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洛雪與鄭是

  洛雪再次見到那個黑衣人的時候，那人正站在包子鋪的前面。他從錢袋子裡數出兩個銅錢，對那攤主道：“麻煩來兩個包子。”

  見那人又一次捧著包子，洛雪沒忍住笑了笑。這人還真是挺有趣，這麽愛吃包子。這人拿著兩個新的包子，尋了個角落，結果還沒等他安心坐下吃一口，就被人捉住了衣角。

  幾個乞兒仰著頭，小臉灰撲撲的，可憐巴巴地盯著那人手裡兩個熱乎乎的包子。

  那五個孩子年紀各不相同，最大的看著有十幾歲，最小的也不過就五六歲。他們皆是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身上也髒兮兮的，是那種會讓人避之不及的類型。

  雖說洛雪平日會接濟閔溪畔的窮人，但也總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他站在陰影處，想看看那個人會怎麽做。說實話，他覺得那個人似乎並不富裕。最開始看這人白白淨淨的還以為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偷跑出來玩，可現在仔細看看卻感覺不對勁。哪個嬌生慣養的公子會穿著樸素的粗布黑衣，甚至偷跑出來錢袋裡還只有幾個銅板的？
  富人家在面對窮人時尚且吝嗇刻薄，生怕染了貧賤之氣，那本就不富裕的人更是無力去從自己本就乾癟的錢袋子裡擠出幾個錢來幫助別人了。

  正當洛雪這樣想的時候，就見那黑衣人對那幾個乞兒搖了搖頭，轉身走開了。

  無可厚非。自己尚且饑餓，如何助他人飽足？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洛雪卻仍然感覺有點失落。他搖了搖頭，正準備上前，便看見那個黑衣人又來到了包子鋪那裡。

  黑衣人倒了倒錢袋子，卻隻倒出兩個錢來。

  他似是有些無奈，然後便握著兩個銅板開始和那攤主討價還價起來。最後，那攤主擺了擺手，將包著三個包子的紙包遞給了他，有些不耐地示意他快走。他便笑著道謝，眉毛微微揚起，看著很是高興。

  黑衣人回到角落的時候，那幾個乞兒還站在原地。他蹲下`身來，將包子分了，然後輕輕地摸了摸最小的那個小孩子的頭。

  那幾個孩子跑遠了，黑衣人摸了摸肚子又看看已經空了的錢袋，歎了口氣。他拍了拍衣袖，收好了錢袋子，打算離開這裡。結果還沒走多遠，就被人叫住了。

  “這位小哥，留步。”

  黑衣人回頭，就看到一個打扮得金光閃閃的男子朝他走來，臉上還帶著有些輕浮的笑。

  黑衣人撇了撇嘴，幾乎是立刻就又轉過了頭。

  被無視的洛雪毫不覺得尷尬，他快走幾步追上黑衣人，右手捉住黑衣人的手臂，問道：“誒，小兄弟，本公子可是費了好大的心思才追上你的，你好歹聽聽本公子說的話啊。”

  “嘖，放開！”黑衣人下意識就甩開了洛雪的手，嫌棄道：“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無禮，我們認識嗎？你跟著我跑到這裡來，還莫名其妙地讓我聽你說話？”

  洛雪有點詫異。他們不是剛剛見過嗎？於是他提醒道：“這位小哥，你是不是忘了，剛才在閔溪旁邊，你說本公子撞掉了你的包子？”

  “是又怎樣！你難不成是來賠我包子的嗎？”

  洛雪笑道：“是啊。本公子思來想去，不能因為兩個包子就壞了名聲，即便這可能是你在造謠。”

  那黑衣人瞪他一眼：“你說誰造謠？！”說完他補充道：“而且我看你名聲恐怕也不怎麽樣，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花花公子罷了。”

  “那看來這位仁兄對本公子瞻仰已久？”

  “呸！你能要點臉嗎？”黑衣人咬著牙才沒讓自己罵人，他深吸一口氣，道：“總之，你離我遠點，謝謝。”

  洛雪道：“現在道謝為時尚早，等你和本公子吃個飯再說不遲。”

