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現身
  “雛菊姑娘，你有沒有感覺到周圍的靈力波動很亂？”葉願瀟道：“還有誰打起來了？”

  葉願瀟早就想問這件事了，先前那些雜亂的靈力讓她覺得情況很複雜。

  按理說，雪殿還清醒著的應該就那幾個人，除去林墨箏、洛未雪、蘇天晴、胡柒、文思賦，在她身邊的雛菊和她自己，可能清醒著的人大概就剩下洛昭、木槿、秋葵和巫言了。

  洛昭的立場定然是和洛未雪相反，但是那巫言、木槿和秋葵他們幾人的立場很微妙，葉願瀟不確定他們站在哪一邊。

  林墨箏現在不在這裡，她會不會也參與了那些戰鬥？

  “葉姑娘請小心。”雛菊微微凝眉，道：“有些麻煩的人醒來了。”

  “什麽？”

  雛菊卻道：“走吧。巫言大人他們暫且能牽製一陣，我們快些去找靈主大人。”

  “地獄？你殺得掉我嗎？”洛未雪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蘇天晴，道：“站起來都吃力的人，就別再大放厥詞了吧。”

  蘇天晴卻沒有理會，她緩緩地捧住了飄飛在一旁的頭顱，然後慢慢地將它安放在了脖頸的斷口處。

  洛未雪睜大了雙眼，直到鬼氣暴漲之時她才失了鎮定驚道：“……蘇天晴！你要做什麽？！”

  蘇天晴雙手合十，周身黑氣彌漫，一頭白發徹底散開在空中隨風狂舞。與此同時，脖子上的斷口飛速愈合，很快便將頭顱和身體連在了一起。那些黑氣湧入她的身體，蒼老的面龐逐漸變得年輕，滿臉的皺紋被抹平，白發變成了如瀑的墨發，佝僂的身軀舒展開來，一身赤金華服襯得這名女子的身段越發窈窕。

  黑氣全數被吸收進身體之中，剛才蒼老可怖的鬼魂已經消失不見，站在原地的是一個端莊威嚴、看起來不過三十歲的女子。

  這女子一雙鳳目，眼尾上挑，眸中透著股凌厲狠辣的神色，偏生又用金粉暈影勾線，便更是顯得孤傲高貴。薄唇點上絳紅，與她白皙如瓷玉的皮膚相襯，又是顯出一股邪魅。

  衣袂紛飛，其上血汙盡數消失不見，赤金華服在這片灰暗的天地之間煥發出無比耀眼的光輝。她緩緩落地，宛若從天上墜落的太陽。

  洛未雪的瞳孔驟縮，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再也移不開。

  這才是蘇天晴。

  這才是那個無所畏懼肆意張揚的蘇家大小姐。

  這才是那個驕傲尊貴，睥睨四方的雪殿主母蘇夫人。

  洛未雪竟是有一瞬間的恍神，旋即唇角扯開一個淺淺的笑意。那笑容沒有任何嘲諷，沒有任何怨恨，沒有任何不甘，就像是天上彎彎的新月，劃開一個淺淺的弧度。很溫柔。

  她算計十余年，輾轉千回，無非就是為了讓一切都回到原點罷了。

  回到原點。

  那就……不該有她。

  她聽見了自己維持了十余年的冷漠嘲諷的聲音：“這還像點蘇夫人的樣子。”劈山斧爆發出強烈的金光，她勾了勾唇角，道：“不要讓本靈主失望啊。蘇夫人。”

  蘇天晴微微仰頭，眼底是極盡的諷刺，可她卻笑得張揚：“賤人還敢囂張。不管你是何身份，你都改不了你卑微到塵埃裡的身世，改不了你骨子裡的低劣！”

  洛未雪不再言語，她隱了眼底微不可見的痛意，手上劈山斧力道凶猛地朝著蘇天晴直劈而去。

  這一招用足了力氣，最好的方式就是躲開。但蘇天晴卻立在原地，她手中化出騰騰黑氣，凝出一支黑色長。槍，長。槍杆擋住了迎面劈來的斧刃。

  蘇天晴曾經是有靈器的，那是從小陪伴她的武器。她名叫蘇天晴，所以她給那支有著破曉雲霧般色彩的長。槍起名為“初霽”。不過後來，那支長。槍隨著她的死碎裂了。

  現在她凝出的這一支長。槍雖然和她原先使用的初霽形狀一樣，但槍身上再也沒有那種如夢似幻、如放晴的天空那般的色彩了。

  怨念侵蝕，鬼氣失控。她此舉不過逼不得已，這術法只能維持一炷香，一炷香後，她便會魂飛魄散。地獄？不。她沒有歸處。一炷香以後，天地之間再無蘇天晴。

  所以，在她最後的時間裡，她必須達成所願。必須……親手除掉洛未雪。

  手中握著那支鬼氣凝成的長。槍，她朱唇輕啟，聲音清亮：“初霽。”

