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至強之魂
  “惡靈懸橋通往無極奈落……”

  “那裡鎮壓著一切罪惡和陰暗……”

  “若非是極惡之體，不會出現在那裡……”

  “你過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不知為何，葉願瀟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響著那個聲音說過的話，一遍一遍，像是要摧垮她的意志。葉願瀟咬了下嘴唇，疼痛讓她回了神。

  這裡能夠影響人的心神，絕不能被控制。

  看著尚且茫然無措的林墨箏，葉願瀟轉過身半跪下去，道：“小箏，上來。我背你。”

  可是她等了半晌，卻不見林墨箏上來。她疑惑地轉過頭去，林墨箏正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探索著什麽。在林墨箏身後，那些惡鬼怨魂蠢蠢欲動，但是礙於她的靈焰震懾不敢上前。

  對。這裡有她的靈焰，根本不會看不到。

  葉願瀟的心一沉。林墨箏的眼睛出問題了。是妖瞳的反噬，那反噬竟然能夠重創靈魂嗎……是她遲了。

  葉願瀟起身，抓過林墨箏的手腕，抄著人的膝彎便將白衣的少女打橫抱了起來。懷裡的人明顯一顫，她低下頭附在林墨箏耳畔，道：“小箏，抓緊我。”

  林墨箏隻覺得陰冷的感覺消散了，周身都被溫暖純粹的氣息包裹著。她下意識地想要相信這個人，似乎……這是她非常重要的人。於是，在聽見葉願瀟聲音的那一刻，林墨箏便伸出手扣住了抱著她的人的肩膀。

  葉願瀟收了收手臂，道：“小箏，累了的話就睡一會，不要聽、不要看，很快就會沒事了。”

  葉願瀟說得篤定，讓人極為安心。林墨箏感受著溫暖的懷抱，聽著有力的心跳聲，那些會動搖她的聲音竟然被隔絕在外，連帶著黑暗都沒有那麽恐怖了。她靠在葉願瀟的胸口，靈魂已經極為疲憊，她竟然真的就緩緩閉上了雙眼。

  葉願瀟看著懷中已經陷入沉睡的人，再抬起頭時眼中的溫柔已經消失殆盡。她看著攔住她去路的黑影，淡淡道：“請讓開。”

  那黑影遲疑一瞬，低聲道：“葉家的後人，你帶不走她的。”

  葉願瀟向前兩步，周身靈焰更盛，逼得那些惡鬼躲得更遠。她無心管眼前之人的身份，冷冷道：“不用你管，讓開。”

  那人歎息一聲，掀開了一直掩蓋著容貌的兜帽，露出一張俊美清朗的臉。這人的相貌竟與孟夕有幾分相似，只是此刻他的眉眼皆是疲憊，聲音也有些低沉，他緩緩道：“葉願瀟，她不能被帶走。”

  葉願瀟直覺這人的身份不簡單，她此刻狀態不佳，這靈焰每燃燒一刻，她的靈魂便覺得陰冷幾分。普通的靈焰根本無法驅散這些鬼魂，她用的靈焰消耗的是她靈魂的力量。所以，若是能夠避免戰鬥，葉願瀟不想在此刻與眼前的人對上。

  “我來到此地就是為了帶她走，如果閣下一定要阻攔，我就隻好與閣下兵戎相見了。”葉願瀟淡淡道：“閣下若是攔我去路，還請告知身份。我總要知道自己在與誰戰鬥。”

  對方溫和地看著她，道：“在下夢霆孟憬然。”

  葉願瀟一怔，眼前的人忽然和在孟衍讓她在夢境中看到的人重合起來，她面前的人竟然是一直雲遊在外的孟憬然。若是按照夢霆弟子的規矩，她該叫孟憬然一聲“師伯”。

  只是……有了孟夕這層關系，孟憬然對葉願瀟而言顯然不止是一個疏遠冷淡的“師伯”那樣簡單。

  葉願瀟微微垂眸，仍是恭恭敬敬地喚了聲“師伯”。

  孟憬然見她如此，眸中閃過一抹失落，道：“願瀟，你母親是我的親生妹妹，她已經離開，我身為她的大哥，沒能照顧好你是我的責任。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我鎮守陰冥兩界，屬實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師伯不必如此。”葉願瀟淡淡道：“我母親已經離開孟家，與夢霆再無關聯，師伯何須來照顧一個不相關的人。”

