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終會枯萎
  洛非爾又回到了當初雅赫斯為他置辦的宅邸裡， 他們離開的時間也沒多久，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

  就連瞎眼的少年殺手康埃爾都還在這裡，正好他看不見雅赫斯現在的模樣， 繼續留下做事也方便。

  按照協議， 往後以這個宅邸為邊界，向西邊的一大片地， 包含了暗城三分之一的區域， 都將是屬於愛裡希家的。

  西優萊把他們送到後， 立刻就離開了，臨走時，他因為不放心，還特意叮囑雅赫斯道：“雌蟲懷孕不易， 很多時候一生就只有這一個蛋， 你保護好洛非爾老爺就行，別隨便出去， 知道嗎？”

  雅赫斯知道事情嚴重性， 答應得飛快， 之後再躁動他都憋著，一心一意窩在家裡， 要保護自己的雄主和蛋。

  雌蟲在懷孕期間，通常會變特別敏[gǎn]，警惕任何一個靠近他的蟲， 把雄主以外的一切都視作有威脅的存在，同時食欲增加， 很容易困倦疲憊， 睡眠時間大大增加。

  雅赫斯別的條件都符合， 就是不容易困， 他白天夜裡都精神百倍，不像個孕雌，反而像個蓄勢待發的戰士。

  洛非爾以前雖然看見過很多雌蟲懷孕，但是了解很少，除了以上幾條常識，他只知道雌蟲會在某一天肚子突然大，一段時間後肚子又小回去了，中間過程是一概不知。

  思索了一會兒，洛非爾最後把雅赫斯的異常歸結於生物病毒很厲害。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這三天裡，因為愛裡希家的抽離，導致帝國崩塌了一角，成千上萬受影響的雌蟲們怨怒之氣越發深重。

  許多本不在帝都的蟲們，因各自的原因，從千裡之外趕到了行刑台前，大聲地抗議皇室對愛裡希家族的迫害。

  皇室既然說洛非爾和明希殿下的死有關，那他們就要立馬看到證據，否則就是皇室汙蔑。

  伽華耶雷厲風行，簡單粗暴地以力壓之穩定態勢，別說抗議，凡事聲音大點的，都一律被押進了刑部。

  至此，台前雖然蟲山蟲海，卻安靜無聲，氛圍凝固，壓抑而厚重。

  眼看著行刑前的時間一分一秒地被消耗掉，蟲們也越發緊張期盼，他們都在等洛非爾。

  想知道洛非爾是否還願意回到帝國。

  想知道他是否同情一直以來都在供奉他的家蟲們。

  蟲帝在皇宮裡看著行刑場的情景，搭在座椅上的手握出青筋，馬上就要到行刑的時間了，他已經不知道命蟲去檢查了多少遍刑場的周圍，只為了提前找到洛非爾的蹤跡。

  可答案都是沒有。

  蟲帝不知道，如果這樣都無法逼出洛非爾，那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在場的蟲注定等不到洛非爾了，因為他正遠在隔了好幾個星系的暗星域，和雅赫斯一起看終端投影出來的直播畫面。

  他們也在等，等西優萊他們發動攻勢，救下愛裡希家蟲的那一刻。

  終於，時間到了。

  伽華耶眉宇緊皺，他環顧刑場，看不出破綻卻覺怪異，帝國各項守備布置呈上來的報告一切妥當，可越是平靜才越不尋常。

  眼下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

  他最後看了一眼天邊，將手抬起，正要落下宣布行刑開始時，整片場地突然被巨大的陰影所籠罩。

  眾蟲抬頭望去，發出陣陣驚呼，那是一艘巨大的戰鬥飛艦，正像天垮下來一樣地緩緩往下壓，底部上長刀滴血的圖案，驗證了它來自於暗星域的雇傭兵團。

  蟲後暗道終於來了，立刻更改指令，對他的副官道：“立刻防守，疏散民眾……還有，多派兩支近戰隊去雄蟲區支援馬修元帥。”