  這是蘇天晴的靈器名字，亦是蘇天晴的絕招。

  長。槍劃破黑漆漆的烏雲，留下一道五彩斑斕的裂痕。這一招其實很有趣，長。槍劃過之處，就會泛起霓虹般的色彩。

  霓虹初霽，雨過天晴。

  就如這初霽槍和蘇天晴的名字一般，帶著些破曉黎明的光輝和希望，強大而美麗。

  陰沉的天幕被劃開了一個口子，流霞金光便傾瀉而下。

  鬼該是懼怕陽光的。鬼屬陰寒，充滿陽氣和熾熱的光輝照下來的話，會灼傷鬼的靈體。蘇天晴也不例外。她站在金光之下，周身都冒出滾滾黑氣。可她像是不知痛一般，霓虹流霞如織錦綢緞織出天羅地網，鋪天蓋地地朝著洛未雪的方向湧去。

  與此同時，長。槍氣勢如虹直朝洛未雪的命門而去。

  縱然洛未雪靈力深厚，但她並不十分擅長使用劈山斧，這一時間竟有些招架不住。

  其實洛未雪本可以克制蘇天晴。無論是奪魂燈還是入夢金鈴，這兩樣靈器都作用於靈體，簡直是專門用來對付鬼的武器。但不知怎的，這兩樣靈器洛未雪是一個都不用。奪魂燈裡關著陶木和陶花的妖魂，她把它交給了雛菊此刻無法使用，這可以理解。但入夢金鈴就在她身上，隨召隨用，她竟然放著這樣的靈器不用，這簡直不可理解。

  看到洛未雪用劈山斧吃力地應對著凶悍的進攻時，葉願瀟就是這麽想的。但當她看到對面年輕貌美一身赤金華袍的女子時，她整個人都茫然了。她問已經準備衝上去的雛菊：“那是誰？”

  雛菊眉頭緊鎖，沉聲道：“是蘇天晴蘇夫人。”語畢，她朝著蘇天晴的方向衝了過去。看她那樣子，恐怕是要和蘇天晴拚個你死我活。

  雛菊定然是站在洛未雪一邊的，她是攻擊型的靈力，實力強悍自不必說，眼下葉願瀟必須去保護蘇天晴，否則以洛未雪加上雛菊的實力，蘇天晴不會是她們的對手。

  沒工夫琢磨為什麽蘇天晴變化這麽大，葉願瀟斥出流月七星劍，七星劍陣攔住了蘇天晴的動作，與此同時，靈縛術將洛未雪牢牢縛住。她將將攔在蘇天晴身前，擋住了雛菊的攻擊：“雛菊姑娘，請冷靜。”然後她看了眼滿臉陰沉的洛未雪和緊皺眉頭的蘇天晴，道：“不對，是你們都冷靜一下。”

  發現來人是葉願瀟，洛未雪的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旋即似乎有些失望。她看了眼一旁的雛菊，鈴聲響起，雛菊的眼眸重新恢復了空洞。她道：“葉願瀟，我與林墨箏有約，不對你使用入夢金鈴。但若你再多管閑事，我就不會客氣了。”

  葉願瀟現在一身男子裝束，洛未雪竟也一眼認出。果然是早有計劃了。

  洛未雪顯然不想冷靜，並掙開了縛著她的靈縛術。

  於是葉願瀟回過頭看著蘇天晴，然後她發現蘇天晴已經破了七星劍陣，正面色不善地看著身前的人。

  顯然蘇天晴也不想冷靜。

  雖說葉願瀟剛剛那兩招只是想設困，所以才象征性地甩了兩招，實際並沒有用多少力氣，但這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還是讓葉願瀟覺得有點不妙。

