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初心
孟昌安死了。
幾十年的機關算盡,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的狂妄自大。只是,在兩個高階修靈者和妖主的對戰中死去,倒是合情合理。
林墨箏沒有任何表示,黑炎纏上了孟昌安的屍首,不過片刻就將他焚燒殆盡。葉願瀟隻歎息一聲,然後便道:“小箏,孟遲做了什麽嗎?他……”
“他在修靈界的布置太多了。”林墨箏道:“望靈山的怨魂,魔域的怪物,甚至還有現在攔住我們的魔靈……他實在是太能把握人心了。說實話,我的妖瞳有些……看不透他。”
這件事葉願瀟一點也不奇怪,孟遲本就不是尋常人,她不覺得對普通人有用的妖瞳會對孟遲也有用。葉願瀟一直都清楚,林墨箏如今做出的胸有成竹的模樣只是為了讓大家安心。事實上,妖瞳能讀到孟遲的一部分內心已經是不容易了。
葉願瀟輕輕拍了拍林墨箏的肩膀,勾起一個笑容,道:“小箏,別擔心。至少情況不算太糟,妖族的力量都在,花遙那邊有那四位魔族在場,也不會出太大的亂子……修靈家族為了名聲,應該也安排了人看護百姓。”她眨眨眼睛,道:“而且,還有我在呢。我可是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你身邊的力量哦!”
聽著前面的話,林墨箏總覺得那是葉願瀟在安慰她,不想葉願瀟失望的她也勉強勾了勾唇角,但最後一句卻真的讓她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沒錯,還有葉願瀟在呢。
不管怎樣,她都永遠不是孤身一人的。
葉願瀟斂了神色,繼續道:“小箏,魔靈這邊不難控制,或許我們還要去支援花遙。花遙那邊對抗著的是已經獲得新力量的洛禾還有孟遲。”
“姐姐,那我……”
“不行。”林墨箏一開口,葉願瀟就知道她想說什麽,她道:“你是妖主,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南渦島現在並不安全,雖然它與妖界已經分離頗遠,但難保孟遲不會留下什麽隱患。而且,這是最後的戰爭,妖族需要你的領導。”
林墨箏知道葉願瀟的話有道理,又道:“那就讓胡柒他們去支援。”
“也不行。”葉願瀟否定道:“妖族一個都不能離開。如果妖界那邊有什麽狀況,你們就可以立刻去支援。要是妖族的主要力量都不在這裡,就沒有人保證妖界和南渦島的安全——小箏,你忘記要把南渦島作為最終戰場了嗎?”
“可是,這樣的話能去的就只有……”
“我。”葉願瀟道:“只有我,也只能是我去。”不等林墨箏反駁,她繼續道:“小箏,聽我說。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孟遲對我很感興趣,而且,他似乎對碎靈簫有些忌憚。或許是因為葉蓮,但如果是我過去,說不定能夠將他們引過來。小箏已經在這裡做了安排吧?主戰場必須是這裡才對啊。”
林墨箏道:“絕對不行,只有姐姐一個人的話,我不能安心……”
楊柳兒轉過頭看向她們,那兩個人都不願意各退一步,她們面色凝重,看樣子是遇到了棘手的問題。
楊柳兒沒有其它動作,只是站在原地,長劍上的血液順著劍身滑落到泥土裡。半晌,她伸出手從懷中摸出一隻已經有些老舊的紅色錦囊,眼淚從眼眶裡湧出又沿著臉頰滾落,她低聲道:“阿辭,我們報仇了。”
害死他們親人、讓他們淪落到如今境地的人已經死去,無論是她還是文念辭,這一切都結束了。
她收束了手指,將那枚錦囊攥緊,只是短暫的迷茫,她的眼神重新恢復了堅定:“阿辭,我要去踐行修靈者的職責了。當年的赤紅天才那麽厲害,就算實力上比不過她,但至少在覺悟上我不能輸給她。你也會支持我的,對不對?”她將那枚錦囊貼近唇邊,輕聲道:“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們就去雲遊四方,一起去看山河萬裡,你說好不好?”
