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雲中淚
在收到妖族佔領奈落塔的消息時,孟昌安有意便散布出“妖族與魔族同流合汙,意圖破壞修靈界”的消息。只不過,如今四位靈女傷勢未愈,孟盛年狀態又屬實不好,在亡祭和離憂以及鬼槐的壓力下,他不敢明目張膽地與妖族對抗。然而,讓孟昌安焦灼的遠不止於此。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孟詠滬孟長老死於魔域、孟憬然下落不明的消息。
不管孟家內部平時有多少陽謀陰謀,孟詠滬總歸是孟家人,身為長老,他的戰力不容小視。再加上失蹤的孟憬然……
如果再不把修靈界的力量凝集起來,等到妖族和魔族真的佔據了主導地位後,他們做什麽都遲了。
孟昌安並沒有多重視家族,也並非多看重修靈界的和平,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籌謀大半生才擁有的權力和地位在一夕之間就化為烏有。至少此刻,他是夢霆的霆主,而孟家是最負盛名的四大家族之一。這是毋庸置疑的。
若真的想要散布消息,方法有太多種。就算忌憚那幾人的實力,也不得不放手一搏。
想到這裡,孟昌安再顧不得什麽權衡利弊,將妖族魔族聯手為禍修靈界以及他準備集結力量阻止妖主林墨箏的消息散發了出去。
證據確鑿,這消息實在是很有說服力。一時之間,所有修靈者的最終目標變成了一個——阻止妖主放出魔王花遙。
想阻止妖主,就必須封印奈落塔,四位靈女必不可缺。但是如今,四位靈女中,孟筱芙昏迷不醒,其余三人也沒好到哪去。時間緊迫,孟昌安已經顧不得太多了。他看了一眼重傷的孟盛年,轉身進了密室。在他身後,一個戴著面具的黑衣人緊跟著閃身而入。
那黑衣人動作迅速,看身形,約莫是個女子。墨色長發盤起,上面插著一朵雪白瑩潤的蘭花玉飾,除此之外在她的身上找不見任何女子該有的裝飾。
燭火幽暗,孟昌安低聲說了些什麽,那女子身形微微一頓,隨即彎腰行了一禮,身影消失在密室之中。
四靈女重傷,現在沒有把握能夠攔住林墨箏。但是,計劃總不會是完美的。妖界既然能分出那麽多力量來,想必有些關鍵的地方會防守不足吧?原本與世無爭受到庇護的地方,一旦摻雜了世俗,就不配再被照拂了……
孟昌安集結了此刻能夠聚集的所有修靈者,將實力尚可的人分在一起,又將實力不足身受重傷的人留了下來。他叫來孟盛年,道:“三弟,如今父親已故,大哥下落不明,我必須帶著弟子們阻止魔王花遙現世。勞煩三弟和剩余的弟子留在望靈山,一是能夠看護夢霆,二是你們也好好休養。如果接下來還有惡戰,也有余力保全自己。”
孟盛年雖然也想一同前往,但他受傷太重,恐會成為累贅,便也沒有再多說,同意了孟昌安的決策。
孟昌安繼續道:“我帶上卿平一起離開,但留下了他的暗衛。那孩子實力尚可,忠於夢霆,如果有什麽事情,安排她去做就好。”
孟盛年不疑有他,點了點頭。
為了加固封印,四個靈女自然需要一起走,相對應的,她們帶來的靈侍和鬼槐也理所當然的隨著一起。而亡祭和離憂顯然非常不信任孟昌安,但為了保證事態不會失控,他們也選擇了跟隨。
孟昌安行事十分迅速,一有了決策,立即命人整頓人員,帶上足夠的藥品,一行人離開了望靈山。
