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肆
洛非爾做了一個很久以前的夢,那個時候他年紀很小,卻有比現在要深重得多的戾氣暴躁,他可以做任何事,並且做什麽都是正確的。
和自己的雄父學了個十成十。
那時候他們住在愛裡希家族象征著身份,世代居住的古堡裡面,在這個歷史悠久的古堡,呼吸間都好像有厚重感,一磚一瓦都沉澱著許多已經漸漸淡去,卻又無法消失的東西,它們全都躲進了角落裡。
就比如在門縫裡面的一顆牙齒,在台階下撿到了蟲翼的薄片,還有城堡的後面,被雨水衝刷後,露出了據說是屬於異獸的骨頭,富麗之下藏汙納垢。
而古堡裡面,要說什麽最多,最廉價,那就是雌蟲了。
有好多好多的雌蟲,每時每刻都在洛非爾的面前來來往往,他們很結實,輕易不會怎麽樣,但有時候還是會被雄父玩壞,或者是扔了換新的,於是時不時就會出現新面孔,洛非爾已經見怪不怪了。
在這些雌蟲中,有些和洛非爾有血緣上的關系,應該被稱之為雌兄,或者是哥哥的存在,但是他們每天都戰戰兢兢,必須得跪著才能和洛非爾說話。
雄父告訴他,他們不是你的哥哥,他們都只是你的奴仆而已。
雌蟲,生而卑賤,甚至於,你不必把他們當成是蟲。
洛非爾點頭,說:知道了。
一直到,他開始注意到了一個很奇怪的雌蟲。
總是會在某個角落裡,用紫水晶一樣的眼睛,始終注視著他的雌蟲。
洛非爾假裝沒看到,心裡卻在想著,他一副好像很想過來抱抱我的樣子。
洛非爾睜開了眼睛,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不是古堡上面繁麗的壁畫,他從過往的夢裡掙脫出來了,可是那種無力,失落,和強烈的渴求,仍然依附在他身上。
現在正是深夜,洛非爾白天吃的藥副作用還是有些大了,他的身體本就不太好,現在感覺渾身都難受,洛非爾輕喚:“管家。”
他想讓管家給他拿緩解的藥來。
等了一會兒,機器管家並沒有如預想的推門進來,洛非爾皺起了眉,心裡升起煩躁,這次他的聲音低得多了,壓著火氣又重複道:“管家。”
可是機器管家還是沒有進來。
機器管家根本不可能聽不到洛非爾的呼喚,聽到了一定會過來,但洛非爾現在意識不到這個問題。
他想著就連機器管家都會不聽話,真是該死,搖了搖有些昏沉的腦袋,洛非爾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腳步不穩,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便扶著牆,打開門慢慢地往外走。
洛非爾走過的地方,宅邸都會自動亮起輕柔的光,但是這種程度的光對於現在的洛非爾來說,都是一種刺激,刺得他怒意更盛。
周遭的一切,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洛非爾感到無比厭煩,他有種想把看到的所有東西,全都毀掉的衝動。
突然,洛非爾注意到了一個光芒比較突出的地方,他眯起了布滿陰霾的眼睛,想著機器管家就是藏在這裡嗎?
洛非爾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推開了一扇門,出乎意料地,裡面不是機器管家,他的視線有些聚不了焦,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看出是一個小小矮矮的幼雌。
這是誰?是雄父從外面新接回來的某個雌蟲幼崽嗎?
“你是誰?”洛非爾不帶一絲感情,用著極冷的聲音問著。
雅赫斯正驚訝家主找他做什麽,聽見問話瞳孔一縮,他頓時敏[gǎn]地察覺到了洛非爾現在的狀態不太對勁,小心翼翼地靠近,並道:“家主,我是,雅赫斯。”
“雅赫斯?”洛非爾歪頭,他並不記得自己有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這都不重要,他突然注意到,這個幼雌有一雙漂亮的紫色眼睛,恍惚之間,他有些分不清了。
此刻是夢還是現實,或者,自己正身處於過去。
洛非爾的神情變得柔和,他蹲下`身,笑了一下,對雅赫斯伸出雙手:“你想抱抱我嗎?”
