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險境
修靈者要除的是“邪”,不是“魔”。
這話聽起來可太奇怪了。
“魔”不就是“邪”?有什麽區別嗎?至少在絕大多數修靈者和幾乎所有平民看來,沒有區別。
除邪不一定是除魔,但除魔一定是除邪。
這一次都不需要孟昌安開口,葉願瀟的話就被眾人反駁了。
不知為何,處於風口浪尖的葉願瀟心裡一點波動都沒有。她本來以為自己一定會生氣,甚至怒氣衝衝地跟人家辯駁,但事實上她冷靜得讓自己都驚訝。
嘈雜並沒持續太久,因為入夢金鈴發出了一聲頗具有威懾性的鈴音。與此同時,劈山斧砸在地上,地面立即四分五裂。而劈山斧的持有者雛菊冷著一張臉站在赤金衣裙的女子身前,大有誰再敢說話就用劈山斧把他腦子劈開的架勢。
洛未雪沒有顧及洛雪的眼神,對葉願瀟道:“如果是憑借我對你的了解,你不該是不分是非的人。你如此偏袒魔族,有什麽原因?”
葉願瀟看著洛未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魔族本就是為了守護世間萬物而存在的。”
周圍響起了質疑的聲音,饒是洛未雪一向冷靜,也對這句話不能理解。“什麽?!”
葉願瀟一心想要澄清事實,揭開真相,她認真道:“撒謊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魔族不是我們該對抗的‘邪’這一點是事實。侵蝕世間生靈的是濁氣而非魔氣,濁氣是人的惡念產生,而魔族煉化了濁氣,我們才能存在於世。”
四周沉寂片刻,立刻有人反駁:“胡說!濁氣分明是魔族搞的鬼!”
“當初魔族操縱著無數怪物入侵修靈界又怎麽解釋?!”
“人魔大戰和魔域之戰都是魔族挑起,當時害死了多少修靈者和無辜百姓!他們是無罪的,那些死在他們手裡的人就有罪了嗎?!”
葉願瀟立即就想說怪物和魔族無關,魔族根本無法操縱怪物。可是,當年的兩場戰爭以及千百年來的認知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如果讓眾人覺得怪物也不在魔族的控制之下,那魔族的勢力就更小了。
情況本就不利於魔族,再把這件事說出去,只會更加被動。
葉願瀟捏緊了拳頭,咬著牙卻根本找不出話來反駁。
“沒話說了?”年輕的修靈者道:“真是想象不到,修靈界竟然會出你這樣的敗類和叛徒!”
洛未雪神色更冷,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也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葉願瀟,罷了。”就在葉願瀟還試圖說些什麽的時候,花遙上前一步,扣住了她的肩膀。“有些事情沒必要說,也說不清楚的。”
“可是……”
拔地而起的枝條藤蔓打斷了葉願瀟沒說完的話,一股森冷的寒意爬上所有人的脊背。那是靈力,可是卻與任何人的靈力都不同。陰冷,不祥,還透著一股邪氣,怎麽看都不像是修靈者身上該發出的氣息。
雖然發出這氣息的也不是修靈者,而是一棵靈樹,可上古靈樹發出這種氣息也太奇怪了……
花遙臉色一變,在那股血腥氣撲向她們的時候揮出一道魔氣將那股靈力擋了下來。
塵世劍的劍身隱約透出一點亮光,白衣青年微微勾起唇角,道:“我也是有與你們一戰的籌碼的。”
眼看花遙又打算一個人解決,葉願瀟提著流月七星劍,先一步衝了上去:“花遙,洛禾交給我,你去對付孟遲!”