  孟憬然歎了口氣，眼中悔意更甚。他如何聽不出來，葉願瀟說的話根本不是在埋怨，而是在毫無感情地陳述一個事實。

  說實話，若是葉願瀟埋怨他，責怪孟家，孟憬然反而不會這麽難過，可面前的人神色淡淡，全然將他當做陌生人。

  葉願瀟是真的不在乎。

  “師伯，可還有什麽話要說？弟子趕時間救人，若是沒有別的事，可否讓我過去？”葉願瀟身上的靈焰漸弱，她此刻已經是強裝鎮定，如果再不離開，那些黑暗處潛伏的東西就會上來把她和林墨箏撕碎吞噬。

  孟憬然腳步未動，隻道：“你不能帶妖界之主走。”

  葉願瀟看他一眼，道：“她是我妹妹。”

  “那你知不知道，她身上有多危險的東西？”孟憬然道：“她本就是極惡的靈魂，生來就知殺戮嫉恨，她成為妖主本就大事不妙，又不知為何得到了千年妖力，繼承了妖瞳。這是最後能夠困住她的機會，若是放她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葉願瀟收了收手臂，冷冷道：“林墨箏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她是什麽人我比誰都清楚。她從小就單純善良，會為了想要保護別人而努力修行，會為了不讓同伴擔心而堅強勇敢。她從沒有提過什麽要求，只是接任本就屬於她的妖主之位就讓你們如此擔驚受怕，讓你們恐懼到非要置她於死地……修靈世家也不過如此。”

  孟憬然沉重地搖搖頭，道：“就算你帶她出去，也無法改變什麽。那天恕契約分明是上天降下的詛咒，妖主與那契約結契，就一輩子都擺脫不掉被詛咒的命運。”

  葉願瀟心頭一震。她隱隱懷疑過天恕契約有問題，也早就猜測過那東西會不會根本不是在守護妖界，可一直沒得到證實。眼下被孟憬然一提起，她不由得更是擔心。

  只是……天恕契約的事情在妖族都算是重要機密，孟憬然為何會知曉此事？
  “師伯如此說，不是更讓人無法相信了嗎？”葉願瀟壓下內心的擔憂，道：“天恕契約本就是秘密，您不該知曉。若是為了讓我放棄林墨箏就編出這樣的謊言，那委實是有些拙劣了。”

  孟憬然似乎並不意外葉願瀟的態度，緩緩道：“葉願瀟，其實這座惡靈懸橋是孟家的先祖建造的。”他補充道：“用無數修靈者的怨魂。”

  葉願瀟：“……師伯方才說這裡都是極惡之體。既是極惡，怎麽能修靈？”

  “因為……惡靈懸橋通往無極奈落，那裡鎮壓的都是上古魔族，若不是修靈者的魂魄，根本鎮壓不住。”孟憬然幽幽道：“濁氣……本就由人產生，魔族又何嘗不是因為人的邪念才誕生的……”

  “萬事萬物都產生濁氣，只要有惡念，濁氣就不可避免。”葉願瀟神色淡淡，道：“全都歸罪於人族，未免有失公正。”

  孟憬然搖頭：“若沒有人族，根本不會聚集起這麽多的濁氣，也不會誕生這樣強大的魔族。能夠與魔族抗衡的只有人族，也只有人族，才能有如此多的惡念。以惡鎮惡，才能壓製得住這些東西。”

  葉願瀟一怔。她知道世間萬物會產生濁氣，卻未曾想過那些濁氣竟然絕大多數都是人族自己導致的。她前進兩步，道：“既然如此，你更該放我們離開。”

  孟憬然注視著葉願瀟的眼睛，那雙眼睛中沒有一絲半毫的猶豫或者恐懼。能夠逼退一眾惡靈，果然是世間難得的純粹靈魂。他知道自己勸不動葉願瀟，於是後退了幾步，道：“出現在你面前的我只不過是我的一部分意識，它馬上也快消散了。回去的路很長，若是你執意要帶她出去，便試試吧。我不攔你。”

