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殘局
在修靈界,殺手流消的名頭沒幾個人不知道。他是唯一一個不會使用靈術卻能夠被眾多修靈者忌憚的人。
這一點葉願瀟早就聽說了。但是若非她知道流消曾經把林墨箏和胡柒逼入絕境的這個事實,她是不會相信的。
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殺手,可是連靈術都不會用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不過,葉願瀟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點。
流消是手上沾滿鮮血還能逃過一眾修靈者追捕的人。
用一把倒鉤長刀將人的筋脈勾斷,然後看著那人的血液和生命一點一點地流失消亡,這就是殺手流消最為標志性的手段。
最初的流消並沒有什麽名氣。在殺手界,他還只是個名不經傳的小角色,和其他殺手一樣,為了拿到雇主的報酬而四處奔走。
直到……四年前的一個晚上,閔溪畔文家被滅滿門。所有人的死法都只有一種——被倒鉤挑斷全身筋脈,血液流乾而死。
文家是閔溪畔的大家族之一,出了這樣的事情洛家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洛家派出修靈者全力追捕凶手,卻一無所獲。即便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流消,但洛家用盡了手段,就是抓不到人。後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至此,殺手流消一舉成名。
胡柒道:“以流消的做事方式,說了要滅門,絕不可能放過一個人的。而且,文思賦是文家乃至閔溪畔有名的才女,就算漏下了誰都不會忘掉文思賦。所以,她活著才不合乎常理。”
“那為什麽你剛才說絕不會有人冒充文思賦?”
胡柒道:“因為文家是被流消盯上的目標,就算是覬覦閔溪畔第一才女的稱號,也絕不會有人拿自己的命冒險的。”
葉願瀟道:“也就是說,文思賦的身份是真實的。說起來,你為什麽知道的這麽詳細?難不成……你說的差點死在流消手下,就是文家滅族的那次嗎?”
胡柒點頭道:“是。流消出手速度極快,只要和他的距離在五米之內,絕不可能生還。我的頭當時離那把刀就差那麽一點點,要不是有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讓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嗯?”葉願瀟道:“是什麽聲音呢?你還記得嗎?”
按照胡柒所說,殺手流消應該是下手狠辣絕不留情,所以他應該不會犯這種因為猶豫而失去最佳動手時機的低級錯誤。
胡柒思考片刻,道:“可能是什麽響動……或者是喊叫聲吧?當時周圍亂成一片,我隻來得及逃跑,沒有關注聲音。”
葉願瀟道:“你想讓我遠離這件事,就是因為文家的事情涉及到流消,對吧?”
“是。”胡柒認真地道:“流消此人非常神秘,與他有關的事情都十分棘手。我是非常認真地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說完他又小聲嘟噥道:“雖然我覺得以你的性子多半不會聽……”
葉願瀟笑著道:“你看,你這不是挺懂的嘛。”她轉過頭對林墨箏道:“小箏,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嗎?”
從進入這間屋子起,林墨箏就一直在擺棋子,聽見葉願瀟叫她,她才抬起頭,抿了抿嘴唇,道:“姐姐,桃花妖的事情的確與這位文姑娘有些關聯。至於剛才那道黑影……也確實另有其人。”
“小箏剛才看到了什麽嗎?”“……”林墨箏沉默片刻,道:“姐姐可是決定了要參與此事?”
葉願瀟道:“是。我答應過陶木陶花,必須兌現承諾。”
“好。”林墨箏對胡柒道:“胡柒,你先去休息吧,我還有事和姐姐商量。”
胡柒道:“是,林墨箏大人。”他轉身離開了房間,臨走之時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葉願瀟一眼,便再無停留地離開了。
胡柒走後,屋內只剩下了葉願瀟和林墨箏兩人。葉願瀟沒有開口,而是安靜地等著林墨箏說話。
半晌,林墨箏開口了:“姐姐,文姑娘的時日怕是不多了。”
雖然葉願瀟看得出來文思賦的身體很差,但聽到林墨箏這樣說,她還是覺得有些惋惜。
“人生死有命,文姑娘心病纏身,不能醫治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小箏不覺得文姑娘有些蹊蹺嗎?正常來講,被殺手追殺,文姑娘就算僥幸逃脫,也應該隱姓埋名才是。我們與她初次相見,她就把真實的名字告訴我們……不怕殺手斬草除根嗎?”