花遙明顯地愣了一下,但葉願瀟的行動顯然更快,一眨眼的工夫已經與那高大的血人纏鬥在一起。
她明白葉願瀟的目的。
靈力對魔氣的壓製自然極大,望靈樹這種蘊含巨大靈力的東西的確是不好處理。葉願瀟照顧了她的狀態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只是……花遙看了看勉強和洛禾對拚的人,心道葉願瀟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既然如此,就更要盡快解決掉孟遲,然後再想辦法幫葉願瀟……
想到這裡,花遙雙手相扣,數十條鎖鏈朝著那白衣青年湧去,與此同時,她將魔氣化劍,瞬息之間就閃到了那人身後。她提起劍就要刺向青年的後心,卻在下一刻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雪亮的劍鋒對上了花遙的攻擊,持劍人的手在微微發抖,人也因為這股力量太強而吐出一口血來。
孟筱芙瞬間就意識到持劍之人的身份,她想要上前幫忙,可舊疾未愈又被魔氣壓製,她向前走了兩步就跪落在地,道:“大哥!”
孟卿平抽不出手來擦一擦唇角溢出的鮮血,事實上讓他接下魔王的一招已經是極限中的極限,但他仍咬牙道:“望塵是我二弟,我不會允許他在我面前陷入危險。”
花遙根本無意與修靈者對抗,她的目的就只有孟遲和洛禾,被修靈者擋下已經是她的意料之外。她揮出一掌將孟卿平扔到一邊:“別礙事。”
然而還沒等她做出下一步反應,那白衣青年已經利用這個空檔朝著葉願瀟那邊攻去。葉願瀟被重重藤蔓纏住,衣服裂開數道口子,身上也都是血痕,她堪堪避開刺向心口的一劍,可卻無論如何都攔不下面前洛禾的蓄力一擊了。
被這種陰冷不祥的靈力擊中會是什麽結果?葉願瀟已經無暇去想了。
入目都是血紅,還混雜著幾抹黑色。束縛著她的枝條松開了,可她卻沒有感到半分疼痛。魔氣淡了許多,葉願瀟隻來得及看到一個下墜的身影。
意識尚未回籠,身體卻本能地做出了反應,把即將倒地的人攬入懷中,葉願瀟喚道:“花遙?!”
花遙的腹部幾乎被打出一個血洞,血水隨著不明的碎塊向外流,她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周圍縈繞著的魔氣也淡了下去。不止如此,她的雙手都像是被什麽東西灼燒了一般,皮膚都有些發黑,很多地方甚至開始潰爛。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費盡全力也隻吐出兩個氣音:“你……走……”
到了這種時候,還打算讓葉願瀟自己走。
花遙的情況非常糟糕,而洛禾那邊也好不到哪去。剛才的對拚中,他的一條手臂被斬斷,半個身子也幾乎都被花遙打爛了,此刻正發出極為痛苦的嘶吼。那白衣青年的臉色變得極為陰沉,似乎對洛禾說了些什麽。雖然緩慢,但葉願瀟看得出來,洛禾的身體已經在慢慢被修複了。
周圍有人大聲嚷著“抓住時機除掉魔王和叛徒”的話語,而更多的人卻已經付諸行動朝她們攻擊了。
在這種情況下擋下攻擊是不可能的,至少面前的這道靈力彈她是躲不過。葉願瀟抱著花遙的手臂微微收緊,她咬緊牙關,忍著渾身靈脈的劇痛調動靈力。這並不是打算對付那些進攻,而是在積攢靈力使出她的招數……那道靈力彈,她是準備用身體硬扛的。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葉願瀟的身前出現了三道人影。
亡祭面色沉沉,還保持著防禦的姿勢,臉上的傷疤看上去更加猙獰可怖。離憂把玩著一柄短刀,狀似無意地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洛禾,往日戲謔的神色消失殆盡。
第三道身影讓葉願瀟比較意外。這個人……不,這位妖雙手合攏,面前築起的槐木牆被打碎,只剩下四分五裂的碎木片被釘入泥土。
是鬼槐。
鬼槐的嗓子不能說話,可她的行動已經表明了她的立場。