就在葉願瀟說到要想辦法去奈落塔支援花遙並和林墨箏爭論的時候,楊柳兒收好了錦囊,將長劍挽了個劍花,來到了葉願瀟身旁:“我和她一起。”
林墨箏愣了一下,道:“柳姑娘?”
“孟昌安死了,我也沒什麽想做的事了。”楊柳兒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笑得無比輕快:“這裡不是正缺人手?那我正好來幫忙。”
葉願瀟猶豫片刻,道:“柳兒,這次前往奈落塔……你真的想好了嗎?”
她沒有明說,但楊柳兒知道她的意思。去奈落塔很危險,先不論孟遲和洛禾,單說去那裡的路上就可能波折重重。
“真的。”楊柳兒道:“沒做好準備的話,我是不會開口的。放心,我已沒有更多執念,若是我苦修來報仇的力量能保護些什麽,阿辭他也會為我高興的。”
許是楊柳兒的實力不算差,林墨箏也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最終她還是同意了楊柳兒和葉願瀟同行。
葉願瀟和楊柳兒出發了,而戰場的邊緣,孟卿平忽然神色一凜,在蘭芯的暗器擊中他的前一刻,他身形一閃,連帶著那柄浮生劍一起消失在了南渦島。
花遙的手腕在輕微地顫唞,她不動聲色地接下了洛禾的一擊,然後將流血不止的手藏在了寬大的袖袍裡。
孟遲沒有出現,但洛禾的力量已經越來越強了。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洛禾的力量源源不斷,仿佛永不枯竭。正因如此,盡管他的攻擊毫無章法可言,卻不得不讓花遙等人小心應對。
纏煙的體力率先耗盡,他的魔氣本就相對較弱,如今更是瀕臨衰竭。夢魘的情況比纏煙好些,於是她後撤幾步護住了纏煙。
“冷靜一點。”夢魘看著戰鬥中的花遙,對纏煙道:“處於劣勢,我也很著急。但是,結界現在由我們維持,不能再出閃失。”
纏煙強行壓下了眉宇間的躁動不安,緩緩舒了口氣,道:“我明白。”
接連攔下幾波攻過來的藤條後,夢魘的神色越發嚴肅了起來。“不對。”她看著花遙,道:“花遙大人的力量在減弱。”
那種力量的減弱指的並不是僅僅是魔氣,而是更加內在的東西。那股力量非常重要,夢魘甚至覺得它與花遙的存在都息息相關。
“……你也發現了嗎。”纏煙同樣無法樂觀起來,道:“即便已經沉睡百年,這也不該是花遙大人的實力。”
是因為受傷了嗎?不,也不太合理。若是以往的花遙,那種程度的傷會很快被治愈——她的治愈力量無人能及。
莫非是孟遲動了什麽手腳嗎?
夢魘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她卻又說不出花遙力量倒退的原因。
自從花遙被封印進無極奈落,百年來魔族的力量已經日漸衰退。中低階魔族起不到什麽作用還時刻都有可能被濁氣影響失去理智,那些怪物更不用說,它們從來就沒有理智可言。而高階魔族……最終也只剩下他們四個。
她不知道以他們的力量,還能守護這片大陸到什麽時候。只是,令夢魘敬佩的是,所有的魔族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埋怨和不甘的情緒,“放棄這裡,任萬物生靈互相爭鬥最後自取滅亡”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過,但花遙卻始終如一日的做著她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情。
從無怨言。
這樣的初心持續千年,任誰見了都不得不產生敬意。
夢魘不合時宜地想著,是什麽在支撐著花遙大人的行動呢?但她很快就搖了搖頭。
那並不重要。花遙大人從來博愛仁慈,也正是這樣的執著與堅韌,才讓她和其他魔族誓死追隨。
夢魘看著花遙的背影,道:“或許,我們可以為花遙大人做些什麽。”
她的語氣平板,說得也輕輕松松,就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但纏煙還是敏銳地察覺了端倪:“你不會是要用……”
夢魘並無隱瞞之意,道:“一個招式而已。”
“你簡直亂來!”纏煙怒道:“你和魅影還有聽怒,你們三個能不能理智一點!敵人的實力你已經看到了,如果你的絕招不能製勝,就會讓我們失去一個重要的戰力,到時候花遙大人的局勢會更加被動,你這是在博弈!”
