已經麻木將死,我感受不到悲痛,甚至連本該有的情感都被磨滅殆盡……我的氣數將盡,守護這裡也只是我的本能和初心,又談什麽悲憫呢。”
不再擁有悲憫之心,也不會再為了生命的消失感到遺憾……如今的花遙還存在著,也只是因為她的“本心”而已了。
林墨箏已經被胡柒和胡叁叫去一旁,妖主回來了,妖族的事情和下一步行動自然該由林墨箏來主持。
花遙的目光下意識看向林墨箏的方向,見對方被妖族的事務纏住,才道:“如今,天恕契約應該已經……毀掉了嗎?”
雖然這話裡的情感極為隱秘,但葉願瀟還是聽出了潛藏在其中的不舍和悲傷。她搖了搖頭,道:“沒有。孟遲在離開前,把天恕契約給了我們。”說著,她的手中靈光浮動,那張散發著金光的卷軸便出現在了她手上。
花遙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的驚喜,旋即又轉變為失落。不過,她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變化,即便是感到“驚喜”和“失落”,也只是眼神亮了一下便又黯淡下去。
看她的反應,葉願瀟已經明白了大半。天恕契約沒有被摧毀,至少說明胡貳還存在著,但花遙無法解開天恕契約,自然不能釋放出禁錮在裡面的胡貳的妖魂,所以,就算胡貳還存在著,也永遠得不到自由,僅僅只是“存在著”而已。
托著手中的卷軸,葉願瀟喃喃道:“果然沒那麽容易解開嗎……”
花遙道:“什麽?”
“不,沒事。”葉願瀟道:“我只是在想那些令人頭痛的濁氣該怎麽辦才好。”
這個擔憂可太合情合理了,花遙不疑有他,道:“並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她抬起頭來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道:“如果是上天的力量,或許能夠抵抗。就算不能鏟除,但至少可以驅逐。只要能把濁氣封印在某個地方,比如說魔域,我就一定有辦法解決掉它們。”
“上天的力量?”葉願瀟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雲應泣,可是,天雷水雲牢幾乎耗盡了雲應泣所有的力量,她現在還處於昏迷不醒的瀕危狀態,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封印濁氣。何況,想要封印這些濁氣,需要的力量絕對不止一點半點,那恐怕是要神明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現在的我是不可能,如果是我的朋友的話,或許能夠做到。只是……”花遙歎了口氣,道:“曾經的他已經不複存在,而他留下的力量已經分散,我沒有把握能讓那些分散的力量重新融為一體。”
葉願瀟的眼神亮了亮:“你的朋友?我能夠找到他嗎?”
“他就在這裡。”花遙道:“他是上天雕琢的禮物,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他了。”說罷,她看向林墨箏和她身邊的胡叁,道:“這世上有些武器存在了數千年,當然,這僅僅是已經存活著的人的認知,它們存在的時間只會更加久遠。”
葉願瀟明白花遙的意思了:“你是說,那柄歸心如意和幻音天琴?不……或許,我該叫它們‘鳳頭如意’和‘鳳翎琴’?”
花遙薄唇微抿,微微揚起一點弧度:“你既然這樣問了,看來就是已經知道了。”她輕聲道:“或許我留在人間的那孩子給你們講過一個故事,那個故事裡,我有兩個小鳥朋友。和這兩件武器有關的,是其中一位。”
這句話葉願瀟倒是有印象,只不過,關於“小鳥朋友”的這件事被一句話帶過,那孩子講的故事裡也沒再提及,葉願瀟便也沒多注意。
但是,現在說的這位“小鳥朋友”是很重要的存在。而且,他的身份恐怕是……
“我的這位朋友從天而來,他是百鳥之主,別人對他的形容也不盡相同,但在流傳至今的說法中……”花遙停頓了一下,道:“他有一個名字,叫做天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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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