孟盛年看了看已經一片混亂的夢霆,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他揮手召來了孟昌安留下的暗衛,隨意安排了些事情後便轉身向著寢房而去。他的傷勢也實在是容不得再逞強下去,濁氣對他的靈體損害太大,即便攝毒珠已經把它們逼了出來,但靈體一時半刻也無法修複,再不知疲倦地硬撐下去恐怕會出事。他對自己的二哥一向了解,那個人心思從來縝密,能把他們留下,就已經做好了部署。目前的情況也不擔心會有什麽機密泄露,有些工作就交給晚輩去做好了。
看著孟盛年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拐角,黑衣的女子緩緩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極為冷漠的臉來。這無疑是個秀麗的女子,可她的眼中沒有半分柔和,反而是滔天的怒火和殺意,目光之中似乎隱隱還有悔恨與痛苦。但那神情很快便被一張冰冷的面具給掩蓋住,她轉身,背著長劍朝遠處走去。
修靈界的消息傳播一向迅速,除了一直被葉願瀟和林墨箏束縛住不得脫身的顧樂禮,基本所有修靈家族的家主都聽說了妖族魔族的事情和孟昌安的計劃。即便林墨箏安排了妖族守在四方,卻也阻擋不住大批的修靈者向著奈落塔進攻。
事實上,林墨箏似乎也對此情形有所預料,她告訴妖族,如果修靈界有意討伐妖主,不需要盡全力阻止。這也就導致了許多修靈者成群結隊地朝著奈落塔進發——當然,這並不包括顧、雲、洛三大家族。
從魔域離開後,顧樂禮就沒回過清城,清城的所有事務都是錢江在代勞。城主不在,靈女也不在,偏偏又碰上這麽個亂七八糟的時期,天知道錢江這段日子是怎麽過來的。他甚至分不出更多精力和力量來尋找顧樂禮,更何況是討伐妖族。
而且,錢江見過金尾和銀尾,明明是妖族,但卻保護了隱祈港的那麽多百姓……那些本該是顧家在做的事情。錢江雖不知道妖主到底有什麽打算,可這些妖族在混亂中保護了一眾百姓是事實,比起阻止妖主,他更想把選擇的權利交給顧樂禮。
畢竟顧樂禮才是真正的城主,聽金尾銀尾的意思,顧樂禮此刻正和妖主她們在一處。如果有什麽決策的話,還是讓顧樂禮親自實行為好。
至於雲家,雲應泣已經自顧不暇,那些魔人不知為何向著晹宮包圍,源源不斷,根本封印不盡……不少晹宮弟子被魔化,即便有符靈護身,雲應泣感覺自己也快要到極限了。她自然清楚有人在幕後推動這一切,可她已經沒有心力去調查或者反擊了。
何況……雲應泣看了一眼始終如不知疼痛的傀儡般擋在她身前的山茶,她似乎已經清楚那個想要害死她、侵佔晹宮的人是誰了。
至於洛雪,來援助他的妖是胡柒。先不說胡柒作為妖靈到底有多強,單說閔溪畔亂成一團的局勢就讓洛雪沒法扔下雪殿不管。他心裡很清楚,即便明面上達成一致,但背地裡所有家族都心照不宣地留存了實力。危機總會過去,但人們還要繼續生存。如果真的因為一場危難而傾注了全部的力量,那危機結束後,就會被留存實力的家族蠶食到連骨頭都不剩。
危機是所有人都在面對的,逞一時英雄而不顧今後這種事洛雪做不出來。
幾位家主的心思暫且不提,孟昌安已經帶著修靈者準備攻打奈落塔了。
孟筱芙已經蘇醒,她的情況比想象的要好些,至少還能使用靈器。聽說了計劃後,她也沒表示出太大的情緒。
四位靈女中,最不安的是雲瑤。她一直掛念著雲應泣那邊的情況,而且,晹宮弟子無緣無故失蹤這件事她還沒調查清楚,此刻被困在這裡委實是有些不妥。
雲瑤跟著隊伍走了一天,在孟筱芙醒來後,當天夜裡她便放倒了看守她的修靈者,準備悄悄離開這裡回到晹宮。
“喲,這位靈女,半夜三更的要去哪裡?”
雲瑤心下一動,靈符捏在手心,不動聲色道:“我要去哪裡與閣下無關,倒是閣下,深更半夜問一個女子這樣的問題,不覺得很失禮嗎?”