  “誰要和你吃飯！我不餓！”黑衣人話音剛落，肚子就發出了“咕嚕嚕”的抗議聲。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尷尬，隨即他看著挑起一邊眉的洛雪，道：“反正不用你管！”

  見這人真的生氣了，洛雪收了剛才的輕浮之態，道：“這位仁兄，剛才的確抱歉。我在這向你賠禮，能遇到也是有緣，這頓飯就當是交個朋友。也算是……給我個面子，你看怎麽樣？”

  那人上下打量了洛雪一番，道：“你該不會是在打什麽壞主意吧？”

  洛雪哭笑不得，雖然他平時是喜歡開玩笑，但是應該也不至於被看成壞人吧？他這張臉長得就不像壞人啊！

  但正當洛雪打算再解釋解釋的時候，那黑衣人拍拍衣袖，道：“算了，走吧。”洛雪還在意外於他的爽快，就聽見他補充道：“想來你未必能打得過我。”

  好吧，原來是武力帶來的自信。

  洛雪哈哈笑道：“行，夠爽快。這頓本公子請客，和這位兄弟交個朋友！”

  “……誰跟你兄弟啊，把手拿開成嗎？！”

  請新朋友吃飯，自然得去最好的酒樓。洛雪帶著人直奔醉雪樓而去。

  典雅華貴的裝飾，幾近奢侈的廳堂，哪怕是一張梨花木椅都在宣揚著這間酒樓的奢華。洛雪站在酒樓門口，然後他看到自己身邊這位新認識的朋友已經一臉震驚地打算撤退了。

  “小哥，你去哪裡啊？”洛雪扣住那人的肩膀，笑著道：“說好了來吃飯，怎麽還往後退了？”

  結果黑衣人的臉上非常明顯地出現了一些局促之態，他皺了皺眉，道：“好意心領了，太貴重，吃不起。”

  “嗯？”洛雪沒有松開抓著別人肩膀的手，反而還往前走了幾步，道：“走吧走吧，認識新朋友了，不能讓人家覺得本公子小氣，是不是？”

  饒是再怎麽不願意，那人也還是被洛雪拉進了酒樓裡。

  作為醉雪樓的貴客，洛雪自然是有自己的雅間。鑒於黑衣人沒法說出幾個菜色，洛雪索性叫小二把招牌全上一份。

  洛雪道：“初次見面，就以茶代酒。本公子姓洛，單名一個雪字。不知道這位兄弟怎麽稱呼啊？”

  那黑衣人也沒猶豫，直接道：“鄭是。”

  “正是？”洛雪遲疑片刻，道：“正是什麽？”

  鄭是便笑了笑，道：“我姓鄭名是。”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是非的是。”

  “鄭是……”洛雪點點頭，道：“好名字。”

  鄭是道：“謝謝。我母親給我取的。”

  洛雪又點了點頭，問道：“你聽說過我嗎？”

  鄭是看他一眼，道：“沒聽過，沒見過。”

  “……雪殿洛家你總知道吧？”

  “這個知道。”鄭是看他一眼，道：“看你打扮，是洛家的少爺？”

  洛雪非常讚賞地點點頭：“那你也算是對本公子仰慕已久了。”看著鄭是額角止不住蹦跳的青筋，洛雪毫無自覺地道：“是不是特別驚喜？特別意外？”

  鄭是捏著手裡的茶杯，咬牙道：“不驚喜，不意外，你帶給我的只有驚嚇。”

  “這話可不對。”洛雪非常欠揍地搖了搖手，道：“怎麽這茫茫人海裡本公子隻嚇到你了？”

  “呵呵。那還真是承蒙抬舉了。”若不是洛雪請他吃飯，鄭是簡直要馬上起身走人。他一刻鍾也不想再見到這個紈絝風流公子哥了。

  洛雪笑著道：“不客氣不客氣。本公子倒是對你挺感興趣的，那，鄭公子，以後就多多關照了。”

  從醉雪樓出來，鄭是和洛雪道別。“洛公子，今日多謝。我們有緣再見。”

  洛雪隨意地擺了擺手，道：“那就後會有期。”