夢魘顯然是想過了纏煙說的情況,她面色平靜,道:“纏煙,這是唯一的轉機。我不知道為什麽,但孟遲自己躲藏起來,卻留下了洛禾,明擺著是在拖延時間。聽怒和魅影在毫無準備甚至是狀態不佳的情況下前往奈落塔這件事確實考慮不周,但我不認為他們錯了。天恕契約在孟遲手上,如果不能找到他,一定會發生不可逆轉的事情。”
她的余光瞥向奈落塔,道:“聽怒和魅影現在還沒有消息,恐怕孟遲已經做了部署,他們的行動並不順利。但是,如果我們能盡快擊敗洛禾,花遙大人就能分出心神來尋找孟遲,局面就會逆轉。”她看著纏煙,道:“這不是博弈,而是必須做出的選擇。”
“……幾成把握?”
“無論幾成。”夢魘道:“你說的不全無道理,若是我失敗,在沒有增援的情況下,和洛禾的戰鬥必敗無疑,我們也將陷入死局,但若是我不采取行動放任事態發展,我們就一定失敗。”
夢魘平日寡言少語,這一刻的話卻多了起來。對戰局的分析,她一向都極為可靠。
纏煙也不是愛說話的性子,但仍然道:“那換我來。你的實力更強,更應該保存下來。”
“不行。你的秘術對環境要求太大,不是幽冥湖畔的話,你的實力會被削弱,而采用的招數也會威力削減。”夢魘解釋道:“我的招數雖然通常和魅影的相配,但魘魔的能力恰恰是改變環境,讓敵人在幻象中被吞噬。這種時候,只有我最為合適。”
無邊無際的血色從夢魘周身蔓延開來,很快就延伸到了天邊,籠罩了整個結界。
即便是洛禾,也不由得被這股無形而令人絕望的力量給壓製了片刻。趁著這個機會,花遙險而又險地避開了致命的攻擊,手中魔氣凝結而成的長劍單薄了許多,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摧毀。她自然察覺了異樣,避開進攻的一瞬間便側目望向了夢魘。
夢魘的灰色長裙黯淡無光,有如永無止境無法逃脫的噩夢。可周圍蔓延開來的血色是如此清晰,甚至能聞得到淡淡的血腥氣。
花遙的雙目一下就睜大了,她的位置離夢魘不算遠,但卻用了比平時更大的聲音道:“夢魘,快停下!”
夢魘似乎歎了口氣,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花遙大人,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能解決掉洛禾,孟遲就失去了最大的籌碼。”她忽然彎了彎唇角,一直冷靜到近乎冷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柔而淺淡的笑意。
夢魘很少會出現情緒的波動,就算是有,也絕不會在面上表現出來。這個笑容就像是春日照向了十裡冰封的極夜雪原,雖然不能將所有積雪消融殆盡,卻帶來了生機和光明。
“花遙大人,一直以來,謝謝。”
她本來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如果沒有花遙和胡貳相助,她會死在怪物的手上,更糟糕的可能就是她會被魔化,失去理智而和那些嗜血可怖的怪物成為同類。如今還能保留著人類的形態和意識,還能為了救命恩人和這個世界做些什麽,已經超過了她所有的期待。
至於死亡……從成為“夢魘”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好了全部的覺悟,不管任何時刻她都絕不可能退縮。而且,比起毫無意義地死去,能為花遙大人掃清障礙,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所以,她不會後悔。
沒有再和花遙多說,夢魘收起了笑意,她周身黑氣暴漲,血色的濃霧將洛禾緊緊圍住,高聲道:“無盡血域!”
