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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落之塔》第一百二十九章 四年前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四年前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四年前的夜晚,文思賦像往常一樣在屋子內讀書。忽然間,窗外吹來了一陣風,連燭燈也搖晃了兩下。光線一晃,她不由得把目光投了過去。

  “文書,怎麽了嗎?”腦海中的聲音響起,是與她本人別無二致的文墨的聲音。

  “不……”她搖了搖頭。“沒什麽。”雖然這樣說了,但她還是沒來由地有一點心慌,就連書上的字都讀不進了。

  文墨的聲音又一次傳來:“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還是要好好休息才行。”

  “……我沒事。”她揉了揉眉心,道:“只是……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起身關上了窗戶,正要返回桌旁,便聽見外面有異響傳來。

  那聲音悶悶的,像是什麽東西倒在地上了。

  她打開了門,打算出去看看。突然,她覺得渾身一顫,緊接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就飄了過來。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她朝文家的院子跑去,然後……她看到了院子裡躺著一群人。那些人都是文家的傭人,所有人的喉嚨都被割開,全身的筋脈被挑斷,鮮血流入了土地,滲進了地面裡,最後變成了發黑的顏色。

  那些人甚至沒有死透,他們的手指還在抽搐著,可睜大了的眼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液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失,他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她一時之間完全忘記了該做些什麽。

  “文書!”

  文墨的聲音如同一記響鍾一般讓她回了神,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處境。

  “文書,這是刺殺,快去找父親!”

  她訥訥地點頭,然後朝著父親每晚都會停留的書房跑去。跑出了沒幾步,她忽然感覺背後一涼,身體瞬間就失去了控制。她來到了自己腦海中的世界,在這裡,她看著外邊發生的一切。

  就在剛才的瞬間,文墨掌控了她的身體,堪堪躲過了一把朝她背後砍來的長刀。

  文墨回過頭,於是她也看清楚了那個人的樣子。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一個不過十五六歲、面容清秀的少年,但她知道,這個少年一定就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這殺手一身黑衣,目光冰冷得像是一具屍體。他提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倒鉤長刀,一步一步地朝這邊走來。

  這就是……殺死文家這麽多人的殺手嗎?

  她還來不及驚慌,便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為何對文家出手?”

  那聲音平緩不驚,根本不像是在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就像是在和人談論昨天讀過的一首小詩一般平淡自然。

  那個殺手為眼前之人的鎮定怔愣了一下,然後冷冷道:“受人之托。”

  “所托為何?”

  殺手道:“你既然如此鎮定,應該早已猜到。”

  此刻,文家的大小姐站在原地,淡淡道:“文家一向恪守本分,自詡從未得罪過什麽人。反正今日是難逃此劫,不如閣下說說看,受何人所托?”

  那殺手見面前的女子如此鎮定,道:“你當真不怕死亡?”

  “死亡?”“她”道:“從小女子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了隨時死亡的準備。”

  殺手沉默片刻,道:“到了現在還能保持冷靜,閔溪畔的第一才女……名不虛傳。雖然無法透露雇主的信息,但是……姑且讓你知道殺死你的人的名字吧。我是殺手流消,流水的流,消亡的消。我是……奉命取文家滿門性命的人。”

  “殺手……流消嗎?”“她”淡淡道:“小女子……不,‘我’記住了。”

  話音剛落,流消的身影突然躲閃到了一旁。

  文思賦被一個人擋在身後,那人手中握著一根長棍,沉聲道:“思賦,快逃!”

  是父親!文家的家主!
  “父親……”

  這時,身側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大小姐,這裡有我們攔住,你快逃命吧。”

  文墨扭頭看去,文家剩余的侍從都聚集在這裡,將“她”護在了身後。

  “……是。請……一定小心。”說完這句,文墨沒有任何停留地朝著後方跑去。

  文書並沒有掌控著身體,但她在腦海裡看得清楚。她深知那個流消到底有多強。

  文家雖然沒有人修靈,但為了保證家裡的安全,還是會請一些修靈者和習武之人來做守衛的。可剛才院子裡躺著的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這些“守衛”。

  父親和其他人不過都是普通人,對上殺手流消絕無生還的可能。

  她在腦海中喊道:“文墨,我要回去!讓我回去!把身體交給我!”