顧聆音似乎沒想到鬼槐會突然站出來,一時之間睜大了雙眼。只不過,那雙眼睛裡並不是質疑,更不是不滿,有的只是擔憂和焦慮。
鬼槐看向顧聆音的方向,緩緩搖了搖頭。看到鬼槐的動作,顧聆音抿了下唇,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花遙徹底失去了意識,而這邊洛禾的身體已經開始修複。
亡祭皺著眉頭查看花遙的情況,離憂和鬼槐則不約而同地對上了白衣青年和洛禾的進攻。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再不離開,不僅是花遙,連同著他們自己也會陷入絕境。如今不過是拖延時間。
就在亡祭思考著用毒的可能性的時候,無數條靈力鎖鏈將周圍的人牢牢束縛住。葉願瀟擦掉唇邊的血,冷聲道:“八百縛形陣。”
八百縛形陣,葉願瀟的最強束縛術。這一次她毫無保留地用上了所有的靈力,束縛的強度自然更大。這一招已經不止是透支了她的極限,更是對她靈體和靈脈的衝擊。
強忍著劇痛,葉願瀟道:“南渦島……帶花遙走。”
她的這個決定是有所考量的。魔域是斷斷不能去的,隱祈港已經失控,怪物擴散到四面八方,僅憑聽怒一個,不知道能解決到什麽地步。其它地方更不用想,盡管有些風險,但有眾多妖族和可以信任的人看守,南渦島是最好的選擇。
沒有更多的言語,離憂背起花遙,鬼槐則守住葉願瀟,亡祭接過離憂手裡的短劍,幾個人禦劍朝南渦島而去。
這把劍的速度不算快,主要是因為亡祭。這裡有兩個重傷員,身為這裡唯一能夠治療的人,他已經騰不出心思來操縱這把短劍,禦劍飛起一段時間,控制短劍的任務就交給了離憂。葉願瀟透支了所有靈力,再加上她的靈體受過不少損傷,魂魄也更為脆弱,此刻她呼吸很是微弱。亡祭先向葉願瀟口中塞了幾顆止血丹和靈轉丹,緊接著去查看花遙的情況。
若不是花遙本人太過強大,亡祭很有理由相信這種傷勢根本不可能活下來。腹部被強大的靈力衝擊穿透,花遙的魔脈幾乎被震碎,如果沒有魔族治療,根本沒可能修複。花遙體內都是魔氣和未煉化的濁氣,普通的藥物根本無濟於事。
亡祭思考片刻,最終決定施用巫族的秘術。巫族族人體質特殊,或許巫族的秘藥和秘術會有些效果。
幽暗渾濁的微茫閃爍在手心,亡祭的表情越發凝重。
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與修靈界的混亂不同,妖界很是平靜,平靜到讓胡陸覺得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合上一張卷軸,胡陸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心。近些日子,她不僅要處理妖界的事務,還要負責南渦島的總體安排,即便妖主林墨箏已經事先做好了大體的部署,但踐行方面的任務並不輕松。
而這份並不輕松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胡陸的肩膀上。
“胡陸大人,休息一下吧。”綺羅走近,放下手裡的茶盞,道:“您這些日子也辛苦了。”
胡陸端起那盞茶,也不細品直接一飲而盡,她十分沒有風度地用手擦擦嘴巴,道:“遠沒有妖主大人和妖後大人辛苦。妖力空間不能用,老七的消息又沒傳來,也不知道她們現在怎樣了……”
“在救出花遙大人後,我和胡叁大人就被妖主大人要求返回妖界了。”綺羅的臉色很蒼白,看樣子是傷勢未愈十分虛弱。“妖主大人和妖後大人在一起,想來不會有問題的。”
“嗯,不會有事的。”胡陸摸了下肩膀上毛絨絨的領子,頭一歪,將臉頰貼在上面,半晌,她重新正了正身體,道:“綺羅,別擔心。妖主大人既然讓你們回來,就是不希望你們有什麽意外。你下去好好休養,妖界還有我在呢。”
綺羅並未多說,隻應道:“那我就先下去了,胡陸大人。”
看樣子是不打算好好休息了。看著綺羅離去的身影,胡陸歎了口氣。不過這種時候,就算是讓她去休息,她也做不到就是了。