  孟憬然的身體變得透明，消散的那一刻，葉願瀟聽到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葉願瀟，不要後悔。”

  沒人在前面擋路，葉願瀟心下微微松了口氣。她穩穩地抱著懷裡的人，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葉願瀟周身的靈焰越來越弱，已經開始有惡鬼朝她的衣角抓來。她不欲多加糾纏，步伐越來越快。

  那些鬼魂的靠近帶著一股陰冷和極重的惡意，靈焰減弱，懷裡的人受到了影響，眉頭微微蹙起，睡得很不安穩。

  “沒事的，小箏。別怕。”葉願瀟催動靈焰護住了林墨箏，透支了太多靈魂的力量，她的唇邊有殷紅的血跡滲出，渾身都浸透了陰冷的寒氣，可仍然穩穩抱著懷裡的人沒松手。

  意識漸漸模糊，葉願瀟開始忘記了一些事情，忘記了這裡是什麽地方，忘記了自己為什麽在這裡，卻唯獨沒有忘記要帶懷裡的這個人離開。即便走得艱難緩慢，她也始終不曾停下腳步。

  離出口越來越近，周圍的景象開始變幻。黑霧裡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臉，驚慌的，疑惑的，焦躁的，憤怒的，平靜的……那些臉慢慢清晰起來，連帶著人的身體也變得清楚。

  是修靈者。

  大抵是因為生前性格不同，此刻那些修靈者的魂魄的表情五花八門，可唯一不變的就是看向林墨箏的眼神。

  貪婪且畏懼。

  像是在覬覦一頭沉睡的獅子的力量，想要靠近卻又害怕那獅子突然醒來撕碎他們的身軀。

  葉願瀟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把林墨箏的臉往自己懷裡靠了靠。

  陰冷之氣滲入骨髓，葉願瀟再也無力支撐，終於在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跪倒在地。她跪坐在陰冥兩界的入口處，身後是陰風陣陣黑霧彌漫的惡靈懸橋，前方是灑落陽光鮮花盛開的廣闊大道。

  空中傳來一聲輕歎，那聲音似乎有些驚訝葉願瀟竟然真的把人帶了出來，不過須臾又道：“前面是花遙彼岸，靈魂純粹的人死後才有資格去那邊，魂魄沿著那條路進入輪回之境或消散於天地。你既然把她帶了出來，我也不好再攔你。”

  葉願瀟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光圈出口，那聲音道：“她沒有資格去花遙彼岸，你帶著人走吧。”

  葉願瀟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她撐著最後的力氣抱著林墨箏站起身，道：“多謝師伯。”

  那聲音微微一頓，隨即道：“我是陰冥兩界的守護者。”

  葉願瀟沒再多說。她已經知道那個聲音的主人是孟憬然，守護者什麽的還是以後再想吧。

  踏入光圈的那一刻，葉願瀟隻覺得手中一空，整個人便墜落下去。她跪倒在地，卻抬起頭尋找起林墨箏來。

  響聲驚動了一直守護在一旁的胡柒，見葉願瀟果真回來，他立即起身，將已經失去力氣的人扶了起來。這一扶不要緊，胡柒發現葉願瀟面色慘白，周身彌漫著若有似無的黑氣，整個人看上去都憔悴了許多。

  “葉願瀟大人？！”

  “林墨箏……”

  葉願瀟一開口，嗓子都是啞的，她努力地抬起頭尋找林墨箏的蹤跡，胡柒立即道：“葉願瀟大人，妖主大人靈體被懸雲石暫時封住，巫族的大巫醫剛剛來看過，她的狀態尚且穩定，您不要擔心。”

  葉願瀟費力地搖搖頭，她推開胡柒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前面的懸雲石床走去。

  林墨箏雙目輕闔，可臉上已然有了血色。胸口的傷已經痊愈，葉願瀟半跪在床邊，伸出手探向林墨箏的心口，指尖觸碰的地方感受到了均勻的心跳。靈體尚且穩定，魂魄也已經歸位，葉願瀟緩緩地松了口氣，竟然就著這個姿勢暈了過去。