  副官立刻去傳達。

  可就算帝國提前就有所防備，反應也迅速，敵蟲都已經入侵到了帝都，一切就遲了，總是要被撕下幾塊肉來。

  伽華耶清澈的瞳孔裡倒映著飛艦龐大恐怖的身軀，它開啟了防護罩，一邊抵禦攻擊，一邊逐漸下降。

  暗星域會趁火打劫伽華耶早有預料，這幾天他每天都會讓手下的蟲將帝國的防守布置檢查兩次，再交由他親自過目。

  凡是與愛裡希交好的蟲也被他命蟲暗中監視，就算有紕漏，也實在不該讓這麽大規模的飛艦憑空出現在帝都上空。

  除非……

  伽華耶的眼中已是殺機畢露，他的手下竟然出現了叛徒。

  很快，飛艦成功降落，將周圍的一片建築通通壓垮，倉門打開，裡面馬上如下雨點般地躍下無數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和迎上來的軍雌們戰做一團。

  而身處戰場中心的愛裡希家雌們被綁著動彈不得，卻徹底被無視了，本應將他們通通處刑的軍雌在路過時，都刻意地避開了。

  可見這場行刑，是蟲帝與全世界對立。

  暗星域裡，眼看著戰爭爆發，雅赫斯瞪大了眼睛，手裡本來握著準備給洛非爾切片的水果，現在已經變成一團糊糊，汁水從指縫裡滴下來，把褲子弄髒了一片，他卻渾然未覺。

  洛非爾對熱血暴力的場面不感興趣，看愛裡希家的蟲被救後，便心不在焉，隨意往旁邊一撇，就看到雅赫斯這發愣的樣子，頓感無奈。

  他知道這蟲精力充沛沒處使，現在肯定是羨慕了。

  洛非爾左看看右看看，把雅赫斯手裡的糊糊給挖出來，然後隨便拿起桌布的一角給他擦手。

  皇宮。

  蟲帝也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生氣，愛裡希家的蟲因為意外騷亂沒死成，那他手裡就還握著和洛非爾有關的東西。

  但今天洛非爾沒有來……

  他可能真的不在乎這些蟲。

  蟲帝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洛非爾如果想藏起來的話，全世界有大把的雌蟲哪怕是違抗皇命也會如他所願。

  若真如此，洛非爾離開的那天夜裡，將會成為他們的最後一面……

  蟲帝心裡忽地湧起巨大的恐慌，就像索賽卡離去的那天一樣，他好像又聽見那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離開……離開……

  “嘩啦啦。”

  蟲帝將他面前的東西全部打翻在地上，旁邊侍奉的雌侍立馬上來撫住他，關切道：“陛下，陛下您怎麽了？”

  雌侍著急喊了兩聲，然後抬頭向外呼道：“來蟲，陛下`身體不適，請皇醫來！”
    而蟲帝急火攻心，最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蟲帝感覺自己在看一本黑白色的書，每一頁都是他將要褪色的回憶。

  他看到，索賽卡老了……

  蒼老是無可避免的，就算再怎麽呵護，索賽卡美麗的容顏在最後的幾年裡還是迅速枯萎，他不再具有活力，白發蒼蒼，雙眼渾濁，皮膚出現褶皺。

  蟲帝曾經最愛索賽卡的墨藍色長發，順直又有光澤，觸感微涼，看起來就像最深最遠的夜空。

  他總是誇讚索賽卡的美麗，並毫不掩飾自的沉溺其中，可能是表現太過了，這便讓索賽卡以為，是自己的皮相招致禍害。

  口口聲聲說著愛他的蟲帝，是真相不過是因為見色起意，還有那可笑的征服欲。

  蟲帝承認，第一眼的時候確實如此。

  年幼的蟲帝某一日在皇宮的花園裡玩耍，忽地被喊了一聲名字，於是他抬起頭，第一次看到了索賽卡。

  隻一眼蟲帝就被牽住了心神，驚歎世界上竟然有這麽好看的蟲，索賽卡就站在父皇的面前輕輕笑著，他看過來時金眸微眯如潭水漣漪，蕩起一絲柔和，嘴角上揚的弧度盡顯清貴優雅。

  蟲帝覺得心頭變得很熱，他希望可以將索賽卡摘下來，藏進自己的床帳裡，一蟲獨享。

  可當他真的那麽做時，那種笑徹底從索賽卡的臉上消失了。

  後來洛非爾出生，他還企圖從洛非爾的身上尋找其父當年的模樣，可惜的是，洛非爾從小就不愛笑，偶爾笑起來，也不是那個模樣。

  索賽卡的存在終究是無法複刻，蟲帝又慶幸，又失望。

  在一個天色昏暗，有些涼意的下午，索賽卡徹底地離開了，結束了他們幾百年的互相折磨。

  那天，從來隻接受他蟲跪拜的蟲帝，卻心甘情願地跪在索賽卡的床前。

  蟲帝捧起索賽卡失去了生命力的頭髮放在手心細細親吻，床上虛弱的雄蟲已經不再美麗，可他看他的眼神一如當年初見般炙熱。

  現在蟲帝終於可以證明了，自己的情誼並非虛假，他委屈而傷痛地傾訴道：“你總說我不過是喜歡你的臉，可是你看，現在你不美了，我還是喜歡你。”