無盡血域,魔族夢魘的最強招數。
利用強大的術式強行侵入對方內心,迫使對方回憶起最痛苦的經歷,然後讓對方在沒有盡頭的輪回中被鋪天蓋地的絕望壓垮。而且,它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就算敵人沒有意識沒有理智,它也能夠塑造出一個最真實的幻境,讓敵人以為自己就是幻境中的樣子,進而一步一步走入陷阱……這是能夠摧毀一切生命的思想和精神的存在,只要使用,絕對無法逃離。
果然,在被血霧包裹的刹那,洛禾像是陷入了極為深遠的回憶渦潮之中,無論怎樣也掙脫不出來。
花遙閉上眼,咬了咬牙,迅速地接受了現狀,洶湧的魔氣重新凝結成長劍,斬斷了洛禾手臂化成的樹枝。然後,她在洛禾的心口處看到了他的心臟。
那顆心是黑色的。
那就是洛禾的命脈,但不知為何,花遙總覺得那心臟有些眼熟,而且,她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如果那顆心臟被摧毀,可能會發生糟糕的事情。
只是一刹那的猶豫,魔劍便偏離了方向,貼著那顆心臟刺了進去。
洛禾發出了淒厲的嘶吼,與此同時,奈落塔發出了巨大的轟鳴之聲,直震得地動山搖。在奈落塔的上空,黑雲翻卷著形成了高速旋轉的漩渦,花遙的臉色慘白一片,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
陰邪之氣席卷了全身,男人一襲白衣,腰間的絕命鞭閃爍著不祥的黑芒。然後他輕巧地抬了抬手指,絕命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花遙襲去。
“錚”——
花遙的魔氣長劍被震碎,她吐出一口鮮血,險些墜落下去。
男人的目光冰冷淡漠,再看不到任何屬於活人的神情。他的身上雖然還穿著夢霆二公子那繁複的白衣,可樣貌和氣場已經全然變化。他不再是孟望塵,也不是百年前聯合一眾修靈者將魔王花遙逼入絕境的孟家家主孟遲,而是更久遠的時候從神明的庭院中私自闖入輪回之境並給人界帶來了無數災難的、來自上天的異類。
“是孟遲。”夢魘擋在花遙身前,低聲道:“他已經徹底恢復力量了。”
纏煙的臉上顯出些不甘的神色,喃喃道:“還是……沒辦法阻止嗎……”
夢魘沒有接話,而是垂眸看向了奈落塔。黑霧籠罩,看不清那裡的真實模樣,更看不到裡面的情況。魅影和聽怒,他們怎麽樣了?
孟遲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人,在花遙身上停留了片刻後,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已經狼狽不堪顯然是陷入痛苦的洛禾身上。
至此,他冷淡到不似活人的臉上終於有了些情緒。那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眼神。怨恨、不滿、憤怒……甚至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惜。
幾乎是在看到孟遲的眼神時,花遙就做出了反應。魔氣結界形成的瞬間,陰冷洶湧的靈力就狂暴地朝著夢魘而去。若是沒有花遙的結界,承了這一擊的夢魘必死無疑。
全身的經脈像是要被震碎,花遙生生咽下了即將嘔出的血,開口時,聲音像是個破風箱一般嘶啞無力:“魅影和聽怒在哪?”
孟遲的臉上出現了一點詫異。“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問我要做什麽嗎?”
花遙閉了閉眼:“顯而易見。”
孟遲又道:“也不問問原因?”
“……那毫無意義。”
孟遲露出了些許笑意:“確實。對你——高高在上的神明花遙大人而言,什麽都是無意義的。”
花遙:“……”
“既然是無意義的,那就不必回答了。反正那兩個家夥的命對我而言也無所謂。”孟遲的笑愈發惡劣陰森:“胡貳保不住妖界,更保不住這裡。你也一樣。”
話音剛落,他忽然面色一變,像是震驚了一下,他本能地偏了下頭,一道劍風擦著他的臉頰掠過,削斷了他的幾縷頭髮。
“論起狂妄自大,恐怕你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柔媚婉轉的聲音響起,帶著些明目張膽的不屑和嘲諷,來人一襲冰藍色衣袍,手中赫然是一柄短劍。
在他的身側,站著一個墨藍衣衫的男人,那男人左半邊臉上有一道蜈蚣般可怖的傷疤,生生毀掉了他本來鋒銳清朗的五官,顯得整個人都陰沉了幾分。他開口,聲音也像是被火灼燒後的喑啞:“把不屬於你的東西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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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