來人輕笑一聲,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借著月光,能看到那人帶著妖媚的雙眼和絕豔的容貌。
有著男子的身形,卻又比女人還要嬌美明豔,這樣的存在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離憂公子恐怕已經等候多時了。”雲瑤不卑不亢道:“不知有何指教?”
離憂笑了笑,眼尾暈起一抹薄紅,他收了調笑的心思,道:“果然,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我的確在這裡等候一段時間了。指教談不上,只是想確認一件事。”他站直了身子,道:“雲靈女現在離開,是想去晹宮吧。”
雖然離憂的意思是詢問,但雲瑤可沒聽出這語氣裡有任何一點詢問的意思。她心中更警惕,道:“離憂公子已經確認的事情,就不必再問了。”
她已經做好了和離憂戰上一場的準備,甚至連失敗以後的事情都想到了。但令雲瑤意外的是,離憂全然沒有要動用武力的打算,他只是點了下頭,然後讓開了身子:“那就請吧。”
看著雲瑤帶著疑惑和警惕的神情,離憂淡淡道:“前面的人都被我們支開了,你最好快走。”
雲瑤頗感意外,她不清楚為何離憂會出手相助,但此刻她不再深究,隻道:“多謝。”
離憂看著雲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其實你不用跟著我的。這麽大的人了,還擔心我照顧不好自己麽?”
“……睡不著而已。”喑啞的聲音響起,從樹後走出來一個墨藍衣袍的男人。那男人歎了口氣,取出一顆極黑的珠子來:“攝毒珠已經不堪重負,說實話,即便是我,現在也不敢真的休息。”
離憂道:“如果沒有你的話,還真不好糊弄過那群人……畢竟用藥的手段沒人比‘妙手毒醫’更強了。”
被稱作“妙手毒醫”的亡祭歎了口氣,他一向對這個不倫不類的奇怪稱呼沒有辦法,隻得無奈道:“你倒是有心情開玩笑。”
“妖主的預測一點不差。”離憂道:“雲瑤果然不會一直跟隨孟昌安。有她牽製,玉瓊灣那邊的族長大人應該會輕松很多。”
亡祭收起了攝毒珠,低聲道:“誰知道呢。”
雲應泣不清楚為什麽事態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明明濁氣沒有深重到這種地步,那些魔人卻像是有源源不斷的力量,無論怎樣總能掙脫封印重新作亂。偏偏這些魔人還碰不得殺不得,一旦損毀了他們的身體,濁氣就會瘋狂地把原本正常的修靈者侵蝕成嗜血的魔人。
幾天的戰鬥下來,魔人未見減少,反而是雲應泣帶領著的修靈弟子死的死傷的傷,令雲應泣再也無法守護晹宮。而且,封鎖晹宮的符術就快失效了。
麒麟再次擋下了魔人的一擊,雲應泣咬著牙,終於對勉力支撐的弟子們道:“雲家弟子聽令,現在撤離晹宮!”
原本上百的弟子隻余下不到一半,雲應泣操縱著麒麟拖住那些魔人,帶領著弟子們朝著西方而去。
在那裡還有最後的防護。
這裡是水雲天,雖然晹宮已經失守,但在那道水灣處還有雲家留下來的靈力結界。啟動結界後,除非雲應泣應允,否則任何生命都不得進入。想要拖延時間,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她總算還記得自己是晹宮宮主,所以離開前發了數道傳音符,將水雲天結界的事情說了出去。如果有幸存者,可以在那裡等待著雲應泣到來。這是雲應泣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
憑借著對玉瓊灣環境的了解,她帶著一眾修靈者左躲右躲,總算是來到了水雲天的結界附近。
這是只有靈主才能啟動的強大結界,可是,雲應泣卻在這裡見到了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至少,現在這個人絕不該出現。
水雲天,地如其名。玉瓊水灣連綿向遠,與湛藍的天空連成一片,無論多少次都美得如夢似幻,不似人間之境。
但如今,原本仙霧繚繞的水雲天已經徹底變了樣子。
水邊躺著數具屍體,按照腐爛程度來看,那些死人還很新鮮。
血液滲入泥土,變成了令人不安的黑紫色。它們還不安分地流入了水灣,原本清澈的水流就被染上了瘮人的血紅。天色愈發灰暗,灰蒙蒙的天空與血紅的水流連在一起,更是說不出的壓抑。
這哪裡有半分“玉瓊盛景”的樣子,分明是人間煉獄。
此刻,那名不速之客就站在水灣旁。白皙纖長的手指將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推入了水流,那人看著少年的身體沒入水中,有些嫌惡地掏出一張手帕擦了擦手。緊接著,她轉過身來,淺橘色的蝴蝶面具讓雲應泣的所有猜測都變成了現實。
在整個玉瓊灣,會是這種裝束的,絕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三妹?”