林墨箏道:“我想告訴姐姐的正是此事。”她抬手設了一層結界,道:“姐姐可有注意到方才文姑娘房中所設的棋局?”
“這個……”葉願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下棋的事我不太懂,所以就沒看……”
林墨箏站起身,示意葉願瀟看她面前的棋盤。“姐姐,這是我剛剛用這間屋子裡的棋子還原出來的棋局。”
葉願瀟看著棋盤上排列複雜的黑子白子,默默地感慨了一下林墨箏這是何等的記憶力,然後道:“這棋有什麽不對嗎?”
林墨箏手中執起白子,道:“現在這盤棋中,黑子明顯佔據優勢。”她兩根手指夾著白子在黑白兩子交界之處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道:“只要封死這裡,白子便能夠被徹底困住,到時只要一步一步將被圍困的白子吞並,黑子就能取勝。”她手中夾著白子,道:“同樣的,被困的白子若是能以自身為餌,利用這個突破口,與外圍的白子裡應外合,就有機會打破黑子的包圍圈,一轉攻勢將黑子困住。到那時,黑子腹背受敵孤立無援,想要取勝亦是難事。”
葉願瀟認真地看著棋盤,雖然她不懂下棋,但因為林墨箏說得很細致,所以她大致也看出了一點門路。她也拿起了一枚白子,道:“小箏,我要是把白子放在這裡,是不是就能脫困了?”
見葉願瀟看得非常認真,林墨箏的唇角微微勾起,她來到葉願瀟身後,道:“放在這裡也可以,只不過……”她將手裡的白子落在剛才葉願瀟想下的旁邊,道:“姐姐你看,如果白子落在這裡,就可以和外圍的白子更好地配合,衝破包圍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葉願瀟看了一會,又拿著手裡的棋子在外側比了兩下,道:“那要是以包圍中的白棋為餌,從外圍直接打進去呢?”
林墨箏站在她身後,輕輕握住葉願瀟的右手,道:“姐姐,你看這裡。”她的手帶著葉願瀟的手移動,到了黑子的包圍最弱的地方,道:“白子在外勢力不足,如果想要衝破包圍的話只能從這裡入手。但是這個突破口距離白子集中的位置很遠,白棋想要不依賴包圍圈內的勢力而僅僅從這裡突破的話,力量太為薄弱,難以與黑棋抗衡。”
“嗯……”葉願瀟想了一會,恍然道:“還真的是這樣!小箏你好厲害啊,什麽時候……”
她一邊說一邊回過頭去想問問林墨箏這是什麽時候研究了下棋,但話還沒說完,她就僵在了原地。
因為剛才林墨箏是帶著她下棋,所以為了方便給她講解就一直都站在她身後,她們兩個的距離本來就極近,現在葉願瀟一回頭,她的雙唇就貼著林墨箏的臉頰擦了過去。再加上林墨箏的右手一直握著她的右手,現在她這樣一轉身,林墨箏的右手臂就正好把她圈在了懷裡。
葉願瀟下意識微微抬頭,正撞入一雙澄澈乾淨的眼眸,她一時之間愣了神,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小箏的眼睛怎麽這麽好看”。
林墨箏也完全沒有料到局面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便也怔在了原地。
或許是事發突然來不及反應,又或許是覺得離得近些也沒什麽不好,總之兩個人誰都沒想著打破現在的僵局,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作。
修長的睫毛,墨色的瞳孔,純粹透亮的雙眸……這些都讓葉願瀟深陷其中無法自持。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去,離那雙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鼻尖好像碰到了什麽,葉願瀟回過神來,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都幹了什麽。此刻她和林墨箏的距離已經不能更近了,再往前的話,就……
局勢不妙。非常不妙。
葉願瀟立即往後撤去,道:“小箏,抱、抱歉!我我我……”
她只顧著後撤,卻沒注意身後就是桌子,桌腿絆住了她的腳,她整個人都往後仰去。
預想之中的痛感沒有傳來,林墨箏的左手牢牢地攬住了她的腰,右臂則保持著原先的動作穩穩地將她護在了身前。
葉願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低下頭道:“謝……謝謝小箏。”
林墨箏扶著葉願瀟站穩,然後松開了雙手。她輕聲道:“姐姐,小心一點。”
“啊……嗯。”葉願瀟胡亂應了兩聲,然後匆匆忙忙地轉過身與林墨箏拉開了一些距離。
她用手拍了拍有點發燙的臉頰,心道:“剛剛好像要抬頭才能和她對視……小箏什麽時候比我還要高一點了?”