  胡柒一直守在旁邊，見葉願瀟半晌沒有動靜，疑惑地上前查看，這一查看便發現葉願瀟已經沒意識了。他心下一慌，立即探了探葉願瀟的脈搏。脈搏有些微弱，但還算平穩。只是，在她的靈魂之內有一股陰冷的氣息，想來是被那陰冥兩界裡的東西侵蝕了。

  有人叩響了房門，巫言和亡祭正站在門外。

  葉願瀟一回到陰冥兩界的入口處，幻晶便有了反應。巫言正要動用幻晶開啟出口，就發現葉願瀟已經回來了。她恐生出變故，立即和亡祭前來查看。

  亡祭先是看了看林墨箏，道：“魂魄歸體，千年妖力暫時被壓製，只是妖瞳的反噬已經很是嚴重……雖有些棘手，但是暫且沒有性命之憂。”然後他又看向陷入昏迷的葉願瀟，眉頭微微皺起。“葉姑娘的魂魄受到重創，雖然有人相護，可是這種重創是不可逆轉不可修複的，她的靈魂會變得比正常更加脆弱。”

  胡柒道：“有沒有緩解的方法？”

  亡祭搖了搖頭，道：“靈魂的力量極為珍貴，一旦損毀就不可挽回。不過，這世上能夠直接傷害到靈魂的東西並不多，平日裡她不會受到什麽太大的影響。但是這種事情切不能再有第二次，否則她就會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世界上。”

  胡柒攥緊了手，道：“我明白了。”

  “先讓她們休息一下吧。”巫言淡淡道：“葉願瀟回來的速度出乎我的意料，若不是靈魂極其強大，被困在陰冥兩界也是正常的事情。”

  亡祭和巫言離開了，胡柒垂眸看著已經昏睡的玄衣少女，她的樣子極其虛弱憔悴，與平時那種強勢的做派極其不符。這個人好像特別喜歡把麻煩的事情都攬在自己面前，把別人都保護在身後。遇上危險的時候，她好像還特別喜歡自己打頭陣，她……好像已經把保護別人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恪守本心、除邪衛道、匡扶正義”，那些胡柒曾經不能理解甚至覺得迂腐的葉願瀟的信條，突然在此刻變得合理起來。從來都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從來都有自己的原則，其他修靈者做不到的事情，葉願瀟卻做到了。

  靈魂強大……如果這樣的人都沒有強大的靈魂的話，那胡柒不知道什麽樣的靈魂才算得上強大。

  葉願瀟。

  事到如今，胡柒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是他注定都無法企及的。他運起妖力將還在昏睡的葉願瀟安放在林墨箏身旁，低聲道：“葉願瀟大人，屬下會竭盡全力保護您和妖主大人。萬死不辭。”

  葉願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的修靈界遠沒有如今太平，人族和魔族爭鬥不斷，終於爆發了極大規模的魔域之戰。魔族受到重創，但修靈界也血流成河。無數人慘死，原本平和安寧的修靈界一下變成了人間煉獄。

  戰爭結束，修靈界在靈氣最為充足的地方建造了奈落塔封印魔氣，又選出了最強大的四個家族鎮守四方，修靈界才能夠暫得安穩……

  是的。

  到此為止，都是葉願瀟知曉的內容。可是，接下來她看到的東西卻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因為，她看到了陰冥兩界。

  這時的陰冥兩界入口處還沒有惡靈懸橋，周圍一片混沌，身穿赤金衣袍的男人站在不遠處，手中拿著一張卷軸。須臾，他把那卷軸展開，四周立刻狂風大起，陰風陣陣伴隨著鬼魂淒厲的哀嚎，葉願瀟終於看清了卷軸裡面的模樣。

  那卷軸之上畫著遊魚和湖水，中心一黑一白兩條魚首尾相對，周圍八條赤色的遊魚均勻排列，分明是太極八卦陣的樣子。

  這是……鎮宅驅鬼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