  “你為什麽不信我呢，我們本來可以那麽好……”

  索賽卡已經是彌留之際，他目光隻直直地看著天花板，可能已經聽不見聲音了。

  蟲帝也知道這一點，於是他趴到床上，用臉輕輕地蹭著索賽卡的額頭，祈求一般呢喃道：“索賽卡，你能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嗎？求求你了，叫一聲吧，我久沒聽到過了……”

  這時，索賽卡乾裂的嘴唇輕輕張合了幾下，蟲帝立刻驚喜地附耳過去，卻聽虛弱至極的聲音說：“洛、非爾……把洛非爾，叫……過來。”

  蟲帝不滿他所聽到的，他哀怨問道：“叫洛非爾來做什麽，你要告訴他什麽？”

  索賽卡可能都不知道他面前的是誰，如今只剩下執念，繼續斷斷續續地道：“離……來，離開……”

  說完這句話，索賽卡就安靜了下來，蟲帝等了一會兒，心裡不好的預感加重，驚慌半晌，鼓起勇氣探指去試索賽卡的鼻吸。

  這才確定，他是真的去了……

  蟲帝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沒有一點光亮，他靜靜地伏在索賽卡身旁，腦子裡一片昏沉，他好像聽到了窗外樹葉摩挲的聲音，好像聽到了房間裡的角落有看不見的小東西在竊竊私語。

  很吵，又很靜，詭異的感知讓他的胃裡一陣抽搐，喉嚨發緊，忍不住想嘔吐。

  就在這時，門哐地一下打開了，光線重新照射進來。

  蟲帝猛然驚醒，回過頭去，目不轉睛地看著洛非爾從門口走到床邊。

  如索賽卡一般的雄蟲，他年輕又鮮活，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應召而來的饋贈，又好像……是他和索賽卡生命的延續。

  “父、父皇？”

  “父皇，您怎麽樣，您還好嗎？”

  耳邊響起小心翼翼的關切詢問，蟲帝還在睡夢中，下意識就喚道：“洛非爾……”

  “……我不是洛非爾哥哥。”

  蟲帝從夢中醒來，看清了眼前的蟲是伽可可，之後便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挪到了床上。

  他有些頭疼，坐起來難掩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問道：“現在怎麽樣了？”

  伽可可乖巧道：“帝國很多地方都被襲擊了，他們什麽東西都不要，一上來就搶雄蟲，太可怕了。”

  說著，伽可可將自己的袖子擼起來，把被雌蟲抓得紅腫的胳膊給蟲帝看：“父皇你看，我就差點被抓住了，還好伽華耶在……”

  一邊說著，伽可可還不動聲色地去觀察蟲帝的神色，卻見他表情沒有一絲波瀾，都不曾把目光落到他胳膊上。

  伽可可暗恨咬牙，將袖子放下，他略一思索，又道：“對了父皇，愛裡希家的蟲也全被他們劫走了，也許就是洛非爾哥哥和他們……”

  “你說什麽？！”

  蟲帝一聽愛裡希家的蟲全被劫走了，他勃然大怒，給了伽可可一巴掌把他扇開，然後掀起被子，下床大聲喊道：“來蟲！蟲都到哪裡去了？！”

  可不知為何，周圍都靜悄悄的。

  蟲帝久呼不來，又實在著急亂了陣腳，就要自己出去找蟲，可還沒走到門口，突然感到背上傳來一陣劇痛。

  他被迫停下腳步，茫然又驚愕地緩緩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胸口迅速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噗通一聲，蟲帝仰面倒在了地上，他的眼前迅速花白，喉嚨裡湧起鮮血，無法言語。

  模糊的視線中，蟲帝看見伽可可走過來跪下了，他辨不清伽可可臉上是何表情，隻感到天上好像下雨了，很燙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他的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