  文墨從沒有拒絕過她的請求,可這一次,文墨就像沒聽到一般,朝著背離流消的地方越跑越快。

  文書拚命地掙扎,想要奪回身體的掌控,但一切都是徒勞。“文墨,逃不掉的……讓我回去!即便是死在他的手下,我也要和父親,和家人死在一起!”

  “逃得掉。”文墨終於開口了,因為跑得很快,“她”的氣息有些不穩:“只有你的話,一定能逃得掉。”

  “你在……說什麽呢?!”文書道:“沒可能的,就算我逃掉了,文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不是更痛苦了嗎?!”

  文墨的唇角卻微微勾起,“她”輕聲道:“不會的。你永遠都不是獨自一人,小女子會一直陪著你。”

  “……罷了。”文書閉上雙眼,道:“隨你吧。”

  文墨一直跑到了一間儲物間之中,這裡堆放著許多文家的藏書。“她”鎖好房門,來到其中一個書櫃前,抽出最上層的其中兩本書來,然後按動了藏在牆壁上的暗格。

  文書震驚地看著這一切,道:“這是?!暗門?!”文家……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嗎?!

  這書櫃後面是一條通道,文墨看著眼前的路,道:“文書,聽好。這條暗道通向一個暗室,暗室內有一扇門。打開門,就可以離開文家。暗室之中有些食物,你進去後不要馬上就走,在那裡停留一段時日再離開……”

  文書打斷道:“等等。這些事等我們出去了再說不好嗎?快走吧……”

  “小女子不是說過了嗎,只有你才能逃出去。”

  文墨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這裡是她腦內的世界,也是隻屬於她們兩人的世界。

  文書總有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她整個人都慌了起來:“不……不是的。我們不是一起的嗎?我們要一起走的啊!什麽叫‘只有我才能逃出去’?我聽不懂。”

  “你啊……”文墨露出了無奈的微笑:“還記得小女子和你說過的話嗎?‘意志是有生命和形體的’。不論別人怎麽說,在小女子的眼中,你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最好的文思賦。所以,你應該是獨一無二的。正因為你的意志足夠強大,小女子才能誕生,才能見到這樣美好的你。”

  “不,不是的……”文書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她拚命地搖頭,今晚以來一直忍著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她顫聲道:“我無法離開你,離開了你,‘文思賦’就不複存在了……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只要我需要,你就會出現……”

  文墨笑著道:“是的。小女子沒有說謊哦。只是……”

  一個溫柔而冰涼的吻落在文書的額心上,稀薄的月光從窗戶透進來,文書這才發現這裡並不是她腦內的世界,而是血腥黑暗的現實。

  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另一個自己。

  八年以來,她第一次和“她”在除了自己腦海以外的地方見面。

  這個吻只是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她”很快就退開了。說來也神奇,明明是同樣的相貌,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但對面的人卻是平靜的。

  帶著淡淡的笑意,“她”開口了:“雖然非常唐突,但其實小女子早就想這樣做了。”

  “你……為什麽。”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連手都在發抖:“只要取代我,只要取代了我就好了!”
    “她”朝著她伸出手來,輕聲道:“因為……”

  一雙手將她向後推去,與此同時,暗門緩緩地閉合,連最後一道光也消失了。她所處的地方是暗道,也是能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你是小女子存在的全部意義。”

  文思賦的臉上有淚水流下,她道:“所以說我真的很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我們之間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殺手說過要滅掉滿門,所以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如果‘文思賦’不死,他就會一直追蹤下去。”她揉了揉眼睛,道:“‘她’代替我死去了。”