  他站在原地看著鄭是的背影，緩緩點了點頭。

  知理明儀，心懷善念，為人不貪圖錢財，說話做事雖然隨性，卻克制有禮。而且最令洛雪欣賞的一點就是，這人有一顆溫良純善的心。明明自己尚且饑餓，卻願意幫助比他更需要幫助的人，如今這類人已經不多了。

  鄭是此人，可交。

  洛雪再次見到鄭是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以後，那時候的鄭是正在打架。

  沒錯，就是正在打架。
    事情發生的突然，周圍圍了好多人。洛雪聽見一片嘈雜，便過去看看。人太多，他也不太想往中間擠，便對看熱鬧的人道：“請問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那人回答道：“是蘇家的家丁欺負人。見那包子鋪老板的女兒漂亮，就動了歪心思。結果人家姑娘反抗，他們就掀了人家的攤子，還要砸人家的鋪子。”

  “那現在是？”

  “有位路過的小哥出來製止，這不就打起來了。”那人歎了口氣，道：“百姓罷了，一個人哪裡打得過那麽多人。何況啊，那蘇家還是修靈家族，誰能管得了？”他咂咂嘴，轉身走了。

  洛雪皺了下眉頭，蘇家的人在閔溪畔惹事，這可不能不管。想到這裡，他撥開人群擠了進去。當看到眼前的場景之時，洛雪明顯地震驚了。

  幾個身高體壯的彪形大漢把鄭是圍在中間，但是最後卻被那個看似白淨瘦弱的男人給揍得齜牙咧嘴。而在不遠處，一個少女正眼角泛紅，擔憂地看著和人打作一團的黑衣男人。

  洛雪默默地收回了已經伸出去的手。

  鄭是……好像並不需要幫助。

  他看著那幾個鼻青臉腫卻還是放下狠話落荒而逃的家丁，又看了看幾乎毫發無傷只是發束有些散亂的鄭是，忽然就覺得自己上次撞掉人家的包子還能毫發無損可真是不容易。

  圍觀的人都收拾東西散了，那包子鋪老板的女兒掏了手帕，眼眶紅紅地走過去把它遞給了鄭是。鄭是也不推辭，接過來道：“多謝。”

  那姑娘遞了手帕後，看看被掀翻的攤子，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就又流了下來。

  鄭是本來要用那帕子擦擦額頭，見狀便拍拍那姑娘的肩膀，用帕子輕輕給那姑娘擦了擦眼淚。他輕聲道：“女兒家更要堅強一點，不要挨了別人的欺負恥笑才是。”他把帕子重新放回姑娘手中，然後開始整理亂七八糟的攤子。

  那女孩愣了一下，然後擦擦眼淚，開始在一旁幫起忙來。

  洛雪想了想，決定還是上前打個招呼。他來到鄭是背後，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誒，鄭是！好久不見啊。”

  鄭是剛剛打過架，下意識就反扣住了洛雪的手腕，但聽到聲音後便卸了力道，放松下來。“洛公子？”

  “哎呀，客氣什麽。你叫我名字就行。”洛雪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又道：“你這是打架了？”

  鄭是道：“剛剛有幾個狗仗人勢的家夥，看到了就順便收拾一頓。”

  洛雪故作驚嚇地拍拍胸脯，道：“這可有點危險啊。”

  鄭是把倒了的攤子扶起來，道：“哪危險了？”

  洛雪故作神秘道：“你聽說了嗎？那幾個人是蘇家的。蘇家這麽大勢力，就你一個的話以後可能要麻煩。”

  鄭是非常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個蒸屜丟到洛雪懷裡：“話這麽多，不如來幫忙。”

  洛雪“噫”了一聲，卻還是接過了蒸屜幫忙整理起來。

  把一地的雜亂收拾乾淨，鄭是直起身來揉了揉肩膀。他看了眼那個有些靦腆的姑娘，道：“別擔心，閔溪畔有修靈世家，還輪不到那幾個家仆放肆。只要我在一天，就不會讓他們來騷擾你們的。”

  說完，他擺了擺手便示意洛雪準備離開。走出沒幾步，身後的女孩便道：“公子！”