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道:“小箏,我們接著往下說吧,剛才聊到哪裡了?”
她背對著林墨箏,所以錯過了對方已經紅透了的耳朵和閃躲的眼神。
林墨箏道:“我們剛剛說到棋局了。”她自覺地與葉願瀟拉開了一距離,指著棋盤道:“從局勢看來,無論是黑子還是白子,都有機會可以取勝,但這局棋偏偏卡在了一個非常緊要的關頭。也就是說,黑白兩子似乎都沒有想要做進一步打算。”
葉願瀟稍微從剛剛的窘迫之中緩和過來,她疑惑道:“那為什麽文姑娘要擺這樣一盤殘棋呢?”
“姐姐可還記得罪閣中洛長老的那盤棋?”
“記得。有什麽關聯嗎?”
林墨箏看著面前的棋盤,道:“有。這兩盤棋是極為相似的,白子皆處在弱勢,可兩邊殘局形成的原因卻截然不同。洛長老的那盤棋是因為未能找到解局之法,可文姑娘更像是刻意不願解開棋局。”
“洛長老希望白子能夠脫困,是因為他被囚禁於罪閣,所以他將自己代入了陷入困境的白棋之位。可文姑娘……她到底是被圍困的白棋,還是給人設下陷阱困住別人的黑棋呢?”見葉願瀟微微皺眉,林墨箏繼續道:“棋館的對聯與罪閣裡的對聯內容一模一樣,這絕非偶然。文姑娘是閔溪畔有名的才女,如果這副對聯是文姑娘所寫,那她與洛家就脫不開關系了。”
林墨箏說的沒錯,棋盤,對聯,這些都太過巧合。再加上文思賦本人特殊的身份,她與洛家有所聯系並非沒有可能。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葉願瀟思考片刻,道:“如何才能確定那對聯一定是文思賦所寫呢?有沒有可能是洛家的對聯和棋局,碰巧被文姑娘拿來用了?”
這個問題很有必要。如果對聯是文思賦所寫,那它出現在洛家罪閣就說明她與洛家有關。就算她是閔溪畔第一才女,她的作品也不該出現在罪閣這種地方。特別是,文家可是被殺手流消盯上了的。
可若是這對聯是洛家人寫的,洛家作為修靈世家,有什麽作品外流就並不奇怪了。
林墨箏道:“姐姐不必擔心這一點。”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文姑娘沒有靈力,普通人是抵抗不了妖瞳的能力的。”
葉願瀟的眼中閃過亮光,她欣喜道:“這麽說來,小箏已經知道文姑娘的全部消息了嗎?”
林墨箏道:“全部倒是不敢說,不過有關她的記憶……的確看了一部分。”
“那就好辦了。”葉願瀟松了口氣,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就有應對的辦法了。”
林墨箏卻搖頭道:“姐姐,並非那麽簡單。讓我確信文姑娘和洛家有所關聯的,不是文姑娘的記憶,而是……洛昭長老的記憶。”
葉願瀟驚道:“什麽?!”
“沒錯,姐姐。在罪閣的時候我就看到了關於文姑娘的一些事情,但因為洛長老靈力深厚,所以我只能窺探到一部分。見到文姑娘後我就更加確信,她與洛家是有聯系的。”林墨箏又道:“可是不知為何,文姑娘的記憶裡完全沒有關於洛家的事情,這真的很奇怪。”
“洛昭長老知道文姑娘的事,文姑娘卻沒有洛家的記憶……”葉願瀟道:“難不成,文姑娘失憶了嗎?”