  這件事聽起來太過沉重了。無論是文思賦自己,還是文家的殘局,讓一個弱女子獨自承受這些東西的確是太難了。葉願瀟沉默片刻,道:“文姑娘,‘她’說過會一直陪著你,或許文墨就在某個地方等著與你的重逢呢。”

  “……不會了。文家已經沒有了,‘她’也離開我了。”文思賦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葉姑娘安慰我。”

  這時,胡柒端著兩盤雪白的糕點走了過來,道:“文姑娘囑咐我送來的。”

  文思賦起身接過盤子,道:“有勞公子。請坐吧。”胡柒落座後,她對葉願瀟她們解釋道:“幾位來了這裡,我也沒什麽好東西招待,這是我昨日開始準備的,今天終於完成了。”

  葉願瀟眼睛一亮,道:“這是雲片糕嗎?”

  “是的。”文思賦道:“閔溪畔盛產各種糕點,雲片糕是最為著名的一種,這裡的很多人都會做這個。”

  葉願瀟拿起一片,那雲片糕雪白細膩,入口綿軟香甜,她忽然就想起了林青當年也做過雲片糕。

  文思賦看著雪白的糕點,道:“雖然其它的地方也可能有賣這種糕點,不過如果想吃正宗的雲片糕的話,大概只有從小生活在閔溪畔的人才做得出來吧。”

  葉願瀟道:“文姑娘離開文家後,就一直留在閔溪畔嗎?”

  “嗯。”文思賦道:“我在暗室中躲藏了三日,然後喬裝打扮留在了閔溪畔。出了這樣的事情,文家的棋館都沒有了。風聲過後,我在這裡開了一間小棋館。”

  “其實並不是很明白……文姑娘沒有隱姓埋名嗎?”葉願瀟想起昨日初見文思賦的時候,道:“昨天明明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文姑娘卻把真正的名字告訴我們了。”

  文思賦道:“不需要隱姓埋名。文書和文墨才是完整的文思賦。如果我連名字都隱藏起來,‘她’就真的徹底消失了。”

  “你……這些年來一直在以‘她’的樣子活著嗎?”

  文思賦笑了笑,道:“被發現了。但是就算改了自稱,我也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我怎麽能學得來呢?就連‘她’曾經寫過的對聯我都沒辦法完整地寫一副出來……”

  葉願瀟繼續道:“所以那個棋局是……你設下的嗎?”

  “是。”文思賦道:“雖然遠不及‘她’,但下棋的事我也略懂一二。”

  “小箏說文姑娘是白子,那這局棋的黑子代表的是什麽?”葉願瀟猶豫道:“是……流消嗎?”

  文思賦搖搖頭,道:“這個的答案……林姑娘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林墨箏本來正在看著盤子裡的雲片糕,聽見文思賦的話,她微微皺眉,但還是道:“黑子……也是文姑娘,對嗎?”

  “什麽?!”

  “是啊。”文思賦微微閉上雙眼,道:“困住了我的,一直都是我自己。”她看向林墨箏,道:“謝謝你,幫我做的那個決定。”

  葉願瀟心道:“這說的應該是小箏下的那局棋吧。”

  林墨箏道:“我什麽也沒有做。真正能做出決定的人,是你自己。”

  文思賦蒼白的臉上帶上了笑意:“所以,你果然是那位林青先生的女兒,對嗎?”

  葉願瀟覺得今天接收的消息太多了,這都是怎麽知道的?!

  但林墨箏並不驚訝,她點點頭,道:“是的。”

  “果然呢。父親和我說起過那位林青先生。”文思賦道:“父親對他的評價是‘不可多得的才子’。聽父親說,林先生是能夠超越他的人。不知林先生現在可還安好?”

  葉願瀟心口一痛,然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林墨箏。

  林墨箏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垂眸道:“阿爹他……已經不在了。”

  “……抱歉,林姑娘。”

  林墨箏淡淡道:“無妨。我已經能夠面對事實了。”

  葉願瀟立即岔開話題:“所以文姑娘對和‘黑影’以及洛家洛長老的事情完全沒有記憶嗎?”