胡陸推開手邊的卷宗,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某種神秘的力量在壓迫著這裡。這種感覺讓胡陸極為不舒服。她轉身,朝著殿後的密室走去。
密室的門上有著林墨箏施加的特殊封印,就算是胡陸也無法打開。如今那封印依舊完好,胡陸一直被壓著的心緒總算是得到了些緩和。這裡放置著的東西是能關系到整個妖界存亡的,她不敢有絲毫怠慢。
只是,她總是無法放下心來。
日夜不眠不休,胡陸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極限。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敢有哪怕一時半刻的休息。她是不安的,比這裡的任何一隻妖都要不安。只因為她現在是這裡的主心骨,所以不敢露出半分弱態而已。
胡陸不知道自己這種不安的預感來自哪裡,可她不能疏忽掉這種危險的直覺。她的頭腦一向極好,卻在這個時候慌了神。
不知來源的恐懼幾乎要把她淹沒,她討厭這種事態失控的感覺,但此刻也只能一遍一遍地重複她正在做的事情。她每日徹查妖殿,反覆核對下屬們的情報,連密室的封印都要檢查好幾遍。
可是,這種不安的感覺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愈發加重了。
大部分妖都不在妖殿,整個妖界都有些空曠。胡陸站在妖殿前,在一片空蕩中抬起頭向天空看去。氣氛很是壓抑,好像有一隻大手死死攥住了妖族的命脈,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就能把妖界的防護結界碾碎。
怎麽會有這種預感……
“妖主大人,妖後大人,你們在哪……”胡陸把臉埋進手心,低聲道:“胡柒,快回來吧。”
“胡陸大人!”
叫喊聲讓胡陸抬起頭,正看到驚慌失措的下屬朝這邊跑來。她的心猛地一沉,強行穩住身形,先前的倦色和脆弱之態一掃而空,她沉聲道:“別著急,出什麽事了?”
那小蛇妖慌張道:“是金鯉池!金鯉池……”
不等小蛇妖說完,胡陸便身形一閃,朝著金鯉池的方向而去。
“胡柒大人,怎麽了嗎?”
胡柒回過神來,道:“我沒事,只是……”
剛才一閃而過的不安是怎麽回事?
“胡柒大人,現在的情況不太妙。”陶木神色有些凝重,道:“南渦島的濁氣加重了。”
胡柒放下剛剛的情緒,正色道:“具體說說。”
“屬下無法阻止那些人族的私鬥。”陶木道:“即便能夠武力鎮壓,也不能控制他們的想法。事實上,相當一部分人都對妖族有著強烈的偏見和不滿,認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妖族。”
陶花放下手中的卷紙,道:“新一批的難民已經安置完畢。如果不是妖主大人事先有安排,真的就住不下了。”她走向胡柒,道:“胡柒大人,的確不能再放任這些人了。就算大家維系的結界擋得住外界的攻擊,也阻隔不了內部的紛爭。再這樣下去,濁氣就會失控了。”
對於這種情況,胡柒也很頭疼。他現在既聯系不上林墨箏和葉願瀟,又不能放下南渦島出去尋人。還有越來越多的難民,他不能扔下這個爛攤子不管。
金尾聽著不遠處的爭吵聲,歎了口氣。“真是搞不明白,這些人類一天哪來這麽多事要吵?明明互相也不認識,相安無事不好嗎?”
銀尾把前來匯報情況的下屬遣退,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
滿屋子的妖族,誰知道人類是怎麽想的。
只不過,銀尾剛剛遣退了一個下屬,很快就又跑進來一個,這一個的神情明顯更慌張,他找到站在最中心的胡柒,道:“胡柒大人,有,有魔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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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