想。
但是,雅赫斯的直覺告訴他,不應該靠近現在的洛非爾,很危險,這不是平常的家主。
可雅赫斯隻來得及後退了一步,洛非爾就已經傾身擁抱了過來。
雅赫斯瞬間被洛非爾的氣息所籠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覺得身體再無法動彈,家主正抱著他,腦袋沉沉地埋在他的肩膀上,這個真切的事實不管出於何種緣由,都讓他無法拒絕。
很暖,也很安心。
雄蟲的信息素本來就可以撫平雌蟲的情緒,讓他們放松警惕,更何況洛非爾等級極高,雅赫斯又年幼,很容易被腐蝕。
根本不用多久,雅赫斯只是聽著耳邊淺淺的呼吸聲,就逐漸忘記了剛才感覺到的危險。
他開始眷戀洛非爾給他的擁抱,正想抬起手搭在洛非爾的背上時,脖子處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痛。
雅赫斯因疼痛而面色扭曲,感官很快被血腥味所充斥。
洛非爾還未完全清醒,就察覺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很不妙,身下是硬邦邦的地板,還帶著潮濕,呼吸間全是鐵鏽味,懷裡沉甸甸地壓著重物,這種感覺破天荒頭一回。
他疑惑而不滿地睜開眼睛,首先引入眼簾的就是雅赫斯緊閉雙眼,仿若沉睡的的臉,白軟皮膚上沾滿了汙漬和鮮血。
洛非爾一愣,發現幼雌瘦小的身體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身上傷痕累累慘不忍睹,地面上會有潮濕的感覺,也都是雅赫斯流出的血。
洛非爾趕緊松開了雅赫斯坐起來,他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雅赫斯卻仍然一動不動,毫無生機。
驚慌從心裡一閃而過,洛非爾伸指去探雅赫斯的鼻息,感覺到有輕淺的呼吸灑在指上,才松了口氣,幸好還沒死。
洛非爾也沒管自己滿身髒汙,馬上起身就去倉庫啟動了一架機器管家。
這裡的機器管家都共享同一套系統,在啟動的一瞬間,就將儲存記憶無縫連接到了上一個機器管家倒下的那一刻,新的機器管家恭敬行禮道:“家主,請吩咐。”
洛非爾:“先去給雅赫斯治療。”
機器管家不會多問,立刻動身把在房間裡的雅赫斯抱進了治療室裡面,洛非爾沉默地跟在後面。
雅赫斯身上的傷不是什麽大問題,最主要的還是被洛非爾咬到了血管,讓他失血過多,所以才導致了昏迷。
在雅赫斯治療的時間裡,洛非爾就坐在治療倉旁邊,托著腮,看雅赫斯變的慘白虛弱的小臉,
洛非爾想昨晚他可能是發病了。
他對自己發病時會做什麽毫無印象,只能在清醒後看到周圍的慘狀。
雌蟲都會對洛非爾說,您只是不舒服而已。
雄蟲則會恐懼地遠離,就連洛非爾的雄父,也曾因為看到洛非爾發病的情形,刻意無視了他好長一段時間。
但是不管他發病時是多麽的猙獰可怕,以洛非爾的身體狀況,雅赫斯完全可以逃離的,可他並沒有。
洛非爾不覺得意外,因為別的雌蟲也是這樣的,哪怕是面對沒有理智的他,也不能有違抗。
雅赫斯很好地做到了他應盡的責任,這是洛非爾教過的。
但是洛非爾現在卻並不覺得這值得誇讚,有哪裡弄錯了,他沒有想單純地把雅赫斯養成一個奴仆,這種東西他已經夠多了,不缺這一個。
雅赫斯應該特別一點,不那麽平庸。
但是要有多特別,特別到什麽程度,洛非爾自己都不清楚,卻不講理地要雅赫斯必須做到。
沒有誰會喜歡自己變成一隻野獸,猙獰的面孔,露出牙齒,低聲咆哮,再用口去啃食血肉。
昨晚雅赫斯應該去製止他,而非縱容,到最後還把自己也弄成這副模樣。
洛非爾忍不住嫌棄雅赫斯,好笨的蟲崽,做什麽都做不好,腦子好像永遠不會轉彎。
只是回想起醒來時懷裡沉甸甸的一團,洛非爾的手無意識地張握了幾下,心裡莫名覺得有些堵。
他一開始撿雅赫斯回來,不過是想當個隨處可拋的玩物,對雅赫斯的教導是因為他無聊了,是玩玩具的一種方式,因而漫不經心。
這種想法到現在仍未改變,卻多了一點意料之外的感覺,洛非爾把手搭在了治療倉透明的蓋子上往下看。
那種感覺洛非爾叫不出名字,他只是想著,撿回來養明明有一段時間了,在他這裡吃飽睡暖的,雅赫斯卻總有一不留神,就變得可憐巴巴的的本事。
讓他看了就煩。
在雅赫斯醒來之前,洛非爾早就已經離開了。
他發病的時候並不是一次就能好的,在這一段時間裡面,他只有少數能保持清醒思考的時候,吃了一點鎮定藥作為輔助,洛非爾讓管家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鎮定藥還是有些作用的,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為洛非爾身體比以往都要虛弱的緣故,雖然屋裡能被他砸的都砸了,但沒什麽力氣去搞大破壞,竟然還留得一點清醒。
洛非爾坐在自己床的中心,周圍亂糟糟的,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已經熱得渾身冒汗,臉色通紅。
與之相對的是,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封在堅冰裡一樣,只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身體止不住地顫唞。
就在這時,門輕輕地打開了,機器管家對雅赫斯道:“請進去吧。”
洛非爾的命令是不許任何蟲進到房間,但是機器管家的程序判斷,雄蟲的安全大過於雄蟲的命令。
現在的洛非爾需要能發泄的生命體,雖然不會對病有什麽治療效果,但是能減緩痛苦,只因為這一點,雅赫斯就算是丟掉性命也無所謂。
機器管家沒有感情,他只會理智地去做出最合適的判斷。
雅赫斯點點頭抬步走了進去,他的眼中沒有懼怕,也沒有想逃避。
他知道的,家主並不是自己想要傷害他,家主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知道這一點,疼一疼失點血都沒有關系,反正他早就已經習慣可受傷。
只要能對家主有用就好,他本來,就是家主的所有物。
洛非爾顫動的瞳孔緩緩上移,看到了雅赫斯的身影,一時的怔愣之後,他松開了被子,說了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樣的話:“你想……抱抱我嗎?”
雅赫斯點頭:“想。”
洛非爾便緊緊地把雅赫斯擁入了懷中。
他們相貼的地方,幼雌身上的溫度,好像一縷暖風滲透進來,驅散了些許寒冷。
洛非爾的眼神竟然逐漸變得清明。
雅赫斯能感覺到,洛非爾幾次張開口,有些燙的氣息灑在他的脖子上,甚至牙齒都已經觸碰到了皮膚,卻遲遲沒有咬下去。
雅赫斯為了方便洛非爾,就主動伸出雙手,大膽地抱住了洛非爾的脖子,想著反正家主什麽都不會記得,甚至還親昵地用臉頰蹭了蹭。
但是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正當雅赫斯疑惑的時候,他聽到洛非爾有些虛浮的聲音傳來。
“雅赫斯,放……肆。”
(本章完)