林墨箏搖搖頭,道:“不知,只是……我看她的記憶的確是有些異常之處。”
“具體是?”
“文姑娘有著關於一個神秘人的記憶,但我看不出那個人到底是誰。”林墨箏猶豫片刻,道:“而且,那個人的樣子若隱若現看不真切,似乎是存在於文姑娘內心最深處的一個人。”
葉願瀟道:“我想,應該問一問文姑娘。也許明日我們可以試探一下。對了,文姑娘和我們追查的那道黑影有關系嗎?”
林墨箏又搖搖頭:“沒有。至少文姑娘對那道黑影並不知情。”
葉願瀟把手指抵在唇邊,道:“那個人的行動速度很快,不像是在亂打亂撞,更像是有目的的行動。這裡十分偏僻,而且只有這一間棋館,那道黑影應該是專門為了這間棋館而來。這裡沒有其它可以離開的地方,或許那個人發現了我們,現在就躲藏在這棋館的某處!”她迅速地反應過來,道:“小箏,我們必須馬上去看看!”
葉願瀟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林墨箏也跟在了她的身後。就在兩人邁出房門的刹那,前屋傳來了異響。這聲音就像是什麽東西散落在地上而發出的響聲。
出事了!
葉願瀟心道不妙,連忙朝著前屋趕去。
來到文思賦所在的屋子,葉願瀟吃了一驚。
原本擺放在紅方桌上的棋盤摔了下來,上面的棋子劈劈啪啪地掉了一地。角落裡的小方桌被掀翻,墨汁翻扣在散落在地的宣紙上,燭火的火苗被風吹得一跳一跳看樣子隨時會熄滅,文思賦則倒在角落處失去了意識。
葉願瀟衝到文思賦身邊,把她扶起,喚道:“文姑娘!文姑娘!醒醒!”
文思賦已經陷入了昏迷,完全沒有作出反應。
林墨箏的手指輕搭在文思賦的手腕上,道:“姐姐別擔心,只是一點迷[yào],很快就會醒過來。”
聽林墨箏這麽說,葉願瀟心下松了口氣,然後她很快做出了決定:“剛才一定有人來過,很可能就是我們在找的黑影。小箏你在這裡照看文姑娘,我去追那個人!”
“姐姐,等……”
林墨箏話音未落,葉願瀟就已經衝出門去:“小箏,這邊就拜托你了!”
若是正常情況,葉願瀟不會把林墨箏一個人留下,但這次的情況很特殊。葉願瀟有一種預感,那個黑影和洛家有著絕對不可分割的聯系,而且黑影的警覺性極高,這一次如果不能追上那個人的話,那人就會徹底消失再也抓不到了。
眼下文思賦昏迷不醒根本沒有威脅,而且胡柒現在是林墨箏的妖靈,如果真有什麽問題,他一定能夠感知到並出來幫忙。再說,現在的林墨箏是很強的,把她留在棋館,葉願瀟很放心。
衝出棋館後,葉願瀟進入了陰暗的小巷。在月光的照映下,她看到一個人影從拐角處閃過。
果然是那個黑影!
葉願瀟想也不想,立即朝著黑影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靈術有許多種,修靈的方式有多種,不同的修靈者的特點也不相同,這就導致在對戰中修靈者的戰鬥方式五花八門。
有些修靈者的戰鬥方式偏向於力量,有些修靈者則善於利用陷阱和計謀,還有些修靈者的攻擊方式以速度見長。
對葉願瀟而言,她最為擅長的就是速度。
無論是反應速度還是出招的敏捷程度,修靈者之中都很少有能與她抗衡的。所以,對追蹤黑影這件事,葉願瀟很有信心,可這一次的情況卻出乎她的預料。
葉願瀟追到拐角處的時候,眼前只剩下陰森空曠的街道和風吹過的“沙沙”響動,哪裡還有那個神秘人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