  按照葉願瀟的脾氣，碰到這種情況通常是先打再說，但這一人一鬼顯然不是好對付的主，本來情況就亂七八糟，她再加入戰局那就真是攪渾水了。

  於是葉願瀟耐心地勸說道：“你們有什麽誤會的話不如先說清楚，把事情說明白了再打不遲啊。”

  身後傳來蘇天晴帶著譏諷的聲音：“我和這賤人之間沒什麽好說。”她打量了一番葉願瀟的樣子，又道：“你還是多想想辦法救你那兩個小妖朋友吧。”

  雛菊被控制，非常聽話地有多遠退多遠，洛未雪和蘇天晴繞過葉願瀟，又開始拚命般對打起來。
    這兩個人都像是火燒眉毛一般的急躁，迫不及待地要置對方於死地。

  葉願瀟就不太理解，這兩個人著的哪門子急？
  但是看著那兩人拚盡全力的對招時，她似乎明白了。

  不知道蘇天晴用了什麽方法才變成這樣，但她的實力提升極大，洛未雪根本招架不住。短時間能夠恢復容貌提升實力，葉願瀟直覺這法子絕對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既是如此，想來這一招也有時間限制。時限一過，蘇天晴可能就變回去了。

  而洛未雪雖然沒什麽自損的招數，但整個閔溪畔的人現在大多都中了那花香失去意識，這無疑是她最好的機會。拖的時間越長，變數就越多。

  調解是沒太有可能了。葉願瀟正考慮著要不要上去先把其中一個控制住的時候，蘇天晴的長。槍已經穿透了洛未雪的胸膛。

  那長。槍本就是鬼氣凝集而成，刺入洛未雪胸口後便立即順著這傷口侵入她的身體之內。鬼氣本就陰冷，侵入人的體內輕則身體不適，重則損害魂靈。人就算只是待在鬼氣重的地方都會不舒服，這麽濃重的鬼氣撕開了胸膛入侵體內會造成的後果可想而知。

  劈山斧落地，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幾乎是在長。**入的瞬間，洛未雪的唇角便滲出鮮血，黑氣在她體內翻湧，想也知道她在承受著多大的苦楚。可是面對如此苦痛，她卻只是咬緊下唇，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導致對入夢金鈴的控制變弱，雛菊的雙眸恢復了清明，她看著被長。槍穿胸而過的洛未雪，眼眶瞬間便紅了。她有心想要趕去助力，可身體依然還受控定在原地動不得分毫。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原本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緩緩地握成了拳。

  蘇天晴出現了一瞬間的怔愣，旋即露出一個帶些讚賞的笑容。這笑容雖有讚賞，卻多半都是惋惜和悲傷之意。

  葉願瀟尚來不及再仔細看看，蘇天晴的笑容便帶上了她一貫的刻薄嘲諷：“洛未雪，你輸了。”

  剛才那一擊注入了她幾乎全部的鬼力，雖然刺入的位置偏離心臟三寸沒有正中，但威力也非同小可了。就算她這一擊不能讓洛未雪斃命，至少還剩下洛昭。那老家夥雖然腦子不太好用又總是神叨叨的，但實力應該沒有退步太多吧。把洛未雪帶去見冬雨應該不成問題。

  “哦？”洛未雪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勢一般，她伸出手抹掉了唇邊的血跡，明明臉色蒼白，卻依然帶著傲然自若的笑容：“蘇夫人，你不如好好看看，輸了的人是誰？”

  蘇天晴微微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虛弱的少女。

  也許蘇天晴尚未反應過來，但葉願瀟卻已經明白了。

  一直以來，她們都忽視了一件事。或者說，不是忽視，而是沒有特別在意。因為，那疑點一直在她們周圍。明顯，卻又不引人注意。

  那就是一直存在著的花香。

  迷暈了眾人的花香，遍布整個閔溪畔的“百花”，現在仍未現身的木槿和秋葵……洛未雪大費周章準備的，到底是什麽靈陣？！空氣中的花香越發濃烈，最開始只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氣，可現在卻濃鬱到了已經令人有些發悶的程度。

  花香顯然對蘇天晴影響頗大，她本身就是鬼，沒有實體，這濃烈的花香讓她越發痛苦起來，黑氣滾滾從她的身體裡湧出，蘇天晴終是難以忍受，蒼白的皮膚裂開了一道道口子，那個術法的時限似乎已到，她年輕的面容開始老化，白皙嫩滑的皮膚開始皸裂，滿頭烏發褪去了所有墨色變得雪白，一身華美的赤金衣袍也出現了裂痕和血汙……