  鄭是回過頭來，見那姑娘滿臉通紅，低著頭道：“小女子名為妙兒，公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知何時能……能與公子再見……”

  洛雪微微挑眉。這姑娘可能是對鄭是動了心，想要以身相許了。按照洛雪的想法，鄭是要是也看上了那個姑娘，就應該約定個時間再見面。若是沒有這個意思，就推辭有緣再會。

  但鄭是的關注點似乎全然不在於此，他大大咧咧地揮揮手，道：“沒事沒事，我剛好路過，順便而已。舉手之勞，不用報答。”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走了，留下了一臉茫然的姑娘站在原地。

  洛雪右手拍上額頭，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鄭是這家夥也太不懂風情了……他幾步追上鄭是，道：“喂，你就這麽走了？”

  鄭是看他一眼，道：“不然呢？難道還要留下吃個飯？”

  “嘖。你沒看出那小姑娘的心思？”

  鄭是一臉迷惑：“什麽心思？”

  “……算了。”看著那人一本正經的樣子，洛雪有點惡趣味地想著，鄭是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這麽心思單純且正義直率的人，不被瑣事煩惱也好。他扯扯鄭是本就有些散亂的發帶，道：“頭髮不重新綁一下？”

  鄭是沒說話。

  洛雪又道：“你這麽喜歡吃包子啊？”

  鄭是停下來看他一眼，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你要是喜歡包子的話本公子也可以請你吃啊。”

  這算什麽？嗟來之食？！
  鄭是咬著牙正要發火，便聽洛雪淡淡道：“現在像你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

  鄭是停頓了一下，話轉了個彎，問道：“……什麽？”

  洛雪道：“在洛家……其實也沒有那麽輕松。越是大的家族，內部就越是混亂得不堪入目。簡單一點未必是壞事。”

  鄭是沉默片刻，道：“沒體驗過，不懂。不過……我不喜歡包子。”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包子了。”

  “那你還……”

  鄭是直視著洛雪的雙眼，因為個子矮一點所以微仰著頭。他慢慢道：“我娘生前最喜歡吃包子，但是她生病走的時候，連這個最後的願望都沒實現。”說完，他搖了搖頭，道：“罷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洛雪道：“沒什麽，許久不見了，再見面難免有些高興。”他走在洛雪身旁，道：“你家在哪，本公子送送你吧。”

  “……又不是女子，送什麽送。”鄭是繼續往前走，道：“我住的地方簡陋得很，一個小破草屋罷了。”

  洛雪連忙道：“誒誒誒，小草屋怎麽了，小草屋有小草屋的好處。”

  “那你說說看，什麽好處？”

  “小草屋……它涼快啊！”

  “噗……”鄭是實在是忍不住了，他笑道：“你這種公子哥哪能受得了小草屋？我要是帶你過去，你保證看一眼就頭都不回地跑了。”

  洛雪卻領會錯了重點，道：“你真的要帶我過去看了？”

  鄭是斬釘截鐵：“不帶，慢走不送。”說著他直接身形一閃，沒了人影。

  那以後，鄭是總會在閔溪畔的各處碰見洛雪。他以為只是巧合，但是他並不知道，洛雪那段時日總會在閔溪畔各處閑逛，碰得上也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鄭是最初對洛雪並沒什麽好感，但遇到的次數多了，聊的天也多了，就算再怎麽不熟，關系也會慢慢拉近。更何況鄭是本就沒有不好相處。說實話，鄭是並不討厭洛雪。至少這兩個人說話還挺合得來。

  既然如此，交個朋友也無妨。

  鄭是如是想著。

  只不過令鄭是想不通的是，洛雪這個洛家大少爺，幹嘛對一個普通人這麽感興趣呢？

  終於在和洛雪再一次“偶遇”的時候，鄭是忍不住問道：“你一個公子哥，為什麽對我這個窮苦百姓這麽感興趣？”

  洛雪就笑著道：“緣分啊。你很合本公子的眼緣。”

  得到了回答，鄭是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洛雪知道，按照鄭是的性子是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深究的。可洛雪更清楚的是，他接近鄭是的原因遠非“緣分”和“興趣”這麽簡單。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