那人微微抬起頭,像是笑了一下,道:“雲、應、泣。”
這三個字被她說出來,不像是在叫自己姐姐的名字,倒像是在說什麽窮凶極惡的仇人。
果然是雲中淚!
雲應泣已經預感到了不妙,但還是強打起精神來道:“三妹,這裡是怎麽回事?你……被襲擊了嗎?”
其實這場面根本就不是雲中淚被襲擊的樣子。周圍人死狀各異躺倒一片,倒是雲中淚跟個沒事人一樣站在水灣邊上,那樣子好像在欣賞什麽風景。要襲擊也是雲中淚襲擊了別人,怎麽看她也不是受害者。
雲中淚聳了下肩膀,她目光掃過雲應泣帶來的一眾人等,心情好像很有些愉悅。“倒是比預想的還要多些,不過也沒關系。因為……”
雲應泣正在費力地想著這句話背後的深刻含義,下一刻便瞪大了雙眼。
那些原本該死透了的屍體不知為什麽,竟然以詭異的姿態慢慢地站了起來。
山茶不顧自己的傷勢,很快提劍擋在了雲應泣前面。從她改變了容貌後便沉默寡言,鮮少會有情緒外露,半夏死後就更是像個只知道保護靈主的傀儡。但此刻,她看著雲中淚時,眼中的怒火和恨意卻是遮掩不住的。
那些東西絕不是人類。死成那個樣子還能站起來,那種東西絕不能稱為人類。
雲應泣心中警鈴大作,護身符不安地在她周身環繞。跟在她身後的弟子們都有了退意,可此時已經無處可躲。
他們好不容易才躲開了遊蕩的魔人,絕不可能再回去。而且,玉瓊灣的其它地方也很危險,就算是拖延時間,也只能留在水雲天。
“三妹,你在做什麽?!快回來,離那些東西遠點!”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雲應泣直覺這眼前的一切都與雲中淚脫不開關系,甚至面前這些魔人……雲中淚難道有能夠操縱魔人的術法嗎?
雲中淚忽然笑出聲來,她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一樣,道:“我親愛的二姐,你還看不出來?我和他們本就是一路,在這裡恭候靈主大人多時了。”她的手中出現了一張發黑的紙符,那符陰沉不祥,似乎還隱隱散發著血腥氣。
這張符太過顯眼,雲應泣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所以雲中淚就是通過這東西操縱魔人的嗎?
雲中淚捏著那張黑色紙符,低聲念了句什麽。周圍的屍體便像是被催動一般,朝著雲應泣等人撲了過來。
“靈主大人,請退後。”山茶語氣驟冷,帶著些沉沉的怒意,不顧自己的傷勢朝著雲中淚攻去。
事到如今,就算雲應泣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面對雲中淚想要對晹宮不利、對雲家不利、還有對她不利的事實。
魔人對上了其余的修靈者,雲中淚則站在了雲應泣的對面。“讓我猜猜看。”雲中淚摸了摸臉上的面具,笑道:“發生了這種事,我們那個總是處事不驚的大姐會不會回來呢?這一步也在她的預料之內嗎?”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溫和清雅的女聲:“三妹,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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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