  一切都如在罪閣時的模樣。

  方才被長。槍劃破的天空緩緩地收攏，大片的黑雲修補了那道透出霞光的裂口，再不見一絲一毫的霓虹。

  百花盛開，泛著靈光的花朵在黑雲下格外耀眼。

  蘇天晴顯然已經撐不下去，她的身體都開始逐漸變得透明。

  就在葉願瀟打算攔住洛未雪啟動靈陣時，一個溫潤清朗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阿雪，收手吧。”

  這聲音溫和又帶著點無奈，明明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卻透著老成沉穩之意。像極了父親在勸說不聽話的孩子，也像極了師長在教育頑劣不改的弟子。

  葉願瀟猛然轉頭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那聲音聽著分明是個男子，可那一襲淺桃色的衣裙以及領口和袖口處的荻花繡紋還是讓葉願瀟怔在了原地。

  那個人眉心畫著一朵淡粉色的花，唇點胭脂，眉宇間總有種淡淡的愁緒。

  連輕舟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可下一刻，葉願瀟卻突然莫名地覺得連輕舟會出現在這裡很正常。

  突然消失的連輕舟，林墨箏奇怪的態度，從妖界逃跑的人，洛雪的易容術，南渦島，胡柒說過的話，那兩人衣袖邊緣並不常見的荻花紋飾……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聯系在了一起，統統都指向了一個方向……

  有一句話呼之欲出，葉願瀟還未開口，便聽見洛未雪的聲音傳來：“終於舍得現身了，我的好兄長。”

  在葉願瀟腦海中盤旋了良久的那個猜測終於落了實。

  連姐？連輕舟？鄭是？
  不。不對。都錯了。

  連輕舟，鄭是……是男人？他……一直在騙她們？葉願瀟看著不遠處女子模樣的人，突然發現這個事實似乎並不奇怪。

  因為其實是有過提示的。從一開始就有。

  明明是女子，卻有著比尋常女子更高大一點的身形和更重的重量，明明沒有靈力也不會用靈術，卻能夠出現在南渦島並逃離妖界……甚至葉願瀟還想起了那從不打烊的荻花樓和那晚憑空出現在荻花樓裡的丫鬟夥計。

  洛家修的從來不是器靈，而是魂靈。

  葉願瀟本以為那些丫鬟夥計只是有點蹊蹺，如今看來，那些都是洛家的獨門秘術。控制住他們魂體的力量來自於洛雪，也就是荻花樓的老板連輕舟。

  葉願瀟又想起連輕舟那總是喑啞難聽只能將將辨認出這人是個女子的嗓音。

  因為他的換音訣並不高明。

  比起木槿，連輕舟的確是不像女人。

  林墨箏的那句“連輕舟可不是普通人”沒來由地回響在她的耳邊。

  林墨箏早就知道了。不僅如此，胡柒、胡陸、文思賦、洛未雪、雛菊甚至洛昭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連輕舟就是洛雪。

  這麽久來，只有她一個人是傻子。

  還沒等葉願瀟感慨完，便聽見了蘇天晴隱忍卻透著不可置信的聲音：“洛雪？！你還活著？！”

  說錯了。是兩個傻子。

  看蘇天晴的樣子，她甚至不知道洛雪還活著。

  葉願瀟本以為洛昭一定是和蘇天晴一夥，但洛雪還活著這麽重要的事情，洛昭竟然……沒告訴她嗎？

  洛雪依然保持著連輕舟的模樣，只是聲音已經恢復成男子，他道：“蘇夫人，好久不見了。”

  蘇天晴看著臉上帶著些意味不明笑意的洛未雪，又看著和昔日雪殿大少爺容貌截然不同的洛雪，難以置信地緩緩搖頭：“不，不對。不可能，不可能的……”她突然尖聲道：“洛雪！你還活著？！”

  在罪閣沒有日月，消息也格外閉塞，所以來到罪閣前的記憶會愈加清晰起來。她清楚地記得——

  十年前，雪殿叛亂，雪殿大少爺洛雪遭遇奸人陷害，殞身閔溪。
——
  補充一下，蘇天晴的武器是長。槍，才發現被屏了。。。這屏蔽詞挺迷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