  “沒有。”文思賦道:“那是‘她’才有能力完成的事情,我一無所知。”

  看著眼前的文思賦,葉願瀟不禁有一個想法。她就好像和這世間的險惡與黑暗隔絕了,那位文墨真的把她保護得很好。

  “文姑娘,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想問。”林墨箏道:“關於你的弟弟和母親……”

  文思賦道:“其實文家本來是有兩個孩子的。我和弟弟文念辭是雙生子,可不知為什麽,弟弟直到三歲仍然不會說話。適逢那段日子妖界有些動亂,擔心閔溪畔會受到波及,再加上聽說北方有能夠醫治不語的大夫,母親帶著四歲的弟弟前往了北方。可沒成想……北方出了事,他們都沒能再回來了。”

  葉願瀟知道,文思賦口中的事就是魘魔入侵北方的那一次。想來,只是作為旅人前去的文夫人和文念辭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

  林墨箏點點頭,道:“另外,關於指使流消的幕後之人……文姑娘有什麽想法嗎?”

  文思賦道:“雖然不太確定……但我總覺得這件事與洛家脫不開關系。”

  “洛家?”葉願瀟震驚了一下,道:“洛家可是修靈世家,怎麽會派出殺手呢?”

  文思賦搖了搖頭,道:“只是一種直覺罷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和我們家曾經有過生意往來的其它家族。”

  葉願瀟道:“能夠請得動殺手滅門,一定背景不小。文姑娘方便透露一下文家大致和哪些大家族有往來嗎?”

  “雖然我覺得現在深究這些沒什麽意義……但如果說生意往來,我們文家作為大家族,和洛家是有往來的。”文思賦思考片刻,道:“除此之外,和蘇家關系也很不錯。只是,蘇家在前一任雪殿殿主故去後便倒下了,所以不可能是蘇家人做的。他們也沒有理由這樣做。”

  葉願瀟總覺得忘下了什麽,道:“沒有其它的可能了嗎?”

  文思賦道:“我暫時想不起還有什麽……”

  “如果,不是閔溪畔的家族呢?”林墨箏看向文思賦,淡淡道:“作為大家族,文家應該不會只和閔溪畔的家族有往來吧?文姑娘好好想想臨近閔溪畔的地方如何?”

  似乎林墨箏的話給文思賦提了個醒,她恍然道:“的確是有的。如果這樣說的話,那玉瓊灣的吳家也是有過來往的。只是……父親與吳家的主事人不太合得來,所以就取消了和他們打交道的想法。”

  葉願瀟眉頭一皺。是吳天霸!
  對了,她們去玉瓊灣的時候,流消的雇主不就是吳天霸嗎?!
  吳天霸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如果是他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想到這裡,葉願瀟追問道:“文姑娘,你知道當時具體的情況嗎?”

  文思賦思索片刻,道:“我記得當時吳家是在東方的玉瓊灣做什麽茶葉生意,文家因為開著棋館,所以招待客人的時候需要備著各種香茶。因為文家的棋館很有名,號稱‘天下第一’,所以許多家族都願意和文家合作。”她停頓片刻,繼續道:“只是,父親和那吳家老爺實在是無法共事,最後也只能不歡而散了。”

  葉願瀟低聲道:“只是因為生意的原因嗎……”

  雖然吳天霸犯下的罪不在少數,但若只因為生意場上不和就要找殺手滅掉對方滿門……這件事未免不太合情理。

  倒不是葉願瀟想為吳天霸開脫,而是這樣做並沒有什麽收益。

  要知道,吳天霸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僅僅因為失去一個生意夥伴就大開殺戒,這樣不僅無法獲得任何好處,還可能因為不能斬草除根而惹禍上身。

  絕對,是有什麽蹊蹺之處的。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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